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渐暖

　　冬日的夜幕垂临得早，八点未到已是满城华灯，人流络绎不绝。巨型广告牌上，当红巨星的笑容大方得体，温暖亲和地处于高高在上的位置。

　　十二月的风面目可憎，隔着口罩刮在脸上也生疼，林知漾举目望了一周，被各类光刺到眼睛，微微眯了眯。
　　她想起很久之前在书上读到的那句话：霓虹杀死夜晚，沉默杀死爱情。

　　本想发微博分享，又怕被编排失恋，那太不吉利。
　　于是只在朋友圈发了前半句。

　　很快有了回复：
　　【明筱乔：鲨来鲨去，整得怪血腥。听不懂，所以出来玩吧！】
　　【林知漾：在约会，勿扰（微笑）。】
　　【明筱乔：呵呵（微笑），我就假装相信小和尚吧，被敷衍得很愉快。】
　　【林知漾：出家人不打诳语（双手合十）。】

　　在明筱乔眼中，林知漾自从单身之后，整个一清心寡欲的和尚。每个月约不出来两次，成天窝在家里看书喝茶，偶尔答应出去玩，到了晚上十一点就喊困要回家。
　　她的假话太多，真话反而没人信。

　　林知漾停好车，从2号门进入商场，郁澈刚好发来消息：【我取过自己我的票了，五分钟后检票。】
　　【也买了奶茶跟爆米花。】

　　她扬起嘴角，直接上了四楼，把自己的票取出来后走进影厅。

　　相比外面的寒意，影厅里暖如春日，她跟郁澈的位置分别是八排3座与4座
　　因为是刚上映的电影，正处在热论期，又是周五晚上，几乎座无虚席。郁澈是临时起意，购票时靠中间的位置已经没了。

　　好在影院屏幕大，不影响观影效果。

　　林知漾心里蓦地无端紧张，捏紧鼻梁上口罩的铁丝，确保自己安全。

　　虽然还没有红到上街就能遇到粉丝的地步，但不希望给郁澈带来麻烦和隐患，而且，碰到熟人比碰到粉丝更糟糕。
　　万一被撞见，下次就没有这种福利了。

　　说出去没有人相信，她跟郁澈在一起近一年了才出来看电影。
　　还是偷偷摸摸的。

　　任重道远。

　　荧幕正在放广告，她说了声借过后走到郁澈面前，郁澈端坐在位置上，怀里捧着桶带卡通图案的爆米花，表情和姿势却像抱着一沓子讲义。
　　奶茶被她提前放进林知漾位置的扶手里，郁澈抬头看她，微微笑了笑。

　　冰川一笑，春暖花开。
　　林知漾心情愉悦地坐下，在光线黯淡中用眼神与郁澈沟通，郁澈示意她先喝奶茶。

　　端起，看清上面贴的标签，是她最喜欢的芋泥波波奶茶，还是热的。
　　郁澈自己不爱喝乱七八糟的东西，手边只有瓶矿泉水。

　　林知漾掐着点到，坐下不久，电影就正式开始。影厅里的灯光逐渐关上，观影席黑下来，大屏幕上的光吸引去全部的目光。

　　林知漾这才敢放松，摘下口罩，轻声问郁澈：“喝矿泉水不冷吗？”
　　“还好。”

　　郁澈车上有保温杯，泡了花茶，但带个保温杯进电影院有些格格不入。所以排队给林知漾买过奶茶后，顺手在售卖机拿了瓶矿泉水，渴了就润润喉。

　　林知漾趁电影里画面吵闹，把吸管扎进奶茶里，送到郁澈嘴边，“尝尝热的，让你喝第一口。”

　　郁澈不喜欢甜食，对奶茶并无研究，但林知漾经常捧着奶茶进民宿，她收拾桌面的时候，记住了这个口味。
　　盛情难却，尤其林知漾鼓励地看着她。

　　郁澈低头喝了一小口，芋泥伴着奶香入口，甜腻的味道即刻在口中化开。

　　用流行的话来说，仿佛很治愈。

　　等她坐直，林知漾很自然地拿回去喝，问她：“怎么样，好喝吗？”

　　郁澈盯着吸管部分愣了愣，在想自己的口红印有没有沾在吸管上，又想，间接接吻好像比直接吻来得还怦然悸动。
　　“还好。”

　　这话多半只是客气，林知漾闷笑了声不再为难她。

　　虽然天天嚷嚷要戒糖，还跟明筱乔、朱玉她们建了个戒糖打卡小分队，但该吃的甜食一点没少吃。

　　像郁澈这样自律的人不多，有一回林知漾打趣她是老年人生活习惯，她当时没吭声。睡前突然发出死亡一问：“你觉得我年纪大了，是不是？”
　　林知漾心中一凛，睡意全无，求生欲让她疯狂输出甜言蜜语，这才躲过一劫。

　　电影是部古装片，关于家国山川大义和江湖儿女情长，即使这两种题材已经被拍得俗不可耐，但好的导演配上好的演员，新意乍现。

　　林知漾对这部电影感兴趣的原因之一是，里面有一条暗戳戳的百合线，英勇女将军跟不谙世事的小郡主，结尾还是悲的。

　　电影前半部分轻松欢快，林知漾跟着观众一起呵呵笑，顺便嫌弃一把后座的熊孩子声音尖锐。
　　百合线初现时，她左手捧着奶茶，右手暗暗牵起郁澈。

　　郁澈不躲也不反握，林知漾兴起，想跟她十指紧扣，指头往她指缝里侵时，郁澈莫名绷紧，不许她再继续。
　　林知漾便退而求其次地把玩她的手，芊芊玉指柔若无骨，冰冰凉凉。

　　她担忧地看向郁澈的穿着，高领毛衣外裹着的毛呢大衣并不薄，影厅的暖气又足，应该不是冷的问题。
　　郁澈的手脚一到秋冬就难热，晚上一起睡时，林知漾常替她暖身子。

　　林知漾的食指戴了一枚银戒，透着微微冷意，时不时地硌在郁澈指节上。

　　郁澈刚才拒绝与她十指紧扣，此时任她把玩手，方才忍下的羞意又逐渐腾起。她想起初遇时，林知漾上来握住她的手，也是这样炽热。
　　当时分别后，她手上残存的温度许久都没有消失，心跟着坠入夏河，在里面沐浴日光。

　　以至于第二次见面时，郁澈有些不高兴。原来见过一次的人，就不需要握手礼了。

　　后半场进入电影的高潮部分，哪怕后排的熊孩子叽叽喳喳，还不时踢到她的椅背，林知漾也聚精会神地关注剧情本身。
　　看到关键地方，才附在郁澈耳边推测和评析，其余时候只盯着荧幕。

　　郁澈借机微微侧过目光看她，心想这部电影选对了，她好喜欢。

　　林知漾长在了她的审美上，长翘的睫毛，明亮的眼睛，笔挺的鼻子，叼着吸管的口唇。
　　再回到电影上，便觉得女主角黯然失色。

　　那条百合线太隐晦又太浓厚，身逢乱世，两个女子的情感压抑而胆怯，却同时是彼此的救赎。
　　女将军身担重任，饱受忌惮与猜测，小郡主出身富贵乡却不得不去和亲。

　　因为不是主角，悲得不留余地。一个死在战场，一个自刎异乡。
　　她盔甲里露出半条年少时收到的丝帕，她自刎的宝剑是某人最喜欢却送出去的那一把。

　　看到这两个细节时，林知漾几乎绷不住，忍着泪意，握住郁澈的手加重力道。
　　郁澈把另一只手覆了上来，想安抚她。

　　想哭，却知道不能哭，她是个感性的人，只要一滴眼泪掉下来，就别指望收住，于是林知漾克制着情绪。

　　直到熊孩子一记无情脚又踹在椅背上，大嚷一声：“爸爸，你哭鼻子了，好丑。”

　　林知漾没忍住，又笑出声。

　　大半桶爆米花都是被林知漾吃完的，奶茶也喝得见了底。电影结局整体是大团圆式，但死了太多人，其中淡淡的悲意使其耐人寻味。

　　在影厅灯光打开前，林知漾与郁澈各自戴上口罩。

　　散场后，她们一前一后地顺着人流朝外走，但互相不说话，装得陌路相逢。
　　林知漾仿佛身处谍战大片，被悲伤情绪所影响，没了来时的好情绪。不由嘲讽自己，就是顶流谈恋爱，也没她们这么谨慎。

　　因为喝太多奶茶，她跟郁澈说了一声后走进洗手间。郁澈在洗手间外站了会，见林知漾出来，等她洗手时才先一步往外走。

　　路过等候厅时，意外发现孟与歌跟祁蔚，对方似乎早就看见她，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林知漾不自然地清了清嗓。
　　她只知道孟与歌要见祁蔚，却不知道她们也是看电影，还跟自己在同一个电影院。

　　已经快十一点了，这两人还是原来的习惯，喜欢买夜场的电影票。
　　林知漾看了眼电子屏，约莫着她们来的目的是同一部。

　　祁蔚安静拘束地坐在一旁，孟与歌表情欠揍地抱胸而立，也不像很高兴的样子。
　　林知漾暗骂这傻子真奇怪，出来见面又不情不愿，搞得跟仇人一样。

　　林知漾很想知道孟与歌在想什么，如果是她，她不会原谅祁蔚。哪怕对方有多少理由和苦衷，有些感情一旦受损，修复的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后面的纠缠仅仅是执念在作祟。

　　她喜欢的一定会去追求，多难都没关系；但曾经不要她的，她绝不会再吃回头草。

　　因为隔得远，林知漾懒得特地过去打招呼，怕郁澈久等，直接走了。

　　才下楼，就收到消息：【鸽子：跟你说话的那个是你女朋友吧，挺高的，气质不错。】
　　【林知漾：你马上被灭口。】
　　【林知漾：（狗掐狗脖子表情包）】
　　【鸽子：淡定，我只看清了高矮胖瘦。】

　　林知漾不理会了，也没敢跟郁澈说。

　　两个人今天都开车出的门，回民宿时就各开各的，才进房间，郁澈的手机就响起来。

　　她走去阳台接电话，林知漾则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等她，隐约听到两句话传进来：“九号是工作日，不回去了。”
　　“又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买蛋糕。”
　　“并没有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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