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年年

　　第一章
　　江南苏氏，由兴盛至败落，不过短短几年时间。
　　苏氏做的是经商生意，木材制造，布匹营销，商业之大曾经遍及全国，可是随着朝廷一纸诏令，除奸抑党，依傍的官员也纷纷下台，时至今日，苏氏一族也跟着没落。
　　而萧陌然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很不凑巧的，偏偏赶上苏府家败的时候。
　　“少爷……少爷……”
　　这是一座萧条的院落，院子很大，却已经不见繁荣，四周庭院之间虽然种着十分名贵的罕见花种，却因为没有人打理，染上了一丝颓然的颜色。
　　花园之中有一少年正拉弓射箭，远远的箭筢被涂上了奇怪的颜色，一圈套着一圈，正中央却是一个大大的红心，红彤彤的，大胆至极。那少年眯着眼睛，对着箭筢略略比划了一番，搭箭上手，引弓拉满，微一松手，划破苍穹的箭鸣，呼啸而出。
　　“少爷……少爷……”
　　“碰”地一声，正中红心。
　　少年笑了笑，青衫如墨，清目朗朗，听见叫唤，便抬起头来。
　　“少爷……你怎么在这里？急死我了……”小厮跑得急了，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有些微微的责怪，擦了擦汗，怕他又跑了似的，拽着不放。
　　萧陌然微微一笑，哦不，现在该说，他是苏沐泽，是苏氏一族的最后一位男丁掌家，年纪轻轻，却被一推再推，推到了这极为尴尬，也极为微妙的位置。
　　小厮一把将他的弓箭抢下来，劈头便道：“少爷！！各家的掌柜都去了！你这个东家，怎么还不去？”
　　苏沐泽笑了笑，十分云淡风轻，见小厮一直拿着他的弓箭不放，索性也不再管他，径自坐到一旁的石凳上，端起杯茶，慢悠悠地啜了一口。
　　萧陌然，死了。死在自己的亲生兄弟的枪口下。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的时候，他就明白，金钱利欲，地位权利，是吃人的妖怪，黑心黑肠，让他兄弟反目，他隐忍一世，明明处处小心，却还是躲不过猜忌。
　　苏沐泽脸上神情微变了一下，不过迅速便回过神来，笑笑道：“他们开会便开会，叫我去做什么，我去了也只是听着，一个象征意义罢了，又没有什么用。”
　　“象征意义……”小厮瞠目结舌，不过好像也早就习惯了少爷稀里糊涂的古怪词汇，只默默念了两遍，觉得并不影响话中意思，索性也不再想它：“可是少爷……就算这样……您还是要去的啊……”
　　苏沐泽年纪本来不大，却硬叫萧陌然装出个深沉老练的样子，其实这样也不奇怪，萧陌然死前，早已在黑市称霸一方，盗卖军火，组装武器，没有这样的心机与条子兜兜转转，在那样黑吃黑的世界里，早已尸骨一具，又何谈后来的成就“辉煌”？
　　苏沐泽甩头笑了笑，过长的黑发早就让他拿一根带子胡乱扎了起来，他不会梳髻，本想趁早剪了去，奈何古代奉行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还没剪，就叫小厮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给拦了下来，经过这样一场事故之后，他也再懒得弄了。
　　“少爷……”小厮怯怯的：“您就不能认真一点吗？这么大的家业……”
　　苏沐泽挑挑眉，敢情这么大的家业是他一个人败光的？他虽然心里不满，却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毕竟这具身子以前的主人也是个不懂世事的纨绔子弟，他那时做了什么混账事，苏沐泽不想再提，也懒得再说。
　　这是一个不同的国度。
　　人称“大韦国”。
　　任何一个国家都有严格的等级制度，和现代不同，这个国家分为仕、农、工、商，而商人，恰好处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任你是如何富有，如何财大气粗，在这个世界上，还不是一样被人踩在脚下？
　　苏沐泽早就过惯了人上之人的日子，每日笑里藏刀，现在这样悠哉游哉，对他来说，反而是种享受。
　　“树大招风，你不知道吗？……”苏沐泽笑了笑，他以前习惯抽烟，若是现在能有，真恨不得点起一支抽上几口，这样惬意的清净安然，他反而喜欢极了。
　　“呃……”小厮抓了抓头，还是不太明白：“少爷你说的深奥，我不明白……”
　　“算了。”苏沐泽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四肢，明晃晃的阳光照在他清澈干净的脸上，他又朗朗一笑，越发显得清新温润，即便内心如何深不可测，现下看来，不过也是一副不谙世事的少年郎模样。
　　小厮呆了一下，脸上有些红晕：“少爷……”
　　“走吧。”苏沐泽爽朗一笑，也不刻意梳洗打扮，拍了拍小厮不开窍的脑袋瓜之后，大步跨出门去。
　　一路行来，苏沐泽倒是漫不经心，全当欣赏沿途风景而来，小厮跟在身后大呼小叫，欢喜地蹦来蹦去，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兴奋得像个孩子。
　　不过他本来就是个孩子。苏沐泽笑笑，完全忽略了现在的自己也跟他相差不大的事实，他上一辈子完全就在血腥杀戮中度过，经历生死，他突然就想安定安稳下来，碌碌而无为，平稳而淡定，太过强大，不得善终，这样的例子，苏沐泽早就看得多了。
　　当然，这也包括他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阵，直到太阳当空，才在一座商行面前停了下来。
　　“这里？”苏沐泽素手一指。
　　小厮狂点头。
　　苏沐泽笑了一笑，便抬脚走进去。
　　苏记商行。
　　怎么还可能是苏家的产业？苏沐泽摇头失笑，到了大堂，依然笑笑地跟着各位掌柜寒暄，道：“有劳各位掌柜，竟还记得这每年重逢的日子，只是现在苏氏不比从前，无法招待各位了。”
　　“哪里哪里。”众人连忙作揖，别有居心地打了一番招呼，大厅里放着一摞摞的账本，堆的很高，苏沐泽咳了一声，垂下眼帘，挑开一两本，略略看了一番，便不再看了。
　　“各位掌柜做的账本，当真是无可挑剔。”苏沐泽坐了下来，浅酌一口清茶，垂着睫羽浅笑。
　　众人僵了一下。
　　“做的很好。”苏沐泽放下茶盏，温目清澈：“来年的生意，还要交给各位了。”
　　众人顿时长抒了口气，擦擦汗，赔笑道：“谢谢东家，我们当然尽力，当然尽力。”
　　苏沐泽没坐多大一会儿，觉得无趣，便起身离开了，竹儿自然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在街上走了好大一会儿，竹儿才奇怪问道：“少爷……刚刚那几本帐子……没问题吗？……”
　　苏沐泽笑笑，揉乱他的头发：“人家写的条条句句，小孩子乱想那么多，什么都没有。”
　　竹儿哦了一声，然后就真的什么都不再想了，跑到路边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苏沐泽一串：“少爷少爷，超好吃的。”
　　苏沐泽愣了一下，前生刀枪火眼，整日莫不是毒品武器，这样简单而随意的东西，只在小的时候有些隐隐的印象罢了，长大以来，倒真的好久没有吃过。
　　苏沐泽咬了一口，不怎么好吃，比起以前的大鱼大肉更是十分粗糙，可是看着眼前竹儿活泼可爱的笑脸，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笑了笑。
　　主仆二人走了一会儿，逛了大半天，也累了，却被天上的太阳晒得十分舒适，都没什么心情想要回去，便上了一座茶楼，要了一个包间，临窗而坐，欣赏起全城风景来。
　　苏氏虽然没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苏氏之前家大业大，该有的家底自然是在的，只不过官场失意，苏氏自然就没了以前的那份气势荣耀，但苏沐泽偏偏就不想要那份辉煌荣誉，这样吃喝不愁，整日悠闲的日子，是他上辈子从来没体会过的，也是他无论如何，想要牢牢抓住的。
　　大韦的风景很好，青天绿树，白云碧洗，一点都没有现代城市的喧嚣烦闹，就连空气也不曾受到污染，清新透彻，光是闻起来，就很沁人心脾。
　　苏沐泽闭着眼睛享受，微微晃着茶盏里的茶水，微黄的茶叶打着旋儿的浮动，然后慢慢地停下来，茶香四溢，清幽淡雅，苏沐泽觉得，这才是他要享受的生活。
　　茶楼的茶很香，景也不错，在这颇为盛名的江浙一带，算是小有名气，江湖行人，多是来这里歇息一下，喝喝茶，听听书，阁楼戏台上的说书先生也是一张巧嘴，江湖奇事，往往被他说的绘声绘色。
　　苏沐泽就很爱听这里的奇闻异事。
　　今日恰巧说到了武林邪教。
　　说书先生在台上口沫横飞，说得腮帮子好像都在颤抖，苏沐泽听了，不禁挑眉一笑，又兀自为自己倒了被茶。
　　说起这邪教，岂不是跟自己的老本行有一拼？烧杀抢掠，再来研究个什么血腥骇人的武功，专门吸人鲜血，以血练功。反正在苏沐泽的印象中，邪教的概念，也就这么可怜的一丁点。
　　出神了一会儿，苏沐泽再抬头去听，却已经过去了介绍邪教门类的部分，这时又说到了几大教主，从东到西，从中原到边疆，凡是小有名气的几个门派，居然无一不被他提到名字，这说书先生倒也厉害，总结得如此详细。
　　桌上有几盘点心，摆得倒还精致，只是少了些，竹儿喜爱甜食，早就一个不剩的全部吞入腹中，现在正懒散地腆着肚子晒太阳，一边还哈哈打着哈欠，弄的苏沐泽哭笑不得。
　　可谁知，苏沐泽不过走神片刻，台上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忽然大声喧闹起来，说书先生一个不不慎，竟一剑被钉死在了墙上。台下动静更大，隐隐还有剑光交错的声响，苏沐泽随意瞥了一眼，倒也不甚关心，毕竟他上辈子见过的血腥比这厉害多了，这样的小打小闹，他还不放在眼里。
　　竹儿睡得熟了，苏沐泽也不想再被打扰，刚关上门，还没有坐稳，忽然“咣当”一声，一人破门而入，旋风似的，一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理是非，是非偏要找上门来。
　　苏沐泽心中叹气，面上却笑了一笑，倒也十分沉静：“这位兄台，你要干什么？”
　　来人一身黑衣，模样倒也英俊，只是眉目间阴沉嗜血，暗藏明显的掠杀之气，那一把剑就握在他的手上，苏沐泽觉得，他可能在下一刻，就会直取了自己的性命。
　　男人眯着眼睛看着他，冷冷地威胁：“不要说话，再说话，我就杀了你。”说这话时，苏沐泽明显觉得，男人的剑，又寒冷又血腥，威胁似的，紧贴着自己的肌肤。
　　苏沐泽觉得这个味道太熟悉了，便轻轻笑道：“要杀我？也要先关上后面的门吧？你能到这里来，不是有求于我吗？”苏沐泽说的很温柔，一点都不害怕似的，径自关上房门。
　　男人愣了一愣，有些微微不悦，又好似受了中伤，话一说多，就开始气息不稳起来：“你不怕我？”
　　苏沐泽嘘了一声，指指趴在桌子上睡得很沉的竹儿：“不要吵醒他。”
　　男人微一皱眉，正要说什么，忽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门外人道：“打扰您了，我们是青月剑派的，请问有没有一位黑衣人进到您的房间？”
　　苏沐泽微微一愣，好奇似地看向男人。“他们找你。”
　　男人眼神一暗，猛地收紧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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