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歌

　　盛夏时节，烈日炎炎，空气里翻滚的热浪让教室里哪怕再加一倍的风扇也是白搭。高一开学的第一天，一切都乱得可以，原本坐了四十多人略显空旷的教室不停地搬进新的桌椅走进新的人，不多时，教室倒被塞满了。
　　颜灵素心下了然，重点班么，但凡有点人情关系有点手腕的家长，都想把孩子送进来，学校也很识趣地一开始每个重点班只分配了40来号人，给人情户留出基本还算充分的名额。
　　老师还没来，原本熟悉的同学在说笑打闹，不熟的互相做着介绍。颜灵素环顾了一下四周，饶是四百度的近视，也能看到不少熟面孔，她微微一笑，也不言语，自顾自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刚一坐下，就有人拍她肩膀，颜灵素转过头来，原来是小学时邻班的尹子彤。
　　颜灵素自小交游广阔，深交不多，但面善的人不少，再加上聪敏慧黠成绩优异，甚得老师欢心。连隔壁班的老师也常常在上课时举出她作为正面教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直接导致邻班皆识颜灵素。
　　尹子彤喜逐颜开，跟颜灵素咬起耳朵来：“我爸说我们班是最好的实验班呢，据传班主任是一中名嘴，超强悍的。”
　　尹子彤是极漂亮的女孩子，眼角眉梢斜斜挑起，难得看起来不显凶相，眼眸深深，反而有一种天真的妩媚。颜灵素瞥见正大步朝教室走来的人影，轻轻一笑：“此地地邪，你说的‘一中名嘴’，已经过来了。”
　　班主任陈建辉是个约莫35，36的男子，戴一副细边黑框眼镜，神情严肃到不行。颜灵素在心中下评论：不苟言笑不好惹。哪知后来上课完全颠覆自己想法，整整四节课，全是陈老师一个人的演说，中心思想和中心句都是一句：同学们啊，人性本善，你们要莫让善花结恶果啊。
　　颜灵素低头忍笑忍到快内伤，她算是服了这老师了，令人惊诧的八股式演说，总分总的结构，每段一正一反举例，由浅入深，由深入浅，旁征博引，开头结尾中间重复点出中心句申明主旨升华主题，不得不让人感叹这是个人才啊。
　　下课后，尹子彤瞠目结舌，半响，才吐出一句：“‘一中名嘴’，果然名不虚传。”
　　颜灵素倒很镇定：“要不然怎么能一句话拖四节课，不过这样的老师上课想必会很有意思，反正我是受够那些只会照本宣科和尚念经的老师了。”
　　话说到这，旁边突然插出一把蕴着笑意的男声：“嗯，当老师绝对是好，问题是他还是班主任，要是被他抓到把柄就惨了，照这么四节课式的演说，估计能扛住的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还没生出来。”
　　颜灵素抬眸看向那男生，平头方脸，眼睛不大却很有神，连眼底都蔓延笑意。她不由得莞尔。这边厢尹子彤已开始热烈地在跟旁人自我介绍了，还不忘把颜灵素拉进去，见过大半个班的人后，只觉得头晕。直到周边喧嚣重归寂静，她才意识到又上课了。
　　9班的班干部大概是整个年级中最迅速敲定人选走马上任的，班长李珑，团支书林睿，学习委员谭麒盈，不一而足。原因无他，连竞选这个过场的都不用走，班主任直接就拍板定案谁是谁了。
　　班主任继续在讲台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唾沫星子与粉笔灰齐飞，可苦了坐在他正前方第一排的尹子彤和颜灵素。两人迫不得已地用书本盖住大半张脸，勉力做认真听讲状，奈何效果始终不佳，眼见尹子彤的头越垂越低，下巴不时磕着桌面，显然是昏昏欲睡了。
　　班干部的人选安排完，就轮到各科的课代表了。班主任慢条斯理的道：“语文课代表就由谭麒盈兼任，数学课代表嘛，就颜灵素吧。”
　　一听这话，颜灵素猛地抬起头，惊诧地瞪大眼睛望着台上的陈建辉，满眼不可置信。
　　陈建辉倒不以为意，以为小丫头惊喜过度，好脾气的解释着：“你们数学老师特意跟我提过说一定要找个数学成绩好的，说他发现四组第一位的小女孩数学还蛮不错，那么就是你了，颜灵素。”
　　颜灵素默然，好吧，她也想起了那个极其体现人品值的大乌龙。教他们的数学老师是年级奇人孙红星，一口家乡方言能听懂者寥寥无几，个人习惯是花五分钟把课本上定理讲完，花十五分钟出一黑板的习题叫同学上去做，对做不出来者绝不吝啬毫不留情给予口头打击。
　　颜灵素那时座位实在太显眼，便和学号靠前的几位一起被孙红星叫上去做题。自己只会做第一道题，因为那道题已经在前晚父亲大人耳提面命要求的预习中在参考书里做过了，万分幸运她就是轮着这道题。做题的时候颜灵素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孙红星大概跟自己用一样的教辅，连数字都没改动过。流畅地默写出书中步骤，她施施然走下台，相比起其他几位的抓耳挠腮冥思苦想，的确是轻松多了。
　　原以为一切到此为止，不料想居然还有后招，还是这么个苦差，颜灵素简直欲哭无泪：自己数学蛮不错？让自己以前的数学老师听到不知道会不会笑掉大牙，孙红星这是典型的一叶障目识人不清啊。
　　尹子彤这时清醒了，转过脸笑道：“加油啊，数学课代表，在其位谋其政啊。”颜灵素苦笑：“如果就是收收作业发发卷子那也就算了，选我当课代表是这么个理由，若我数学烂岂不是打我自己嘴巴。”
　　尹子彤也无语，颜灵素从小学起就是出了名的单腿凤凰，相对于好得令人发指语文成绩，她的数学虽然说不上烂，但跟孙红星臆想中的蛮不错，差距还是三万英尺啊。
　　之后的数学课，甫一上完，便有女生围上来请教颜灵素数学题，理由千篇一律：“孙老师和陈老师都说你数学好，能帮我看看这个题吗？”
　　拒绝有负自己声名，接受又高估自己能力。颜灵素只好耷拉着脸问尹子彤：“你说要是月考数学课代表数学不及格，会产生什么后果？”
　　“后果想必很惊人。”尹子彤答得相当淡定。
　　颜灵素此时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一语成谶，一个月后的数学月考，自己的卷子上，鲜红的数字赫然：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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