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风回雪

　　一阵穿堂风吹过，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屋略略破败的窗纸也呼啦啦作响，极为不安定。
　　谢妙法打了一个寒颤，忧心不已。想到刚才儿子书陌来探，也怀疑到阴那宫与朝廷六公主的事；她自然将其父所知之事一一告知。本已找到玉萦雪却还有些焦心的南书陌更是升腾起抑郁难言之苦来，听说父亲独自去鄂王府或者阴那宫在京城的巢穴，自然也赶紧去找父亲了。
　　谢妙法当然明白儿子的痛苦！这下子，雪儿身世倒是清白——甚至还出身于高贵的官宦之家，而他这个未婚夫的父亲反而成了污蔑她的罪魁祸首，更何况还有退婚之举，两人婚姻又怎么能谐？
　　谢妙法深深地叹了口气，忽然隐隐听到一阵呜咽之声，那声音虽极力压抑，却还是悲声惨痛。听去却是南淑英的声音，她吃了一惊，忙循声去看。正是南淑英扑倒在自己床上用被子压住自己，浑身不住颤抖，却又在那里撕扯着，压抑着……
　　谢妙法急忙上前，去拉她起来，“淑英？淑英！你怎么在这里？”这孩子哭成这样，莫不是听到刚才她告诉书陌有关她身世的话了，那么，她一时自然会受不了的！
　　南淑英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扑进谢妙法怀里，哭道：“娘！我……”
　　“怎么了？”谢妙法忍住自己一向来的嫌恶，轻轻抱着。这孩子却还像从前一样喜欢亲近自己，可自己却一直并不喜欢她的亲近，可现在……实在也是可笑得很！
　　“娘！”南淑英这次见母亲并不推拒，更是像得了溺爱而撒娇的小孩往她怀里钻，并再一次大放悲声，哭道，“娘！我怎么这么命苦哇！……”
　　“……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何苦……”谢妙法为难地摇着头。
　　“娘！……我只是不懂，为什么我会遇到这样的事？这是为什么？难道我前生……”
　　“别胡说了！这与你无关，都是你爹……”谢妙法深深地叹息，这怎么能怪淑英呢？她其实早已是这样的想法，虽然感情上一直接受不了，这会儿能如此说，已算是她最大的忍耐了！
　　“可是……娘！为什么呀！那个顾为遵他有什么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这样对我？”
　　谢妙法吃了一惊，忙将南淑英从怀里拉开，问：“淑英，到底怎么回事？”女婿都死了三年多了，怎么还会对淑英怎么样呢？
　　南淑英呜咽着将自己的遭遇告诉母亲，哭诉道：“娘！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怎么会……”这会儿见母亲这么关怀自己，更是呜呜咽咽地诉苦道，“娘！为什么我竟这样命苦！”
　　谢妙法听了，心里真不是滋味，真想不到淑英竟也遇到这样的事！自也是暗暗叹息，扶住她的肩头，只得劝慰道：“世上这样的事多了，你何必太在意？男人……”
　　“可是，可是我爹爹……我爹爹是那样的大侠，都不曾这样，顾为遵这个……竟如此混账！……要是他活着，我决饶不了他！我……”
　　谢妙法松开手指，背转身去，道：“他要活着，你又能如何？日日面对着他，说不定会更为痛苦难受，还不如就因为他死，你忘记这一切更好！”
　　南淑英见母亲这样说，语气冰冷寡淡，不由愣住。母亲是不是又在说她不守妇德，怎么公然这样说自己的丈夫，而且是为之守寡的丈夫？可是，她真的很委屈呀！她真的很想在人前无顾忌地、痛快淋漓地骂那个顾为遵一顿，恨不得真的去杀了他！这样，才能一泻她胸中所有的不快和恼怒！可是，她能在谁的面前这么发泄呢？连母亲也……
　　可是，也许母亲是对的，他活着又能怎么样，难道真的能下手杀了他吗？不过，她至少可以面对面去谴责他，至少可以明白地和他一刀两断，决不会像现在这样就是窝囊受气而无发泄之处！就是想要告诉那个男人，她也不在乎他，可是都已经没有机会了呀！就像一拳狠命地打过去，却是落入了空处！她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呢！
　　面对着母亲这样冷清的面孔，她不禁又怨恨起来！为什么母亲会如此平静，为什么母亲竟如此无动于衷，难道她就不能设身处地为女儿想一想吗？她自己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一生如意幸福，就能够对女儿的痛苦这样无动于衷吗？面对着这样的母亲，她所有的羡慕都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她忽然只觉得自己太可笑了，太可怜了！纵然学得母亲的贤德贞良，自己又有什么幸运，会遇到父亲一样的人！
　　谢妙法面色凝重，神情也一直在犹豫着。
　　“娘……”南淑英终于收住泪。
　　谢妙法叹口气，犹豫着伸手轻轻地想去拥抱女儿。南淑英轻轻地闪开，谢妙法一愣，南淑英笑了笑，道：“娘，我走了！我会……你不用担心我！”
　　“淑英……”谢妙法看南淑英平静下来的决绝的脸，心里忽然有些歉意。这个孩子，她一向是希望能够不见她，能够避开她的，可是偏偏这孩子就那么喜欢粘着自己，不管是小时候，还是她婚后，她总是模仿着自己，不管做什么都似乎是想讨她欢喜，她不是不知！可是，她一点儿也不想她这样，她希望她能离自己远远地，希望她能有自己的主张和生活！她不希望这个孩子在自己面前折磨自己，可她越讨厌她，她就似乎想要做得越好！这会儿见她也经历这样的事，经历与自己同样的悲苦哀伤，本该相互理解的，可是，她终于醒悟过来，要远离她了吗？这样也好，人世间本就没有什么依恋，谅解，完美，如意……的，一切都是这样纷繁复杂，令人搅扰不堪！那么，不如就这样顺其自然吧！即使她是她亲生母亲，也还是无能为力的吧！
　　谢妙法看着南淑英一步一步地走远，只愿她从小自己甘心接受的教养不会使她走上邪路就行了，她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南淑英独自踉跄着奔出门，眼前模糊一片，只觉得自己的一切真是讽刺！自己立志守节，谁知道却是这样的结局！一切原来不过是这样一场笑话，一场大笑话！为什么她的人生会是这样糟糕？为什么没有一件称心如意的事！即使嫁不得如意郎君——其实，她在婚后就已觉得，顾为遵并不完全符合她自己理想中的夫君形象，只觉得他和父亲、兄弟相比还差得远呢——也罢了，她还是尽力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想不到却是自己偏还要在他死后这样受辱！
　　玉萦雪看到南淑英冲出家门，神情有异，急忙悄悄跟在她身后，她极想安慰她。可是，毕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并且也知道此时的她会终究会更刺激姐姐！可看到姐姐如此狼狈而悲痛地离开家，想到师娘，难道师娘真的不管不顾了吗？师娘怎么可以这样做？纵然姐姐是别人生养的，可二十几年的母女之情，怎么能这样冷淡？唉！这又怎么能怪师娘！原来师娘二十几年竟经受了这样多，这样深的痛苦和伤心！现在，姐姐竟跟师娘的命运如此相似，所以竟如此不能对这样的背叛释怀！进而想到自己，竟是她们最痛恨的那一类人，的确是罪大恶极，不可原谅……

　　南淑英一气奔出城去，北城外人烟稀少，属于荒郊野外之地。她冲上一座山岭，筋疲力竭之余，才停下了脚步。四顾深黛色的山林凄清寂寥，她心意茫然，那份激动和痛苦慢慢平息，似乎已渐渐麻木了。
　　空山里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敲击石块之音，南淑英寻声看去，却见一处陡峭的山崖处一个妇人的身影。那妇人似乎贴身在山崖之上，在挖着那大石缝里的什么草药之类。南淑英见了，只当是以采草药为生的山野村妇。但见她在那样的危险境地，又有些担心，正要上前想帮忙，却看那人服饰似乎并非穷苦人家，又有些奇怪。
　　那妇人似乎也听到什么动静，竟也回头看了南淑英这边一眼，忽然足尖一点那贴身的山崖，飘离出来，轻轻落到南淑英身边。
　　南淑英吃了一惊，忙后退几步。定睛一看，却一下子激动起来，不由失声大叫道：“你，你，……是你！”
　　那妇人愣了一愣，笑道：“怎么，你认识我？”
　　刚刚随后赶到附近的玉萦雪已一下子认出面前的妇人正是那个将小丹儿送到南淑英手中的吕明珠！
　　南淑英一时恼恨之极！正是她，使得自己收养了那个顾为遵的私生女；正是她，使得自己面对着丈夫死后的背叛！刚平息的怒火又腾腾上来，一拳就向她挥去，接着又拔剑向她进击。
　　吕明珠却极为轻描淡写地避开南淑英连绵的进击，握在手中的一株暗紫的草叶也丝毫没有折损，嘴里奇道：“你这丫头，忒也无理！怎么一见面就这样下杀手？”
　　南淑英冷哼道：“你，吕明珠，你不认识我了吗？都是你害得我好苦！”
　　吕明珠听她如此说，右手一抄，飞起左脚，将南淑英手里的长剑踢飞，又随手在她肩胛处一点，才道：“丫头，我怎么害了你了？你说明白再打不迟！”
　　南淑英被制，玉萦雪急忙就要奔出。吕明珠明亮的双眸一扫，眼里流露出恍然之情。随即一抬手，将手里的草叶向玉萦雪丢去，草叶在玉萦雪身上一点，玉萦雪顿时栽倒在灌木之后，不得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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