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异妖志之犀梦蜃影

　　顾惜朝皱了眉，手腕一转，银芒乍现，小斧带着凄厉的呼啸直飞一个汉子后心，不出所料地正中目标。

　　马上的戚少商已经纵马向着左侧一个男子追了过去，戚少商虽然是侠者，但是对于如此阴毒设伏，要自己性命的人，他也不想留情，杀戮本来就是江湖人的宿命，杀还是被杀？！

　　脚边有长弓和箭散落着，那是从高崖上濒死的杀 手手里落下来的，顾惜朝弯腰捡起，拉开长弓，对着远方连发两箭，箭似流星，溅开血花。

　　此刻戚少商已经打马回来，手里拎着那奔逃的汉子，那汉子面色惊恐，却不吭声，可见已经被点住了穴道。

　　戚少商下马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顾惜朝肩上的伤痕，此人对他人、对自己都素来狠心，明明重伤还要强力拉弓，此刻已经连唇色都白了，面上也是没有半分血色，只有黑白分明的眼亮得如星子。

　　钩戟这类兵器带着一道倒钩，不大，但是杀伤力极强，顾惜朝肩上的衣服和皮肉的裂开了一大片，血淋淋的，伤口上还在不断的涌出鲜血，好在那些黑衣人自负安排妥帖，觉得这两人势单力薄，决计逃不出生天，兵器上居然没有淬毒，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戚少商心下略安，自挂在马鞍上的布囊里找了伤药洒在顾惜朝肩上。

　　那青褐色的药粉一触到淌血的伤口，立刻可以看见那伤口附近的肌肉一阵细微的痉挛，顷刻间，顾惜朝的额上就泌出大滴的汗水，神色都疼得变了，口唇边有血水洇开，显然是咬伤了牙龈。

　　先前已经死了不少人，按说戚少商应该已经麻木了，但是此刻看见顾惜朝如此忍痛，戚少商竟然从心底泛起抽搐般的疼痛来，似乎非常的难耐。

　　横了心下手用内衫的布帛将受伤的肩膀裹紧，戚少商沉声道：“药物不多，到下一个城镇还得找大夫瞧瞧。”
　　顾惜朝已经痛得不想开口，微微点了点头，便向那个被逮住的黑衣人努力努嘴唇。

　　戚少商心里虽然窝着火，面上却还是一派沉静，过去拎起那汉子，拍开那人穴道，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嘿嘿一笑，阴声道：“既然落在你们手里我也没打算活着，你待如何？”
　　戚少商怒极，抬手一剑，划断了那人一只手的经络，那人痛得长声惨呼。

　　戚少商冷冷道：“你不说，我就慢慢零碎切了你！”
　　那人目光里微微流露出骇然的神色来，哼哼道：“听闻戚少商是一代人杰，侠义无双，想不到居然这等心狠手辣！你不怕江湖人耻笑吗？”
　　戚少商面色不动，眼中依旧煞气重重：“既然认得我，果然是对着我来的……可惜太不了解我了，江湖中只有胜者才能坚持所谓的侠义，既然我能活到现在，而且活得很好，你就该相信我能说到做到。”
　　那人不自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身侧又有一个声音带着寒意响起，虽然轻微，但是更令人心颤粟：“或者不用碎切了也行，就拖在这青骓马后缓缓走个三四十里路，你看如何？”顾惜朝说话略显中气不足，但是冷漠坚定，令人相信他所说的一定会成为现实。

　　那汉子神色渐渐仓惶，眼珠子不断转动，左右看看这两个煞星，片刻后，哆嗦着嘴唇道：“我说，但是你们饶过我性命！”
　　戚少商和顾惜朝相互对视一眼，顾惜朝道：“可以。”
　　没料想那人却道：“要戚少商说了我才信。”
　　顾惜朝一阵郁闷。

　　戚少商静静道：“我答应你！”
　　那人一咬牙道：“我是李纲大人属下！”
　　戚少商和顾惜朝都是一惊，对视的一眼里都是骇然。

　　倘若这刺客是蔡京的手下或者是六分半堂的、有桥集团的人，戚少商都不会惊讶，但是，此人说，是李纲！

　　顾惜朝慢慢吸一口气，慢慢道：“李大人一心为国，你何必说这样不着边际的谎言呢？”
　　那人一昂头：“我既然为了性命说了，就不敢欺瞒，你们也不是傻子，我胡说八道有什么好处？”

　　顾惜朝忽然想起在遥远的未来曾经在网页上偶然看见的一段争论，心里一紧。

　　戚少商虽然不说话，但是对于顾惜朝和此人的对话中的神情变化，一直留意，当下手一扬，指风弹出，立时解了那人穴道：“你走吧！”
　　顾惜朝一扬眉：“不行！放此人回去，对我们不利！”说着就要拔剑。
　　戚少商伸手拦住他：“既然你我都答应了，那就让他走！我们俩联手还怕再有人来吗？”
　　顾惜朝默然一刻，微微一笑：“好，你走吧，我看谁还敢来领死！！”

　　那人犹豫一刻，发足狂奔，片刻间消失在了荒野里。

　　两人查看了陷入坑内的马匹，发现腿骨果然折断，不能再走了，没奈何，只能将马杀了，减轻马匹的痛苦。

　　戚少商牵了青骓马豌豆，把顾惜朝托了上去，自己牵马而行。

　　顾惜朝看看天色，说道：“还是一起骑吧，万一又有事端，还是早点离开这段不见村镇的野路比较好！”

　　戚少商也赞同，当下跃上马背，自顾惜朝身侧握住马缰，一夹马腹，纵马而行。

　　豌豆其实真的是匹好马，载了两个大男人还是踏步如风，虽然略略颠簸了些，但是看速度，应该在天黑前能到达前面的镇子羊口镇。

　　戚少商一手揽住顾惜朝的腰，将他扶稳在马背上，一手控马，眼前是顾惜朝微卷的发丝和染满了鲜血的青衣，忽然感慨：“本来是我一个人逃命，现在想不到我们两个一起逃命！”
　　顾惜朝本来正严肃思考那人话语的真实性，被戚少商一打岔，却是笑了出来：“只是有人劫道，还算不上追杀呢！”
　　戚少商说：“你觉得那人说得是真是假？”
　　顾惜朝默然，想一想才道：“如果你不信，你就不会这样问我，这样问我，你已经信了八成！”

　　戚少商道：“对，我看你当时脸色也有古怪，想到什么蛛丝马迹了？”
　　顾惜朝摇头：“不是蛛丝马迹，只是以前我听人谈论李纲的功过是非，有个人不同于天下人的看法，世人都赞李纲忠心为国，那人却说，李纲其实刚愎自用，为了一己的固执，置大宋的优势不顾，硬生生与辽金硬抗，令大宋国力衰竭。西北苦寒，这十几年连江南一带都年年大雪，辽国、西夏一带更是长时间酷寒，遍地贫瘠，大宋毕竟处于南端，只要修生养息，拖得时间长了，自然我强敌弱。”

　　戚少商细细咀嚼顾惜朝的语义，虽然和当下民间的好恶完全不同，但是却如一道极犀利的电光击穿了看不透的迷雾。

　　顾惜朝又道：“李纲主战，大力说服君主长年投入征战，未曾顾忌民生，国力渐衰。以己之短抗敌之强，不是维护国土的样子，只怕是为了自己流芳百世而置家国不顾，纵然今后名声永传，也不是真英雄。”
　　戚少商不得不承认顾惜朝说得也极有道理，但是戚少商还未曾理清症结：“李纲是个怎样的人，先不去理会，只是你觉得李纲设伏杀我们，可能吗？”
　　顾惜朝冷笑：“极有可能！小妖是李纲的副将，你的行踪小妖知道，李纲只要略微一盘问，小妖不会提防这一代名将，必定会告诉他。其次，只怕不仅我们受到了伏击，京城里你的对头们只怕这些日子也不好过呢！”

　　戚少商已经大致理解顾惜朝的言论：“你是说，六分半堂也好，有桥集团也好，金风细雨楼也罢，都是李纲意欲铲除的？京畿势力太杂，李纲要一一肃清？”
　　“不错，侠以武犯禁，你们都是可能扰乱京畿安宁的不确定因素，李纲要打击辽国，背后自然要安稳才是，所以我说，极有可能！”
　　戚少商细细回想，点头：“那几个刺客的身手来看也似军中人物，不想江湖中人。”
　　“强弓、陷马坑、钩戟、无毒的兵器都似训练有素的军中人！”
　　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两人长叹一声，都觉得此事有些棘手。

　　春风依旧和暖，两人的心却沉沉的，如同压了一大块生硬的冰。

　　顾惜朝伤得重，失血略多，头有些昏沉沉的，心里还有一丝清明，似乎自己在这个时代的记忆，除了受伤就还是受伤呢！在失去意识前，顾惜朝模模糊糊地想到，似乎，记忆里每次受伤都在戚少商这家伙的身边呢，莫非天生和戚少商相克？只是为什么身后的胸膛如此温暖？？

　　戚少商正凝神控马，身前的顾惜朝忽然一斜，向后侧倒了过来。戚少商下意识伸手一挽，将他兜在怀里，那人的卷发飞扬，弄得戚少商鼻端痒痒的。

　　顾惜朝的头随意地后仰，靠在了戚少商的左肩上，鼻息沉稳，竟然是睡着了。

　　戚少商攥紧了手里的缰绳，这马也通灵性，明白戚少商的心意，放轻了脚步，缓缓在道路上小跑，平稳而安静。

　　戚少商扶着顾惜朝的腰侧，手上觉得黏黏的，大约都是顾惜朝的血渍，不由心里有些担心，侧眼看看顾惜朝靠在肩上的脸，意外的发现这人的睫毛很长，非常的秀气，令骄傲狂狷的脸容平添柔和。

　　戚少商不由怔怔注视这青年的脸，时至今日，两人的关系在潜移默化之中已然不同于往日。

　　仇恨和相惜交缠，相知和相较共存，爱和恨之间的界限已经很模糊，两个人分开时常常会想起对方，相处时却又会不断提醒自己不该忘却的过去；彼此了解心中的抱负和理想，往往不必开口，已经明白对方的想法，却又彼此不服输，总想一较高低！

　　两个人面对面时，心里都不是不痛苦的，只是如饮鸩止渴，不愿正视，因为，此时此际的两个人，都已经明白，纵然是有旧恨新义，在面对敌人时，能放心大胆地将背后交给对方的，只有这个人！

　　一年前渭水畔，在那样一个寂寞却温馨的黄昏，戚少商已经知道，自己这一生只怕要和这个冤家纠缠不清了……
　　那一日的点点滴滴至今历历在目，戚少商念及，嘴角便悄然划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紧一紧手中纤瘦却坚韧的腰身，略微松开缰绳，青骓马豌豆便心领神会地加快了脚步。

　　天色已经渐渐的暗沉了，晚春的夕阳将远山和云彩都染作橘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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