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情年华老去

　　子若连续三天早晨在刷牙的时刻干呕，她心头隐隐约约地感到了不妙。
　　她和赵皖刚刚回国，凭着这几年两个人在国外打工赚的小钱，还有过去家里给的，他们没有花完的生活费，七拼八凑的攒下来，在S市租了一间很小的一居室，生活捉襟见肘。
　　虽然赵皖不曾提及，但还是在B国时，每每说起未来的打算，她都能听出赵皖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对入赘般进入她的家族企业的抗拒。子若既不想勉强赵皖，又觉得老爸现在正当壮年，完全没有帮忙的必要，于是在回国前，子若就跟家里嚷嚷了好几次，说想在外面自己闯荡一番，积累足够的社会经验，再回家好好帮父亲忙。自以为充分的理由，不料却遭到当爸爸的强烈反对。子若爸爸实在是想不明白，放着家里好好的位置不做，何苦一定要在人生地不熟的S市自找苦吃。
　　或许真的是女大不中留，向来事事顺着父母的子若，这一次却也是前所未有的倔强。结果子若爸爸一开始只是心疼女儿，到了后来，几乎变成了一场争夺决策权的战争。赵皖虽然一直从旁安慰从中斡旋，却于事无补。与此同时，在这个风口浪尖，赵皖父亲施施然从药监局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此举可谓火上浇油，子若父亲原本并非真的想利用这一层关系，然而此时却感到对方利用这一点欺骗了自己，令自己仿佛是双手把女儿奉上，不明不白没名没分的跟人家儿子睡了这么多年，到而今居然还敢反抗自己的一手安排。于是对子若的满腔怒气全都转移到赵皖身上，勒令子若立刻跟赵皖分手，回家继承家业，否则，就断了子若所有经济来源，他只道这个女儿从小娇惯到大，当她在外吃尽了苦头，便会懂得珍惜家里的好。子若妈妈几乎是哽咽地求子若早些回家。她听得心酸，却咬着牙说不。
　　子若父亲这辈子做过很多颇令其引以为豪的决策，这是第一次，他开始怀疑，当初送子若出国念书是不是太早了些，也太突然了些。只是彼时他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事到如今，他只是后悔，没有在应该出现的时候，给予女儿足够的温暖，才让她渐渐地学会一个人生活，等到他想要挽回之时，她已经离他太远。
　　那边厢，赵皖家里对于子若父母的反应，由最开始的愕然，到之后的嗤之以鼻，最终他们认为这样的亲家不如没有，对赵皖与子若的恋情的态度，反倒又跟子若父母统一了战线。子若打趣说咱们俩的妈不愧是当年的好姐妹啊真是同甘苦共进退，赵皖接口说子若你少拿我妈我爸说事，要不是你爸妈不讲理，我又何必受这种闲气！
　　子若当下愣住，拿着汤匙的手一松，铛地一声砸到碗里，溅了一桌的汤。赵皖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说“你怎么回事啊吃个饭都这么多毛病，”蹭地站起来，“算了我饱了，”就下了桌。子若拼命含着眼里的泪，愣是没让它掉下来。听见赵皖砰地关上卧室的门，她呆坐了一会，默默地把饭桌上的碗筷收拾进厨房。
　　拧开水龙头，想要洗碗，却不知道怎么的，想起在B国的时候，赵皖每天实验室忙得天昏地暗，她想要做好吃的犒劳他，却总是笨手笨脚弄得一团糟，他常常笑话子若说，你待过的厨房就跟被鬼子扫荡过似的，然后从后面捉住她，“哪里来的女鬼子，看到八路大爷还不赶紧投降”。
　　水流的声音哗啦哗啦，张子若突然惊醒，居然已经一脸的泪。从前他们吃完饭，就会一起洗碗，赵皖刷锅，她跟在旁边很狗腿的帮忙冲盘子，她总是很幼稚地趁赵皖双手都在忙的时候往他脸上弹水，然后惊笑着逃跑。
　　越是回忆，泪越是止不住地流。
　　她知赵皖不是故意冲她撒气，他这几天找工作不顺利，心里一直有压力，况且也确实是她父母不好，那么骄傲又优秀的一个人，为了她平白受了这么多委屈。
　　她本想告诉他，她有宝宝了，他和她的宝宝。
　　赵皖在饭桌上发了火，等到回房间冷静下来，心里就开始内疚。是他没用，不能给予子若无忧的生活，她从小被爸爸妈妈捧在手心宠着十指不沾阳春水，为了他却放着富有的家不回，放着家里准备好的闲职不去领，甘愿蜗居在这个陌生城市的小小陋室之中，为他精打细算，为他下厨，为他渐渐蜕尽棱角。
　　他听到子若叮叮咚咚收拾碗筷，厨房传来流水的声音，赵皖想起刚才她隐忍的样子，眼前浮现从前那个娇蛮，任性，总是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地对他笑着说我要吃肉为什么晚饭没有肉赵皖你给我小心了本姑娘今天不高兴的她，赵皖心里像刀刮一样疼。
　　那天晚上赵皖抱着子若说“宝贝对不起老公以后再也不会了，宝贝不要生我气，好不好。”低下头，又在子若平坦的小腹上亲了一口，“宝宝乖，爸爸今天错了，宝宝叫妈妈别生爸爸气了好吗。”
　　他终于决定妥协，因为他发现生命中有比所谓理想抱负更为重要的事，那就是给自己的老婆孩子幸福。
　　两家老人在面对共同孙儿的时候默契的做了让步。（子若：我说的吧！同甘苦！共进退！赵皖：老婆说的是！）为了表示诚挚的结盟意愿，子若父母亲自拎着二人去A城与赵家两老商定婚礼事宜。（子若：老爸老妈，我还没想好呢你们急什么。张父：我们不急啊！张母：你肚里的儿子急啊！子若：可是我还没想好…安静：⊙﹏⊙b你想大着肚子穿婚纱？子若：( ⊙ o ⊙ )啊！赵皖你个混蛋，都是你害的！ 赵皖：\(^o^)/嘿嘿，我那是故意的..）
　　他们在A城最豪华的酒店包下宴会大厅，八十八桌宾客。曾经赵皖和子若一起去约克郡游玩的时候，被那座庄严而美丽的教堂震惊，子若用乡下人进城般的热情不断表达着喜爱与惊讶，天啊赵皖你看这里！天啊赵皖你看那里！天啊赵皖你看啊！牧师就是站在这里给新人证婚的诶！！从此无论疾病贫穷都永远在一起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诶！！那时候他答应子若，要在这里，对她许下一生的承诺。
　　如今地点虽换，承诺是一样的吧。他想。
　　陈默和安静作为伴郎伴娘总算是正式见了面，“安静，这是陈默，陈默，这是安静。”于是围观群众无语了。
　　两位父亲在前方领着新人，一一介绍过去。这位是药监局的副局长李伯伯，那位是制药界的元老陈伯伯，等等，等等。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瓶里倒出来的白水，子若忍着恶心，与赵皖一桌又一桌地并肩敬过去。子若的孕期反应越来越严重，紧裹身型的婚纱几乎掩饰不住她的小腹。安静与陈默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地端着酒跟着，安静不明个中缘由，只心疼子若仿佛一夜长大的神情。
　　赵皖又一仰头，一口喝尽杯中的水，对着对面的中年男子一揖，“以后还要郑叔叔您多多关照。”对方却一扬眉，道“这酒不够。”语毕从旁端起一个啤酒杯，拿过桌上的五粮液一倒就是小半杯“结婚这么喜庆的日子，这才够意思。”伴郎陈默想插进来顶酒，赵皖一只手挡住他，一只手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地把酒喝了下去。周围传来喝彩声，对方似也满意了，终于放过新人。
　　最后几桌才真正是子若和赵皖自己的朋友，两人早已精疲力尽。徐可为拿着一瓶五粮液就来敬酒，仰头就咕咚咕咚地往肚子里罐，一桌子人赶忙拉住他，他还拼命挣脱，嘴里嚷着，我兄弟结婚，我高兴！！对子若一举酒瓶说，生了小孩，我当干爹！敬到苏西，她看到子若惨白憔悴的脸色，只看着她的眼睛说了一声，要幸福。不知道为什么，却让子若有些想哭的冲动。幸福，多简单的两个字，怎么就那么难呢。
　　那一场婚礼在子若的记忆中，如同一场灾难，在婚礼的结尾他们都醉得一塌糊涂，哭的哭，吐的吐，她几乎忘记自己喝的一直是水。这么高兴的事，到最后却好似有什么东西从此死去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一般。连最后是怎么回家的，她都不记得了。
　　赵皖却记得，在他婚礼的那一天晚上，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大学时代，只是一个普通的，风和日丽的夏季的傍晚，他与女友在燕园波光潋滟的湖边漫步。他说，他以后要回燕园当一个老教授，他的学生都很爱戴他，特别是年轻漂亮纯洁可爱的女学生。她就说，那她要回燕园当一个老女教授，她的学生都很爱戴她，特别是年轻帅气身强体壮的男学生。
　　他说不行，你要在家里乖乖当老教授的老婆，每天这个时候，你就陪我出来散步，然后我年轻漂亮纯洁可爱的女学生们，就会很羡慕你，打碎一地芳心。
　　她笑着说，好好好。她看着他的眼神，像巴登湖的水一样清澈，渐渐模糊起来，与今天见到的那个笑容重叠在一起。
　　“宝贝……”赵皖翻个身惊醒，子若在他身边绵长的呼吸，打着小呼噜。
　　他心里一阵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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