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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桃
司徒宵撞门的声音很响,“嘭——嘭——嘭——”那一声紧似一声的肉身与铁器碰撞而产生的滞涩感觉,仿佛把皇甫良的心脏生生剜下置于砧板上用最钝的菜刀剁。不要误会,皇甫良并不是心疼肉身而是心疼那铁器——他那年久失修的老门啊,被这么撞下去还不很快报废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教工宿舍的历史跟N大一般久远,老门若是这么冤死在门外那厮的肉身下,他离“冻死骨”的日子也不远了。
——撞什么都行,别撞我的门。
出于此种考虑,皇甫良终于拧开了门锁,但见司徒宵弓腰握拳正待再撞,被仿佛神将的皇甫良威风凛凛地喝住了:
“头下留情!”
司徒宵挺直脊背摸了摸自己头:“留情可以,留人先,留是不留?”
“不留!”皇甫良果决道。
司徒宵作势又要撞。
皇甫良思前想后,为了保护校级文物和自己的狼窝还是不甘心地留了门转身朝屋内走去,司徒宵眼见着他招降,虽然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仍在心底邪笑无数次。
所谓的“不进虎穴,焉得虎子”,他却是“不入狼窝,焉得狼食”,他大摇大摆地、胜券在握地进屋落座,准备食狼。
电力恢复。
写字台上一盏昏黄的台灯下,皇甫良分明看到盯着皇甫良热辣辣凶笑的司徒宵。
他胸中一凛,连忙跑到门边把日光灯打开,屋内灯火通明,光芒万丈,皇甫良顿时心安,料这青天白日的,姓司的那犬也不敢发狂。
司徒宵笑的更深,那眼神忽而温柔,忽而狂野,又忽而迷离,再看,却凶险万分,仿佛要把眼前猎物囫囵个儿地吞进肚子,这让皇甫良颤栗不已:
“你笑什么?”
司徒宵咂了咂嘴:“被你和那位周小姐哄得好苦,原来你没失忆。。。小良良,我该怎么惩罚你?”
皇甫良打了个寒战,皱着眉头走到写字台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塑料本扔到司徒宵怀里:
“病历上写得很清楚,间歇性失忆症,你自己看。”
司徒宵翻到最末,尽管“医神”字迹潦草,还是清晰辨出“失忆”二字,他再度茫然了:
“。。。间歇性。。。就是说有时会失忆,有时不会失,那我到底存在在你失忆的那部分还是没失忆的那部分?”
皇甫良没言语,顺手拿起茶几上的《野性的呼唤》掐页读。
“皇甫老师?。。。”
“皇甫良?。。。”
“小良良?。。。”
司徒宵连问了几声他也不接话,气定神闲地一页一页翻看,气得司徒宵破口大骂:
“皇甫良,你实打实就是只黄鼠狼!真该把你丢到荒山野岭外让你尝尝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滋味儿,看你还清高个什么劲儿?”
皇甫良闻言不慌不忙地放下书笑道:“我是黄鼠狼,你也算是鸡?”
俗语说得好,“福从天降,祸从口出”,皇甫良不知在自己这张尖牙利嘴上栽了多少祸了,却依然死性不改,喜欢见缝插针,不需多,只要一根小针,只要戳中要穴,鬼也能被他扎还魂了。
司徒宵被他扎得嗷嗷乱叫,恶犬扑食般把皇甫良扑倒在沙发上。
所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更所谓宁愿狼爱羊,不让狗见狼,自古以来狼与犬的斗争血史证明,在狗见着狼的时候,通常都会血拼红了眼,保护小绵羊倒是其次,想征服了狼才是真章,那是为什么呢?那是因为犬的奴性永远无法战胜狼的野性,奴性代表着臣服,代表着上赶子,而野性代表着主宰,代表着撂蹶子——你不是上赶子吗?好,我一爪子放倒你,看你还发不发洋贱。
皇甫良没料到自己以静制动,以腹黑制小白,以不变应万变的攻心计,攻心不成反被功身,被司徒宵这只狗奴才骑在了头上。
司徒宵累死九头牛,拖死两只虎才制住了皇甫良,喘息着在耳畔呢喃:
“。。。从现在开始。。。让你永远忘不了。。。”
白晃晃的日光灯,不知何时被掐灭,那扇老破门也哼哼唧唧地重新站岗护院,缺失的明月虽不团圆,但光辉不减,月光透进窗,照到沙发上,两个明暗的黑影上下交叠着,竭力要融合一体。
室内,春色喜人。
“喵呜——喵呜——”窗外不知哪来的野猫,一声长一声短的嘶吼着,叫春——叫得人心烦气躁,镇日无眠。
已是中春,春暖了,花也该开了。
一夜的春风。
次日皇甫良去法政学院时,陡然发现,那片新栽的桃树林开满了新嫩的桃花,桃花朵朵,如雾胜雪,犹如美人点绛的双唇和熏红的两腮,开得妖艳妩媚。
“妖桃”,皇甫良如斯形容。这一天的课上得心惊肉跳,莫名的神不守舍。
临到傍晚时,他觉得自己有些低烧,在额头上顶了块冷毛巾敷,又吃了一粒康泰克,正昏昏欲睡,奄奄一息,还没等入境就被白院长叫到了办公室。
白院长一脸的肃杀,如临大敌,不像往常般对皇甫良嘘寒问暖,而是从抽屉里甩出了一封信让他看:
“皇甫老师,你看看这个。”
皇甫良摇晃着身体上前拆开那封信,细致默读。
这是一封匿名信,信上用小四号宋体字体打印,信的抬头是N大校长办公室,信的落款是有良知的人,信的内容。。。皇甫良仔细揉了揉干涩的双眼,重新戴上眼镜阅读,那信上写得十分明白,内容是:揭露N大法政学院讲师皇甫良为无耻同性恋者。还有板有眼地列举了多种理由进行证明,理由之一:据查,皇甫良从未交过女朋友,理由之二:皇甫良对男学生青睐有加,梁小生同学可证明。第三,随信附有皇甫良与某校外男士的私密照片。
皇甫良只觉一颗定时炸弹终于在自己的身体里引爆了,爆炸之后是一片萧索惨淡,他的反应出奇的平静,默默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小心还给白院长:
“信您收好。。。照片。。。能让我看看吗?”
白院长向后退了一小步,拉开抽屉把一打装在纸袋里的照片扔到皇甫良手上。
皇甫良从纸袋里抽出照片查看,果然,这些照片不知何时拍摄的,都是他与司徒宵暗中交往的内容,有车外偷吻的,有酒店前后拥抱的,更有司徒宵偷摸潜入他家的。。。尽管画面没有拍摄到两人的正面,但熟悉的人一看便知,那正是他们。
皇甫良心如刀绞,耳若雷鸣,一只手暗自拽着桌腿,才避免虚弱的身体倒下。
只听白院长说得严苛:
“皇甫老师,你知道这件事牵扯了太多的问题,学校正与维亿立康合作,而维亿立康的老总竟与本校教师有染,还,还是个男老师,如果让外界知道,岂不败坏了学校的声誉?学校将以何种立场与维亿力康合作下去?再有,对学院也是一种损害,如果让家长知道学院竟然聘任一个同性恋者做老师,还肯放心让他们的孩子继续在这里求学?这封信本是直接寄到校长办公室的,是于校长转给了我,让我看着办,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看着办,学校与维亿立康的合作正进行中,因此校长交待必须把此事化无,但是对于你,我实在无法让你继续担任教师职务,学校那边已经决定帮你办理离职手续,到时你会拿到一笔赔偿金。对学校,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皇甫良默默地摇摇头: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的确不适合做老师,既然做不好还不如不做。。”他吸了一口气,仿佛想汲取更多的力量:
“所以,我遵从学校的决定。”
说完后他伸出手,凄惶说道:“院长,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院长迟疑了半晌,还是伸出了手轻握了一下他的手,却飞快地抽回来:
“皇甫老师,我很抱歉,也很替你惋惜。。。”
皇甫良牵动了一下嘴角,隐忍着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见他走后白院长长舒了口气,赶忙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三张纸巾擦手,边擦边露出一脸的嫌恶,仿佛与皇甫良握过的那只手,沾染了无数的艾滋病毒。
从学院出来皇甫良浑浑噩噩地再次来到了桃树林,夕阳如血,血染了满园的桃花亦如血,凄惨而妖异。皇甫良怔怔望着那片泣血般殷红的桃花,只觉天旋地转,再无法支撑,用双手捂着脸孔慢慢蹲了下去。
呜呜的风声,良久良久。
等他放开双手时,是一双血红的眼,和满面未干的泪。
然后,他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入桃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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