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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忆》
爱人的葬礼结束后,玦余一个在房间里呆到了半夜。
当意识从剥离的状态逐渐回笼,巨痛才一丝丝加重着从胸口传来;无论玦余是否想,脑子下意识的运转就这么直白不留一点喘息的机会的告诉这个垂暮老年的人——
爱人已逝,光阴已去。
因为长时间的久坐,上半身遍布这麻木感,很不好受,这对一个老年人来说也不太友好。
玦余感觉眼睛很干,因为能流的眼泪都流得一滴不剩了。
他抬起头,看到窗子外的星子和前几天也没什么不同,可就是他爱的人永远留在了那一瞬和往后余生的所有回忆里,没有声音,静悄悄的,就这么回不来了。
可其实,这样也好。
玦余起身,打算给自己随便弄点吃的。
一转身,因为年纪增长,视力逐步下降的双眼却突然紧紧捉住一抹白色。
玦余感觉自己的眼眶又热了,但还是流不下一滴温热的液体。
玦余就算看不清,他也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他少年时最爱穿的一双白鞋,是他遇见她时穿的那双白鞋,是她笑着说你的白鞋真好看和他说出第一句话的那一双白鞋,是她在最后的时光里反复擦拭的那一双白鞋。
是少年的白鞋。
玦余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慢慢走到爱人的梳桌台,把台下的那一双白鞋捧起,小心翼翼的,生怕摔了弄脏了。
可不能摔,也不能弄脏。
她花了好久的时间来洗干净擦拭干净的呢。
要是摔了弄脏了。
她该说我了。
看着这一双白鞋,过往青春年华的种种就一幕幕的在脑中回放,像旧年代的放映机。
也像一场再美好不过的电影,一生只能放映一次。
这双鞋,就是那些年留下来,最恰好的证明。
又是沉默了一会,玦余抬手和珍爱什么宝物一样仔仔细细地抚摸白鞋,一寸一寸,完完整整。
深呼一口气,一开始的巨痛已经淡淡地,若有若无般隐退,缩进心里。
玦余将白鞋放好,站起身子时,又拿起了桌面上的梳子。
丧事从简但也活多,房间也很久没有收拾了,因此梳子上还有爱人的发丝。
望着梳子上的发丝,玦余想起爱人年轻时也是特爱梳妆打扮,会梳好看的辫子,然后装作不是很在意的样子问自己好不好看;
在一起之后更是光明正大地说要梳更多好看的辫子变着花样,自己也必须哄着说好看,自己很喜欢。
他们结婚时,证词上写着与子携手,白头偕老。
再后来,有了孩子,她的时间变得特别少,自己几乎没怎么见过她再坐在梳桌台前费尽心思琢磨着辫子该怎么扎。
最后,他们都老了,她说,以后我的头发都由你来梳了。
于是他是多么直观的、慢慢的、一丝一缕的,看着她的头发在自己的手心里由黑变白,由密变疏。
玦余把梳子凑近唇边,轻轻烙下一个热吻。
就像那时他每次给爱人梳完头之后都会在她头上留一个吻。
一经多年,还差点没晃过神来,他们居然真的做到与子携手,白头偕老。
一如当初的结婚誓言,婚柬上的证词,所有人的祝福,曾经的幻想过的未来。
她说,我们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幸福了,不必难过。
玦余走出房间,经过儿子的房间的时候,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生锈的倒计时牌。
那是为了儿子冲刺高考时买回来的,那一次高考后,就再没用过,一直闲置到现在,也生锈了,不能用了。
高考,是千万人过独木桥;是莽莽少年终于走向万花世界;是几多眷侣一起共度的一道关卡。
那时候,玦余的成绩远不如爱人,高中三年,也是挥一下手打几场篮球赛好像就过了,到了高考横在眼前再也没法忽视,到了爱人含痛无奈说分手,他才猛然回觉。
高考结束后老天爷痛痛快快地下了一场滂沱大雨。
玦余到现在还是记忆如新,那场雨,下的真猛。
他一口气冒着雨冲到爱人家里,当着爱人家人的面,他单膝跪地,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说:
“我后悔了。”
“但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迟了,高考已经结束,即使再重来一遍……我…我脑瓜子也不是很灵光,可能也考不到什么名牌高校。”
玦余想那个时候自己牙根都在打颤,说话东一边西一边,简直语无伦次,丢人极了。
“可是,我会努力赚钱,我会用尽一切地去照顾你……我,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你说东就是东,你说西就是西;你……你指哪我就打哪!”
最后一句说出来的时候,就连爱人的家长们都一个没忍住笑了。
爱人红着脸,又哭又笑,气冲冲地说:“打什么打,难不成咱们还打江山夺皇位么?”
那个时候玦余自己都是怔愣愣的,只知道爱人说什么他都点头,什么都答应。
最后爱人和湿漉漉的自己死死地抱在一块,在他的耳边说:
“玦余,我信你了,你要记住你说的话啊。”
那时玦余想,原来这世上的情人真的能抱的这么紧,两具身躯里的两颗心怦怦直跳,声音大的仿佛要炸了耳膜,冲出胸腔贴在一起,无论怎么样都没办法分开了。
玦余来到爱人的遗像前,笑了笑。
当年的毛头小子浇了一场雨,抱住了一生的爱人。
那日满怀期待中看着的结婚证词上的两句话,短短的八个字,亦一一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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