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vil’s Angel

　　如果从25层的高度看出去的话，可以看见大半个城市。深色的玻璃隔绝了喧嚣和浓烈的阳光，在原木的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影子。房间里，安静的空气裹挟着几丝柔和的乐曲，似有似无的飘荡，雾气一样散开，将君夕包裹，仿佛是他的保护伞。
　　外面巨大的城市正在那里呼吸和生长，君夕只是在这玻璃的后面安静的坐着。不发出声音，已经被外面的世界遗忘。
　　电话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君夕的沉静。随后，房间里响起了一个淡淡的男声。
　　“君夕，是我。”
　　“你今天几点过来啊？”
　　“再过一个小时吧。”
　　“好的。记得带个pizza，海鲜的。”
　　“知道了。还有蓝莓蛋糕对不对？”
　　“嗯……快点了……”
　　电话被放下，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音乐飘荡而出，包裹寂静。
　　君夕将视线移回窗外。西边，太阳已经在地平线上徘徊，留下半片天空的桔色晚霞。只是这晚霞，跟十年前有什么不同？毕竟着双眼睛的主人长大，也许因为缺乏运动而显得柔弱，也许因为不见阳光而有些苍白，但是终究是从一个十二岁的男孩长成一个二十二岁的男子。再回头去看时，每一天的晚霞终究是不一样的。
　　君夕撑起身体，调整腰上的受力，长时间处于一个姿势让他感觉很不好。没有知觉的下肢很难保持一个好看的姿势，他们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滑向一种扭曲的状态。
　　尽管已经过了近十年这样的生活，君夕仍然在某些时候抱有幻想，他用力的抚摸和揉搓自己的双腿，幻想会有痛的感觉传达到大脑，或者盯住它们，希望着它们能够自己活动起来。当然这不过都是他在独处时的幻想罢了。君夕也十分清醒地知道这一点，但是，我们不都是需要一点想象出来的希望支撑着我们一天天地度过吗？
　　十年，君夕的生活十分的简单。15岁之前的三年几乎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腰椎和胸椎的数次手术，应付尿路和肺部的反复感染，和心理医生谈话，然后回复到婴儿时期，开始学习坐，爬行和站立，以及行走。最尴尬的是，他必须学会依靠条件反射来解决生理问题。sungmin告诉他，目前的状况已经是他能够恢复得最好状态了，所以他不应该再有别的幻想，而是应该习惯和适应自己终生的身体状况，并感到幸运。
　　门铃响的时候，君夕发现天已经完全黑暗下来。
　　“跟你说给我配把钥匙的嘛，省得每次都是你来给我开门！”
　　“也不麻烦啊！”
　　“拿着。海鲜pizza。还有你的宝贝，蓝莓蛋糕。”
　　玄关处，攸皓一边换鞋一边开始喋喋不休。
　　“这家pizza店的味道是很不错的啦，基本上都是老板自己亲手调制的，很有特点哦。。。不过，那里的店员实在是热情地让人受不了。。。而且我们楼前面的那条路现在堵车是越来越厉害了。。。不然我肯定早就到了。。。”
　　“攸皓，你的话是越来越多了。”
　　“多吗？那是因为你说话太少了！。。。。。。橙汁忘在厨房里了。”
　　窗外，暮色苍茫，晚霞已经褪尽，天空呈现出一种淡雅的灰蓝。
　　“攸皓，今天几号了？”
　　“九月十号。下个礼拜这期的杂志就该出了。。。那个成天跟我捣乱的大鱼居然提前交稿子。”
　　“哦？他良心发现？”
　　“他失恋了。所以写了篇东西把恋爱中的男女损了个遍。”
　　“这回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谁知道他？也许他现在对男人和女人都失望了。”
　　一声浅笑结束了这一阶段的对话。
　　音乐又开始四处流淌，时间不停奔跑的脚步声。
　　攸皓仔细去看君夕得脸，在柔和的灯光下看起来有些温暖。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客厅，大块的玻璃，外面就是日日喧闹的城市，他就被囚禁在其中，低眉顺眼，对这个世界作了最彻底的退让。
　　其实攸皓安静下来的时候，看起来是个很可靠的人。当他们都还小的时候，两家人就是邻居了。君夕出事以后，几乎没有认识什么新的朋友，攸皓就是君夕这里唯一的客人了。他每个周末都会来看君夕，陪他吃饭，听音乐，看电视，陪他出去买东西，有时候也在君夕这里过夜。
　　可是攸皓不来的时间里，君夕都是一个人呆着，在电脑前写作，或者无所事事的看窗外的风景。现在他的身份是三个专栏的作家，神秘而浪漫，许多女读者四处打听他的消息，可是君夕从不在传统媒体上露面，不接受电话采访，不公开自己的照片。在网络以外的地方，MOON这个写文章行云流水的作家是不存在的。
　　当然在网络上有许多关于这个神秘的作家的种种传言，君夕全部不予理会。十年来，他就这样孤单的在各个医院和康复中心辗转，然后把自己藏在这个城市的半空中，无声无息的活着。这就是他的生活，他习惯了，别人也习惯了。也许这样对每个人都好。十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君夕就和他的亲人们断绝了关系，独自带着遗产生活，攸皓是他身边从出事前到出事后都一直留存下来的人。
　　“君夕，你是不是还欠我篇稿子？”
　　“有吗？”
　　君夕在那里无辜的眨眼睛。
　　“怎么没有？上个月你就答应我了的！”
　　“攸皓你怎么可以这样无中生有？明明没有的事情怎么可以说的跟真的一样？”
　　“喂，你。。。”
　　攸皓看出君夕眼中越来越明显的笑意，才醒悟自己被好朋友给涮了一道。
　　“你这个家伙！”
　　攸皓放下手中的刀叉，一双手直扑君夕的脸。
　　“痛啊！快放手！。。。。。。好，好，好。。。我写还不成吗？”
　　君夕终于把自己的脸从攸皓的手中给解救出来，像猫一样眯起眼睛。
　　“怎么样？先付稿费吧！”
　　“有你这样的吗？你还缺这点钱用啊？。。。”
　　“怎么样？”
　　“也不知道昨天KENZO新装到店谁硬拉着我去逛。。。”
　　“哎，可怜我残废，就这么一点爱好……”
　　“好，好。。。我付！”
　　攸皓每次听到君夕这样说自己总觉得不自在，玩笑也开不下去，君夕自己倒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时常拿出来调侃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在提醒别人还是在提醒自己。
　　“跟你说正经的。帮我做个访谈。”
　　“谁啊？什么主题？”
　　“Brahma”
　　“什么？”
　　“梵天。一个乐队，风格嘛，不好说，各种流行元素都有包含。”
　　“没听说过。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做流行音乐板块了？”
　　“上头说要扩大读者群。。。拜托了……没听过的话，现在就开始听吧。”
　　攸皓说着掏出四张CD。
　　“这么多？。。。什么时候做？”
　　“还有两周。到时候我再跟你说。。。给，听吧。这是他们出道以来的全部作品，还有两场演唱会的现场录像。”
　　君夕转动轮椅来到音响旁边，弯下腰更换CD。
　　“音响放在这里是不是有点矮，不方便？”
　　“还好。嗯？不方便？你还在那里吃也不说过来帮忙？”
　　“是你自己说的啊……你的宝贝我可不敢乱动！”
　　音乐响起来，居然不是君夕所想象的吵闹，吉他的音色也很柔和，鼓点不急不徐，主唱的声音有着绸缎一般的质感，高音也很厚实，低音唱得到位，把压抑表现得恰到好处，忧伤从音符中自然而然得飘散出来，那种似流水一样的忧愁让听者平静下来，仿佛又看见曾经的悲伤从眼前渐次逝去。
　　“很感性。”
　　“这不过是餐前的开胃酒，听下一首。”
　　婴儿的呀呀学语，伴随着欢快的曲调，仿佛那一双刚睁开的眼睛，正打量着这个世界，花红草绿，一片清新，充满了好奇与希望。君夕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母亲温暖的怀抱，再次向自己展开，曾经的欢乐在眼前一一重现，点点滴滴如明亮耀眼的碎钻。
　　君夕躲开攸皓的目光，回到餐桌边，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蓝莓蛋糕。
　　“怎么样？”
　　“帮我去厨房倒杯橙汁。谢谢了！”
　　“就这么定了……关于主唱宰弦的全部资料我已经全部发到你的邮箱里了……”
　　君夕未置可否，厨房里传来攸皓的声音。
　　“我保证这会非常的有趣。。。而且。。。宰弦。。。非常非常。。。”
　　攸皓故意拖长了声调，端着橙汁从厨房里出来，重新坐下，却不再说话。
　　“非常什么？”
　　君夕心安理得得喝着橙汁，用眼角瞟向攸皓。
　　“呵呵……非常……非常英俊。”
　　君夕立刻丢给攸皓一个大大的白眼，耳朵去捕捉空气中的旋律。
　　“我说真的，你不会还惦记着那个sungmin吧？……拜托，他已经结婚了，而且那时你只有十四岁。”
　　“攸皓!你真的……很八卦！”
　　君夕脸上的笑早已收起，小口嘬着杯子里的橙汁。
　　“君夕，你听我说……我只看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他不是个直的……”
　　“攸皓,拜托你收拾一下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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