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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沙起伏,在阳光下如金色的波涛,远望天际有白色的山脉横亘于大地,苍茫辽阔,在青碧色的苍穹的映衬下,色块分明、艳丽,令人有天地如此之大,自身如此渺小的感叹。
极度安静,不见虫鸣鸟啼,唯有风声,飒飒地低啸,风不算急,只是因为有了这风声,才格外觉得静谧,静得令人听见心跳的声音。
连成一列的骆驼,一贯沉默,在被风抹出涟漪的沙堆间踏出一个个脚印,铃声古拙,将沉静打破。
顾惜朝裹着长袍,抵御暴烈的夏季烈日,在这沙漠的夏季,就算是清晨,阳光也是炽热地发烫。
驼峰柔软,带着颠簸,人不可自控地跟着骆驼的脚步晃动,顾惜朝却不理睬这摇晃的路途,只是眺望远方。
此际前后左右都是茫茫一片,看不出方向,第一次深入沙漠深处的客旅不由感觉会失去方向。
无情坐在顾惜朝之后的那匹骆驼上,白衣上虽然带着沙尘,表情却宁静如坐在凉亭竹舍之中,不见火气,不见烦躁。
倒是无情的四剑童有些按捺不住了,最小的铁剑忍不住催动骆驼靠近无情:“公子,走了两天了,该到了吧??”
无情淡淡道:“别急,应该近了。”话语不多,口气里却是带着温和与安抚。
领路的铜钱大声道:“当日我们遇到那古怪的绿洲,然后撤出沙漠大约就是花了两天功夫,此刻我们走的慢,不像上次那样匆忙,我估计再有半天也就到了。”
负责看管骆驼的伙计叫做黄三,算是倾杯醉里的老手,曾多次进入过沙漠戈壁,常走这条路,这次也跟着过来,听铁剑这么问,对着日影看看方向,说道:“快到了,方向没有错,再过些时候,会有一个小绿洲,我们在那里休整一下,避过中午的大日头再走。”
跟在队伍最后的是葛云道长和两个弟子,毕竟修行日久,和常人有些不同,在这样的茫茫大漠里居然没有什么汗意,气息悠长,神情平静。
顾惜朝在行旅中多数时间都是沉默寡言,此去鸣沙山,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思绪一直有些混乱,不知道那种不愉的感觉从何而来,也明知道这次面对的事物异常诡异,但是心里的那种感觉并非害怕而是一种压抑的感觉。
进入这次幻境以来,似乎渐渐忘记了自己的来处,那样一小堆转魄散的粉末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维持了幻境里的近一个月了!
顾惜朝不由想:那粉末如此妖异,竟好似能将这幻境一直维系下去似的,那样,我在那一世的routi会怎么样?还是说,这就是魂魄一直留在这里的情形呢??那照骨宝能引导我回去还是留在这里呢??
这一个月,事情繁杂,片刻不得空闲,心里无数人事,来来去去,顾惜朝还真的没能静下心想想关于这幻境的谜团呢!
然后又想起了戚少商,自己攀上驼峰,踏上行程时,戚少商眼中有着担忧和寂寞吧?
那个男子牵着青骓豌豆,站在风里沉默地目送自己离开的样子似乎仍在眼前……
正当顾惜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时候,听见有人欢呼:“公子,看!绿洲!!”却是铁剑他们几个看见了左前方的一小片绿色。
纵然这一行人都非普通商旅,体力耐力都超越一般人,但是在炎热的阳光下,忍着沙子上涌来的热气走了这许多路,也是极其疲惫了;这时看见这一片绿色也都精神一振,不由都催动骆驼快速前行。
骆驼身高腿长,跑起来并不比快马逊色,只是非常颠簸,晃得人眼花头晕……
绿洲不大,几棵胡杨,一眼土井;井边有两个桶和一个水瓢。这是沙漠的规矩,过往客旅自会打水补充,却不会带走这为沙漠行走之人带来希望的木桶和水瓢。
大家都下了骆驼,将水囊灌满,给骆驼喂了水。
黄三指挥骆驼围成一圈伏在地上,众人都找了阴凉的地方坐了,等日头最烈的正午时分过去。
无情腿脚不便,几个剑童在沙地上铺了毡垫,无情伸手在骆驼背上一按,轻飘飘地掠起,下落时双手又在地面一按,衣衫展动,恰到好处地坐到了毡垫上,其他人看他这一手举重若轻,飘逸非常,都不禁叫一声“好”!
无情却是神色不动,接过了金剑递过来的水囊。
老道士葛云也不由赞叹:“难怪这小哥行动不便也跟着来,果然好身手啊!”
顾惜朝却没多关注这边的事儿,端着水瓢怔怔站在了井边。
微尘子注意到了他的异样,过去问道:“顾公子,怎么了??”
顾惜朝“哦”地一声,如梦初醒,想一想,问葛云:“道长,喝水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天嘉喜鲁丁说起他们在那个幻境里汲水做饭,既然那是幻境,难不成商队里的人喝水时也其实什么都没有喝??”
葛云也听见了,目光闪动,点头道:“你很细心,其实我一直在猜,他们最开始喝的水,到底是什么。我猜,他们当日一定喝了水,只是那水有古怪。”
顾惜朝问道:“幻境里也能喝水?”
“是的,一般的蜃,不可能制造出如此详实的幻觉,连天光大亮,旭日初升也可模拟,因此,我想,他们一定是喝了沙蜃的涎水!”
顾惜朝不由一阵恶心:“就是沙蜃的口水??”
无情也留意到两人的对话:“道长的意思是因为喝了那妖物的口涎,所以更加容易受到幻境的迷惑?”
“不错,那一滩小湖,只怕就是沙蜃的口涎!”葛云神情慎重,言之凿凿:“那妖物狡猾之极,幻化了无数动物饮水的情形,令商旅都不曾好好关注这水到底是否干净,想当然的就煮水做饭,沙蜃幻力也就此侵入人体百骸经络,使之后的幻境更加难以摆脱。”
顾惜朝又问:“追命当时要冷血射日,射日之后,幻境立刻消失,那又是怎么回事?”顾惜朝精研奇门五行,最开始以为这会是阵法的阵眼,但是之后听嘉喜鲁丁说起那声惨厉的嚎叫,顾惜朝直觉地认为那不可能是幻阵的阵眼。
葛云道:“蜃妖幻化幻境,是以自己吞吐的气息为天幕将人笼在其间,而其间的日月星辰、江河楼台多半都是蜃的一部分……我估摸着,那幻境里的太阳说不定就是蜃妖的眼睛!”
顾惜朝和无情对望一眼,心下都是骇然:朝元观的道士平日里多接触鬼物阴魅,对妖物的了解当然在顾惜朝和成崖余之上,若果真的是这样,这妖物的能力只怕还超出两人预估!
周围的众人也或多或少地听见了几人的谈话,想起茫茫广漠间,人力之渺小,妖物之莫测,都有些颤粟。
一行人在日头西斜后,重新出发,此时风声已经略大,时不时带过一阵沙尘化作的黄色灰烟,红日如同庞大的赤球悬在地平线上方,艳丽苍茫。
驼队踩着余晖缓缓前行,前方吹来的风里不知何时,带上了如泣如诉的歌声……
铜钱说:“鸣沙山快要到了,再过去一些,就是当日遇到绿洲的地方了。”
在远处的暮霭中,隐隐有一座山峦的影子,模糊的、和缓的,不见棱角,也不太高大。
走近些,便望见了一湾清澈的湖水,在山脚边静默。
此际,日轮已经没入天际的晚霞里,唯有一丝橘红还流连在云端;而淡白色的新月早已挂在天穹,映入这一洼净水。
小湖形如弯月,静静承载一弯月影,铜钱说:“这就是月牙泉呢!要是到鸣沙山上去往下看,还要漂亮!”
顾惜朝望着黑黝黝的山体,那风吹过山石,带着幽咽的调子,如同异域的哀乐和细诉。
顾惜朝明知道那是山石结构奇突,沙石中空造成风通过时,空气激荡发出的响声,但是耳边听见回旋多变的风声还是有些怪诞的感觉,似乎有一股子阴气在周围盘桓。
很久以后,等这大宋湮灭于尘世,等这大辽、西夏和这沙漠里的楼兰、敦煌都成为沙砾时,这鸣沙山和月牙泉也依然如此际一般静静地看着人世变迁吧??
顾惜朝一时感慨,忘记了催动骆驼,只是立在沙漠间,静静凝视,任光阴将自己裹挟……
后面的骆驼渐渐越过顾惜朝这一人一骑,宛如流动的时光,只抛下了逆行时光的顾惜朝;这一刻,顾惜朝想起了许多人,许多事,甚至想起了父母在考古时,曾经拍下的鸣沙山的照片。
原来,照片上的鸣沙山和亲眼看见的鸣沙山会有如此巨大的不同,眼前这座由不高的沙石堆成的小山,却在茫茫沙海中透着一股子孤寂和苍凉。
顾惜朝的心忽然有些明白,这一切的一切早已经过去,自己也许并不能从中找寻到什么,即使找到什么也不会再有意义,这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久远前的一段留影。
只是,在顾惜朝的心里,总有些什么如同脱落一环的锁链,缺失了一个角,或者,在前行的路上能够捡拾到那块碎片,将它弥补罢……
顾惜朝轻轻催动骆驼,那骆驼轻捷的小跑起来,在暮色余光里,追上了那一片驼铃声。
风声里的呜咽更加幽怨了……
明明是夏日,风却猛地激烈起来,透窗而入,“呼”地一下将蜡烛的火焰吹得摇晃出长长的焰冠,接着,“噗”地一声,令火焰熄灭,唯有一缕烟气袅袅升腾起来。
室内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苍白阴郁的月光就趁机透了进来,照在书台上,窗外梧桐的枝桠更令房内黑影幢幢。
戚少商面沉如水,坐在黑暗里,良久才扇动火折子,将灯火重新燃亮。
那突如其来的一阵罡风,令戚少商心里猛然生出惊兆,似乎有些什么令素来胆大的他也心中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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