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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变
这是位于太湖旁的江南小城。从地樱记事起,从未离开过这个城市。
黑暗的走廊。再一次,听见雨水的声音。从江南古老庭院的木窗外透入。雨打芭蕉的声音。地樱伸出手,摸索着前进。赤裸着双脚,朝光亮处行走。寒气从冰凉的地底传上来,一点一点凝固。这是地樱梦中的深宅大院,曲径通幽处。阴雨绵绵,永无止息。如歌如诉,如哭如泣。每一个深夜,永远都走不出这个雨天。
撑着纸伞,等待着某个人的归来。地樱不知道自己等的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她低下头,看见荷花池的对岸,有模糊的影子。一个白色的身影,她看不清,却觉得美得让她窒息。
于是她从梦中醒来。喉管发出干涸的声音。她伸手去拿杯子。
“地樱,昨晚又有人被杀了。”季洁说,“我爸爸昨天半夜的时候接到电话就赶出去了。听说,现场除了被害人的血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的血,可能是凶手的血。”
季洁的父亲在公安局工作。
地樱放下书包,一边拿出课本和作业本,一边往皇靖轩的座位望去。皇靖轩显然是听到了季洁的话,像季洁这么大的嗓门,怎么会没听到呢。他低着头,眼神变得暗淡。地樱望着他,忽然感觉到心疼。
“这个人也是被挖了心,与前几次的尸体一样。除了心口的那个窟窿之外,全身没有任何伤口。太恐怖了,简直不像是人干的。”季洁不停地说着。
“说不定是野兽呢。”地樱浅浅地笑着说。
“这次的案发现场可是在市区。野兽跑到市区来杀人,这也太天方夜谭了吧。”季洁一本正经的说。
地樱笑了笑,说:“这样的事,以前只在电视剧或小说中看到,没想到居然也会在现实生活中发生。”
“自从太湖边发现尸体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可是没有犯人的任何线索。”季洁说。
“恩。”地樱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已经死了八个人了……”
“地樱,我跟你说件事。”季洁的表情很严肃。
“恩?说吧。”地樱见季洁严肃的样子,觉得有些有趣。
季洁凑到地樱身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地樱听了,往皇靖轩的座位望过去,眯着眼,嘴角露出微笑。
放学的时候,地樱与皇靖轩一起走在路上。
地樱独自笑了一会,皇靖轩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着她。她笑罢,对皇靖轩说:“这个周末,我们叫上季洁,一起出去玩玩吧。”
“恩。好啊。”皇靖轩笑了。
这个男孩的笑颜总是这么纯洁。地樱心想。
路过花间集的时候,两人发现店门关着。来换班的女孩站在门口,一脸茫然的表情。她见到地樱,走上前问道:“玲子姐怎么了?没有来店里,打她的电话,也没有人接听。”
地樱摇了摇头,说:“我不清楚。早晨见到她时,并没有什么异样。”她转头问皇靖轩:“你有发现什么不同吗?”
皇靖轩的大眼睛里露出疑惑的神情。在那一瞬间,地樱仿佛看到他眸子背后闪过一丝惶恐。
“也许是身体不舒服,所以没有来吧。”地樱对那个女孩说,“要不你今天先回去吧。”
女孩点点头,向他们告别后离开。
“请问,花店今天不开门了吗?我今天来了很多次,都没有开门。”一个苍老沉稳的声音从地樱身后传来。
地樱认出了这个老人,这几年来,他每天都会在花间集买一束百合花。老人满头白发,脸上布满着皱纹,似乎在诉说着往日的沧桑。
地樱向老人说明了情况。老人点了点头,转过头看了皇靖轩一眼,转身离开了。
地樱看着老人在夕阳下渐渐远去的身影,迷着眼睛发了会呆。
“我们回去吧。”皇靖轩说。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发觉。
地樱有点心疼。皇靖轩还是这么单纯,这么可爱。可是地樱发现,这两个月来,他渐渐地变得沉默。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暖,可是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丝忧伤。
地明总说皇靖轩是需要来保护的,作为一个男孩,显得太柔弱。地樱很赞同这一点。她有想保护皇靖轩的冲动。
“小轩。”地樱露出甜甜的笑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想知道吗?”
“恩。”皇靖轩点点头,“什么秘密?”
地樱向皇靖轩挤了挤眼,笑道:“季洁喜欢你哦。”
皇靖轩露出写满忧伤的笑容。
家里静静的,玲子不在。地明还未下班。
地樱放下书包,走进厨房,洗净手,开始淘米做饭。皇靖轩靠在厨房的门上,看着地樱。
地樱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要是我们一家人,永远这样过着静好的生活,多好。她想。
“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时候,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夏天的午后,老老的歌安慰我,那首歌,好像这样唱的。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地樱轻轻地哼着歌。
“我小时候,是和大伯一起生活的,还有大伯母,他们很疼爱我。”皇靖轩说。
地樱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看着皇靖轩。皇靖轩望着很远的地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大伯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比光芒更美,更耀眼。这样完美的男子,只有大伯母能够配得上他。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子是大伯母。无论姐姐在怎么努力,都无法比得上大伯母。六岁那年,大伯母忽然病了,生命垂危。大伯请了很多医生,终于挽救了大伯母的生命。可是大伯母只能瘫倒在床,无法行动。于是大伯带着大伯母离开了,去寻找传说中的名医,再也没有回来。我便回到父亲身边。我的母亲,生下我便去世了。父亲娶的,是母亲的姐姐。我不知道该称她为大姨,还是后娘。”皇靖轩的声音微微颤抖,无法继续说下去。
房间里的光线,一丝一丝地退去。窗外,灯光渐渐多了起来。家家户户正在准备晚饭。空气中,传来远远的饭菜香味。
“这个家里,也有水姬兰。”皇靖轩说,“这是大伯母最喜欢的花。大伯母的卧房外,种满了水姬兰。我的童年,弥漫着水姬兰的香味。清雅的,幽幽的,水姬兰的香味,让我有家的感觉。”
“水姬兰?”地樱想了一会,“我一直觉得家里有股幽雅的香味,原以为是姐姐把花店里的花香带回来了,没想到是水姬兰。这是什么花?我从没见到过。”
“来。我带你去看。”皇靖轩拉起地樱的手,把她带到地明和玲子的卧室。
地樱看着皇靖轩从大床下拖出一只大箱子,心里暗暗吃惊。自己在这个家待了这么多年,竟不知道原来还有这只大箱子。
皇靖轩打开箱子。地樱更是吃了一惊。
是模拟的自然。天圆地方。太阳已经西落。月亮渐渐地升起来。有流动的水,有湿润的泥土。这是被缩小的自然系统,一切遵循自然的规律。
水姬兰,只有一株。白色的花瓣,干干净净的,显得素洁高雅。叶子是墨绿色的,细长硬朗。
“好美。”地樱轻轻地赞叹道。
“你们在做什么?”
地樱和皇靖轩吓了一跳。回头看时,见玲子站在房间的门口,穿着石榴红的连衣裙,显得比平时更加妩媚动人。
“姐姐,你去哪里了?”皇靖轩急切地问。
玲子没有回到皇靖轩的问题,径直走过来,关上箱子。
地樱拉了拉皇靖轩的手,暗示他出去。
两个人回到客厅里,正好地明下班,开门进来。
“姐夫……”皇靖轩一把抱住地明。
地樱发现地明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皱了皱眉,又马上恢复平常的样子,温柔地问:“小轩,怎么了?”
“姐夫,我有事要告诉你。”皇靖轩抬起头,眼睛里流露出无辜无助的神情。
有事要告诉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地樱心里有些难受。她说服自己,因为地明是成年人,能值得信任。
地明的白衬衫上,有红色的血迹透出来。
“哥哥,你受伤了吗?”地樱淡淡地说,她发现自己有些幸灾乐祸,似乎在为地明流血而开心。
“哦。没事。”地明用手捂住左肩。
“都流血了,怎么会没事呢?”皇靖轩睁大眼睛,显得很焦急。他胸前又透出细微的光芒。地樱知道,是那个挂件。
“你戴了什么东西?”地明问。
“是大伯母留给我的护身符。”皇靖轩掏出脖子上戴着的挂件,是一个小小的锦囊,在幽暗的房间里,发着银白色的光芒。
“是你吗?是你吗?水姬,是你回来了吗?你来找我了,对吗?”
客厅里的三个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这个声音,地樱从来都没有听到过。是一个低沉的男声,略带着沙哑,但地樱觉得这个声音很有磁性,很好听。
只是,这个声音,竟是从玲子的体内传出来的。
“你!你究竟想要什么?”地明脸上露出愤怒的神情,挡在地樱和皇靖轩的面前。
“我只不过是来拿回我的水姬兰而已。”玲子歪着嘴笑道,“还有,你的命。”说罢,她窜到地明的面前,举起右手,往地明的胸口插去。
地樱被着忽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听见皇靖轩大喊了一声:“不要!”
玲子停了下来。她转过脸,看着皇靖轩。
“弟弟……”是玲子那银铃般细腻的声音。玲子的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有惊讶,有迷茫,有痛心,有喜悦,亦有解脱。
地樱看见皇靖轩的手,径直插入玲子的胸腔。
“弟弟……”玲子的泪落了下来,嘴角却带着微笑。
皇靖轩低下头,大大的眼睛里,只剩下寥落。他伸出左手,按住玲子的右肩,把自己的左手从玲子的胸腔里抽了出来。
“皇靖轩!你……”地明一把把地樱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地樱,“难道是你?还是你和玲子一起杀的人?”
皇靖轩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瘫坐在地上,脸上有大滩大滩的泪水。
“哥哥,你看。”地樱指着玲子的尸体叫道。
一股紫色的气体,从玲子胸口的伤口涌出来,向地明袭来。地明一把推开地樱。那股紫色的气体,一下子包围了地明。
“哥哥!”地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皇靖轩抬起头,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也是迷茫。
“还是自己的身体舒服啊。”先前那个男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在女人的身体里待了这么多年,都快憋死我了。”
紫色的气体被地明吸收。他歪着嘴笑着。
“小贱人,本公子中了你的诡计,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地明一脚踩在玲子如花朵般娇艳的脸上。“还有你。”地明转身看着皇靖轩,歪着嘴笑道,“亲爱的侄儿,谢谢你。你的这份情,叔叔我会记得的。只是……”他一把扯下皇靖轩脖子上的护身符,“只是,水姬的东西,你不配拥有。”
皇靖轩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空洞的眼神。
“局外人,真碍事。”地明斜着眼瞟了地樱一眼。
局……外……人……地樱的脑子轰地一下响了。她唯一的亲人,她唯一的哥哥,变成了陌生人。
她没有流泪,只是低下头,冷笑了几声,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来,看见地明的手插向自己的胸膛。
哥哥?地樱的嘴角浮现微笑。
“够了!皇地明!”一个苍劲沉稳的身影出现在地樱身前。
地明停了下来,歪着嘴一笑,“老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可是每天都见到你。”
“哈哈,你就这么牵挂着我,每日都想见我?”地明笑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放了这个丫头。”说罢,他推开客厅的窗,跳了出去。
是那个每日来花间集买百合花的老人。他走到皇靖轩的身边,蹲下身,抚摸着皇靖轩的头。
皇靖轩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涌出大量的泪水。
一旁,是玲子的尸体。
“姐姐……”皇靖轩伸出手,抚摸玲子的脸。这张脸依旧娇艳如花,只是已经冰凉。
地樱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
“不!”皇靖轩大叫一声,冲到窗口,跳了出去。
天已经全黑了。月亮升了起来。晚风从窗外吹进来,吹起窗帘的一角。家家户户都点亮了灯,已经吃完了晚饭,主妇们整理碗筷,孩子们围坐在电视机前观看少儿节目。
地樱走过去,按下电灯的开关。客厅里一下子亮了起来。
玲子躺在客厅中间,如同衰败的花朵。血液从她的胸口流出,鲜红地流了一地。
“您有办法处理她的尸体的,对吧?”地樱问。
老人点了点头。
地樱淡淡地笑道:“那麻烦您帮我整理客厅吧。我去做饭。您一定饿了吧。”
地樱的梦中,依旧每天都是雨天。她一直站在那个破旧的江南老宅的庭院中,撑着纸伞,等待着。
大雨来临的时候,她蹲下身哭泣。纸伞掉落在地,被风吹得很远。浑身湿透,头发搭在肩上。她用手捂住脸,眼睛生痛。她的哭声被雨声淹没,无人知晓。雨水冲刷不走记忆。记忆是她藏在内衣中的刺青。她看见水中自己的倒影,嘴唇被牙齿咬出鲜血,挣扎着站立。
每一个深夜,她都独自走过漆黑的走廊。擦干脸,换上干净的衣服,梳上发髻。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光源处传来。她赤裸着双脚,灵魂如洁白的月光。
古老的江南庭院。留得一池残荷。且听落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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