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呆

　　第005章未必 『但凡说未必，一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两个女孩子被关在柴房里，一夜宁静。没受什么严刑逼供，因为倪家人有太多事要忙，还不急着审问两名小犯人。

　　倪家死了两个人，后事得处理。周围的竹山被烧秃了将近十座，得趁季节栽上新苗。日川家的人会不会去而复返，是最大的问题，需要商榷对策。杂七杂八事情一堆。

　　第二天天才亮，倪老就命人抬出为自己准备的上好棺材，让村里的年轻人改小，守护他最疼爱的孙女最后的一程。倪娅在村里颇招人怜爱，以致后来在改棺木的时候，好几个人偷偷抹眼泪。

　　至于死得莫名其妙的小远她阿爸，草草下葬之后，早就淡出村民们的视线。就像这个烂酒鬼从来就没存在过，大家乐得清静。

　　倪老自从火灾之后，整个人老了十几岁，也不知道是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太大，还是忍痛烧毁那件宝贝惹得心疼，总之精神状况很令人堪忧，行动上也有些迟缓，很久不用的拐杖，也重新拄回了手上。

　　倪进大清早就爬起来，本想陪着尽孝心，没想到倪老一见他，就寒声叫他滚蛋。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老爷子，只得垂头退出屋子。他倒没太失落的表情，眼珠转了转，便折身向后院柴房兜了过去，接近房门的时候，特意放慢脚步，屏息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凝神听着。

　　相对阳光清纯的后院，关着门的小柴房内光线隔绝，手贴脸才能勉强见到五指，黑黢黢的。

　　一只冰凉的手无声无息摸上倪小远的脸，指节曲起，夹紧她的鼻翼。

　　半分钟后——

　　“呜啊——噗——呼喝呼喝——”差点窒息的倪小远豁然惊醒，瞪大眼睛呼哧喘气，“谁！谁捏我鼻子！”昨晚扮泥雕少说扮到下半夜，刚昏昏沉沉睡着不久，就被人弄醒来，整个人都是懵的，搞不清状况。

　　“不装死了？”凉凉澈澈的嘲讽声。

　　装死……

　　死……

　　这个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倪小远整颗小脑袋，熊熊烈火在她眼前刷地铺开，老爸使力甩她出门，那张脸，因为用力过度而扭曲，很狰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狰狞。

　　倪小远又开始找到了入定的感觉，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打断，鼻子重新被捏住，有人不太高兴地说：“不要闹。我没有太多时间。”

　　又一次喘不过气来的倪小远挣扎着挪开鼻子上的那只手，郁闷极了，“你到底是谁啊？”

　　“我和你一样，是被他们关起来的。”黑暗中的女孩轻描淡写，“我来拿一样东西，他们不给，反而把我关了起来。就这样。”从倪小远没什么反应的反应，女孩知道，昨天这个人并没有装疯卖傻，而是真的对于发生的一切没有知觉。看来是遭受了什么重大刺激。

　　不过，这个人受了什么刺激，跟自己没什么太大关系。女孩在心里作分析：被高挑女子那么一搅和，全村人都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可能对自己透露关于那样东西的任何口风，那么剩下唯一有可能与自己建立统一战线的内部人士，就只有那些村民见死不救的这个小丫头了。

　　敌人的敌人，当然是朋友。

　　被全村人当成弃子的人，应该有着背水一战的勇气，说服她带着自己去找那样东西，应该不会太难。

　　“哦……”倪小远没有问那是什么东西，话题有点难以为继。黑衣女孩只能挑开天窗直截了当问：

　　“你是倪家人，应该听过《遁山画谱》。”

　　《遁山画谱》是明朝时一位伟大的匿名画者所著，小小一本册子里，花鸟草石、人神鬼怪，世间万物应有尽有，集历朝画艺于一身。许多人觊觎这本绝世神作，妄图染指，但却多方寻觅无获。要不是许多年前一次巧合，日川家族也不会掌握到最重要的线索，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终于寻觅到这个深山老林的倪家村！

　　这四个字应该具备的震撼效应，并没有体现在倪小远身上，她只是下意识感觉自己好像听过这几个字眼，但是又模模糊糊搞不清具体在哪里听过。

　　倪小远“诶”了几声，又“嗯”了回去，没个准确答案。黑衣女孩蹙起眉尖。如果这家伙只是个痴呆，那么用处实在太过有限。但……这个人是唯一的线索，绝对不能断掉。

　　门外有阵轻微的簌簌声，被黑衣女孩敏锐地捕捉住——外面有人！

　　有人在偷听？——是在探听自己的底细么？黑衣女孩心念一动，突然向倪小远开口发问：

　　“你叫什么名字？”

　　“哈？”被忽然问到这个问题，愣了愣，才老老实实回答说，“我叫倪小远。”顿了顿，好歹主动问了一个问题，“你呢？”

　　黑衣女孩微微侧过脸，却是对着门缝的方向，咬字清晰。

　　“你可以叫我炎绫。”

　　然后，陡然提高音量：“什么人？！”

　　门外噗通一声，像是有人摔了个腚墩，紧跟着，是一阵急促小跑的步伐声，渐渐远了。

　　很好。炎绫的眼睛在黑暗里晶莹闪亮。赶快回去通风报信，让倪老知道我是谁。

　　运气好的话，我可以不用依赖这个痴呆儿。炎绫轻轻的，舒了口气。

　　“炎……绫，”倪小远也被吓了一跳，迟疑着叫出了这个陌生的名字，意识到刚刚是有人在外面偷听，她才想起一件事来。

　　“趁他们不在，快逃跑吧？”倪小远怯怯的提议。

　　炎绫愣了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谁知道，伴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不知倪小远挪开了什么东西，墙角突然光明大作，明媚的阳光渗进原本黑暗一片的房间，十分刺眼。

　　这时候她才明白，倪小远原来掌握着逃离柴房的秘密方法。对于常常犯错受罚的倪小远来说，光是柴房，她已经被关了不下百次。话说被扔柴房一百次之后，就算被关的是条狗，也早就挖出条地道来了。

　　倪小远手脚并用钻出墙洞，伸了个脑袋进屋，冲炎绫招手：“诶！快出来呀！”

　　炎绫想了想，索性起身，也跟着出了柴房。

　　倪老家的后院绿竹萋萋，竹叶在晨光中弥散着特有的清香，但却遮不住一股浓浓的焦炭味，从竹叶遮不住的远方的黑山传过来。

　　倪小远一扭头见到大火燎原之后的秃山，整个人就呆住了。阳光透过稀疏的竹荫洒落下来，照得稚嫩的小脸上一片惨白，发乌的嘴唇开始抖簌起来。

　　“怎么会这样……”

　　她单薄的身躯在晨风里轻微的发颤，颈上几道紫红伤痕，怵目地延伸至领口之下。炎绫又一次浅浅蹙起了眉头。

　　这是个与自己同龄的女孩子，除去那些碍眼的伤口，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一个小女孩。但是这个时候，她在害怕。

　　炎绫走到倪小远身边，保持着冷冷的沉默。垂着的手不小心挨着了倪小远的，被后者反手一把握住，像是找到救命稻草般，紧紧握住。

　　“怎么会这样呢？”拧过身来面对着炎绫，倪小远慌乱不堪的小脸上尽是难以置信，“我以为烧着的只有我家……怎么会……”

　　“咝……”被触碰到伤口，炎绫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闪电般缩回了手。倪小远被她的条件反射动作惊得一愣，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在害怕来着，直勾勾盯着炎绫缩回的手，有些不敢确定地：“诶？你的手……受伤了？”

　　“不用你管。”冷漠的回答。带着丝恼怒。

　　虽然被左手掩着，右手指尖深深浅浅的红紫色，最终还是投影在了倪小远的视网膜里。清清楚楚，那是血肉混杂的新近伤口才会有的颜色。

　　“你的手指受伤了！”倪小远大声断定。

　　炎绫觉得这个人不痴呆的时候，有够吵。

　　小心地拉着炎绫的胳膊，让她在竹林里的小溪边干净石头上坐下，倪小远到一旁，在一篷竹堆里摸索出个油纸包回来，笨拙地攥起一只青色的瓷瓶，嘿嘿直乐，扬脸对她伸出手：“拿来。”

　　“？”

　　“右手拿来啊。”倪小远理所当然地说。

　　“闭嘴！”炎绫脸色一变，立即打断她的话，将右手掩在背后，凶狠地盯着她：“我警告你，忘记你看到的一切！”

　　倪小远唬了一跳，没想到人家会发飙。

　　“我……我又不是故意要看到的……我、我也没有恶意的。那个……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你的手很漂亮，哎不是，你的指甲也很漂亮……哎不是不是……”

　　“喂，你到底要说什么？”

　　倪小远的视线好像能穿透炎绫的身体，虚拟地落在她身后那只冰凉的右手上。

　　“是伤口都得上药，不然会化脓，呃，弄不好还会留疤。”

　　“不需要。”斩钉截铁地拒绝，加上一双憎恶的眼睛。

　　绝对不允许别人发现的隐私，其中之一，就是丑陋的伤口。

　　炎绫憎恶地望着倪小远。倪小远却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你怎么跟我一样？倪娅第一次帮我上药的时候，我也拒绝她来着。”

　　倪小远说：“不用害羞。”她居然以为对方是害羞。

　　炎绫怒：“谁害羞了！”

　　“我知道啦——你不要哭——”

　　“谁要哭了！闭嘴笨蛋！”

　　仿佛被西伯利亚寒流刮中的倪小远缩了缩脖子，牵动了颈上的伤口，咧着嘴说：“好吧，我把药膏给你，你自己上药，我不看，行了吧？”

　　将药盅摆在炎绫身旁，她转身到溪边，舀水清洗自己的身体，上药之前必须做好清洁，说起来，炎绫的手很干净，应该伤口没有被弄脏，可以直接涂药。

　　将身上的单衣解开，先把腹部的泥沙洗干净，那里总是最痛的，需要最先上药。倪小远有条不紊。半天，才在自己故意弄得哗啦啦的水声中，仔细分辨出后方一声细微的抽气。

　　“嗞——”，然后，是脾气大发：“你在耍我吗！涂上去更痛！”

　　然后又命令似的：“不准转过来！”

　　“没事的，一开始有点痛，睡一觉醒来就会好很多。”倪小远的声音虽然很细，但是却蕴含着无比的信心，“而且黄村长给的这是他的祖传特效药，绝对不会留疤。”

　　“不会留疤，怎么可能，哼，鬼才信。”

　　“真的，不信给你看——”倪小远才说一半，炎绫大怒：“不准回头！”

　　倪小远终于忍不住偷笑起来，很快，青色瓷瓶咕噜噜滚回了她身旁，捡起来，重新装在油纸包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没多久，上了药的伤口开始发凉，比起之前的痒痛，舒服了许多。倪小远觉得浑身一轻，想起阿爸昨天那顿海抽，和那张狰狞的脸孔，心里某个部分被死死堵住，压得心很重，很沉重。重得她不得不大口大口呼吸了很多次，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倪小远蹲在原地想了想，从油包里重新拿出那瓶药膏，递进炎绫手里。“拿着这个，沿着溪水往下游走，过半里路就能见到一座桥，过了桥再沿着大道走几里路，就能到隔壁村子了。”

　　倪小远说：“那是我发现的捷径，又快又安全。你赶紧走吧。等到晚上他们回来，就算见不了你，也来不及追你。”

　　炎绫摇头。没有拿到《遁山画谱》，没有完成任务，怎么可能无功而返。日川家的规矩，比铁板更硬。空手而回，恐怕就不是手指受罪这么简单了。

　　“你要找的那个……什么画谱的……我想起来了。”有些歉意地，倪小远对她说。

　　这句话引起了炎绫极大的注意力，“怎么？”炎绫追问。

　　“呃……那个本来……是放在我家里的。”倪小远看着炎绫突然收缩的瞳仁，怯怯地往后缩了缩下巴，弱弱地低声说，“可是现在，我家都已经烧没了，那个什么谱可能也没了吧……”

　　反正东西也没了，你还是赶紧逃出去吧！她本来还想补充这一句的，但是发现炎绫的脸色不太好，就没敢再开口。

　　炎绫注视着倪小远，目光锁得紧紧的，心里量度着对方的真正身份。原来昨天被烧成废墟的院子，是这个小姑娘的家？怪不得……家里遭到这样的剧变……不受刺激变痴呆才怪……

　　说起来，能把《遁山画谱》放在家里，身份一定非同一般，那么，这么重要的人，为什么会被倪家人当成弃子……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感觉到身后的竹林里一阵异动，稍稍瞥过一眼，两根竹枝后藏不住的人影往地下蹲了又蹲，还是逃不过炎绫的眼睛。

　　“烧了么？我看不一定。”扭头对着后方的人影，故意大声说，“你说是吗？这位大叔。”

《妙*****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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