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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
屋内好一阵沉默。
谢微往床边一坐，揉了揉眉心，眼下一片乌青：“这栽赃嫁祸略微有些明显，可是，我若不中套又查不出真凶。东西哪儿来的？”
张宜抱着胳膊冷哼一声：“自然是有人通过各种途径塞给我的，既然是塞给我，就是要我塞给你，方便你知道的。你一知道，叶公子头顶的罪名就不止是人命官司了。”
叶子苏何其神通广大，费劲千辛万苦才把自己跟南夷公主一并打包送给大周，说叶子苏里通外国为非作歹，就如同说谢微沉溺女色不事朝政，说张宜柔弱不能自理，说先帝为大周励精图治肝脑涂地。
谢微看他这幅同仇敌忾的模样，盯了一会儿，只觉他认真思考时候的样子愈发惹眼，漂亮得不知多么勾人，不由得扬起嘴角：“你也信他？”
张宜喝了口水：“谁不信叶公子呢。”
“那别人信吗。”
张宜倒是很客观：“有此力证，除了我们以外，想来是不会信的。”
皇帝终于松了口气：“幸亏没几个人知道我跟他关系好，否则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张宜找了把椅子坐着，翘了个二郎腿，这样的姿势放在他身上，居然也这般潇洒惬意。
看出小侍卫在此愈发不摆架子，也不一口一个‘臣’的招人烦，两人好似最平常不过的一对眷侣，在这边发愁朋友的事情，谢微心中暖流一股一股往外冒，让他有些头脑发昏。
瞧他那个心潮澎湃的架势，好像若张宜得了种不喝鱼汤浑身难受的怪病，他也愿意大冬天跑到结冻三尺高的冰面上，给他卧出两条鲤鱼炖了。
“背后主谋掀起此事，未必是冲着叶公子来的。”张宜只顾低头沉思，全然没注意到谢微眼中几乎化为实质的眷恋，像一扇绝缘的铁木头门板。
“陛下之所以信任身边的人，是因为你身边的人从来没有犯过过分的事，可是一旦有过过错，无论是否为此人主谋，无论是否为栽赃陷害，你们的关系，都会留有一道旧疤，日后再联络起来，脑海里也不会忘记这道疤。”
谢微心中一紧：“......我知道。”
张宜：“陛下真的知道吗？”
自打皇帝病愈以来，就没几天安宁日子，围绕着他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敲击打磨着他脆弱的心灵，什么朝廷重臣参与京城重地大型拐卖案、凉州土皇帝封城、没有感情的妻子摇身一变成大嫂、某些人头顶数值高得无法相信......更令人无言以对的是，好不容易追到手的男人，居然一直以来都和自己站在对立面。
事已至此，谢微只得恹恹道：“我只是......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以往他总觉得先帝并非仁君，在位数十年，时常猜忌这个猜忌那个，一会儿觉得太/祖留下来的托孤大臣有反心，一会儿认为某个得宠的妃嫔母家图谋不轨，晚膳前还笑呵呵拉着一个臣子的袖子说他最得朕心，一觉醒来突然翻脸不认人把他全家下大狱......就连早朝时都恨不得仔仔细细分析阶下臣子说的每一个部首偏旁，看看他是否有二心。
累不累呀。
谢微看着皇长兄励精图治的时候，还有一种放松了的感觉，想着他作为臣弟，将来最多提笼架鸟无所事事，要是能把小侍卫娶回来做王妃，就算被皇帝贬去苦寒之地做一方藩王，每天能吃到一口热乎的芝麻饼子，亲自下地耕田补贴家用，也是一件美事。
谁知道混着混着，传国玉玺跑到自己手上了，推都推不掉。皇帝这位置，谁坐谁知道，一睁眼三大车奏折往上递，早朝成日吵架，百官分帮派对骂，恨不得当庭干架；妃子们连皇帝的面都没怎么见过，还天天扯头花，为了一点首饰和点心互相作对；四处的密信成天往京城送，什么哪哪总兵有异动，哪哪知府收受贿赂；太后又逼着生娃啦、钦天监说昨夜星辰有异动啦、狐朋狗友在背地里开赌局预测自己能否搞定小侍卫啦......
谢微从那日雨后，一直闷闷不乐，小虎下车之前，他突然叹了口气，没头没尾地说了句：“算了，我不干了，让前朝旧人来把我弄死吧。”
而后迅速得到了某人堪称犯上作乱的一巴掌。
谢微捂着脸发呆，只听崔卫国皱着眉头认真道：“若您都这般想，让我们这些臣子如何？您是我们大周的顶梁柱，是九五之尊，只要您站在这里，我们这群人再苦再累都心甘情愿，陛下......”
谢微忆起往昔，轻轻叹了口气。
一只带着温暖气息的手掌附过来，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的指尖，稍稍捏了一捏。
“阿微，发生什么了吗？”
谢微怔怔地看着他。
谢微：“你你......你再说一次？”
张宜小心避开他火热的目光，有些羞涩地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却坚定无比：“阿微，这次......我可没有喝醉。”
皇帝满心酸楚，无以言表。
这是他多少年以来深切盼望的事情，可是，却发生一个极其不凑巧的时候。
老天无眼，叫他怀疑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究竟是真是假。
这种事，当局者早已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又如何辩得？
不管了。
谢微脑子昏沉地想。
眼瞧着小侍卫第一次主动凑上来，照着他的耳畔贴了上去，这一吻极轻极轻，却裹挟着万千柔情。
花前月下，烛光映人影，气氛旖旎。
早该发生的事情，是时候发生了。
......
张宜猛地坐起来，挣扎着要去点油灯，被谢微一胳膊捞回温暖的被窝。
“......再睡会儿。”
张宜被这气喘吁吁的一句话惹得耳朵绯红，一个没把持住，就被人用腿紧紧地勾回来，浑身都不太对劲，也没力气动了。
“陛下......”
谢微睡眼朦胧地照着他耳朵啃了一口，声音淡淡：“你要是在这个地方还这样喊我，我就生气了。”
张宜便不说话了，难得软软地靠在谢微怀里，听着自己心跳声好似擂鼓，心想自己真是太放肆了，真是太......
过了没一会儿，睡意朦胧之间，谢微有些羞涩地开口，道：“那个，我是第一次。”
张宜轻轻点头，声音懒洋洋：“......我知道。”
谢微睁大了眼睛：“你知道？”
张宜也不好意思说他日日夜夜盯着谢微，眼都不舍得眨，怎么可能会放他出去招三惹四，恨不得偷偷藏个本子，上面密密麻麻一笔一划地记录皇帝每一日都见了谁，都和谁说话。
他只得稍微卖了卖惨：“嗯，疼死我了。”
谢微大惊，半晌说不出话。
过会儿，他又用手去摸自己把持不住时留下的印子，心疼得一揪一揪：“我......都是我的错。”
张宜摇头。
“不是的。”
这点儿小疼，比替他挨刀时轻多了，算个球。
第二日大清早，谢微学习的劲头空前高涨，他决心勤学好问，耐心研究此事，便悄悄暗示了一下福公公，让他去搜罗一些相关教学书籍，让他可以在此事上精进一点点，少折腾，争取把人伺候舒坦了。
小福子捂着通红的脸出了皇帝寝宫，而后迅速搜罗了许多龙阳册子，通通奉送给陛下。
谢微看了十分满意，那钻研的劲头，比研究四书五经认真多了。
结果当天下午，就有个意外访客进了宫，手里大摇大摆捏着一本满是图画的册子，衣角翻飞冲进了御书房，将正在刻苦研究某方面的皇帝吓了一跳。
谢微赶紧把书往身后一藏：“干什么干什么，皇宫是你家？门都不敲。”
尹汉宁笑得见牙不见眼：“臣听人说陛下有需求，特来献宝。”
“什么宝？”
尹汉宁把书往桌上一丢。
谢微草草翻过两页，只看一眼，就脸一红得如同被大火煮过一般，赶紧合上，拿镇纸往上一压，避之如避洪水猛兽，还往后缩了一缩：“尹汉宁！你耍流氓耍进宫了是吧！这是什么地方，你你你......”
“臣怎么了？”尹汉宁找了把椅子，大大咧咧往上一瘫：“臣特地掏出压箱底的宝贝，进宫为陛下分忧，陛下怎么这个表情。”
谢微脸更红了：“你你你，你平时就看着这个？从没听说你跟哪个人有过......”
“臣实践经验不丰富，但是学习资料很充沛啊。”尹汉宁笑得依然像个流氓，好似把皇帝弄脸红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喜事：“臣从崔卫国那里赢了五百两银子，挣大发了。”
谢微翻了个白眼，这俩王八蛋，还真拿皇帝的私事打赌。
尹汉宁扫视一圈，发现屋中没外人，干脆伸长了脖子问：“怎么样啊？”
谢微不好说，但嘴角的笑容怎么也遮掩不住。
尹汉宁脸上的表情空了一瞬，那双向来漂亮至极的桃花眼，一下子被灰暗包裹，眉尾耷拉下来，居然有些不可言说的凄苦。
而下一刻，他迅速娴熟地衔接出一个欠揍的笑脸儿：“恭喜恭喜。”
谢微一指门外，意思是赶紧滚。
尹汉宁清了清嗓子，一下子切换成了公事公办状态，认真道：“御史台收到了点儿消息，听说，叶子苏出事儿了？”
“人命官司，已经进大牢了，皇商也给撤了，只等刑部彻查。”
“叶子苏不像作奸犯科的人。”尹汉宁摇摇头。
“可是，铁证如山。”
“如山铁证也能化为飞灰。”
“听这话的意思，中丞大人实操过？”
“岂敢，臣清正廉明。”
“说丹阳侯清正廉明，朕信，说中丞大人，朕却不信。你府上那扇翡翠屏风，怎么说？”
“那是我爷爷的遗物好不好。”
“真行，你爷爷好歹给你留了扇屏风，我爷爷只给我留了个脑子有水的爹。”
君臣二人车轱辘话滚了一圈又一圈，对视着对视着，突然笑了出来。
尹汉宁抿住唇，突然笑了一下：“祝你幸福。”
“少来，我什么时候不幸福。”
“不知道了吧，陛下的眼睛会说话，我都看出来了。从小到大，你开不开心，我一眼就能发现，所以你有没有在说谎、到底心里最喜欢谁......我都知道。”
真这么神？
谢微忍不住，盯着尹汉宁仔细看。
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除了他头顶上那堪称不可能的数字外，他什么都看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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