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遗香[楚留香同人]

　　胡铁花闭着眼睛，相当享受阳光带来的温暖与宁静，他悠悠地说道：“咱们好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了。”

　　细密的阳光软软地撒在胡铁花的粗布衣衫上，身下的幼草柔柔地触到了他的皮肤，一经欢愉心境的风化，自然而然融成一股细细的暖流，缓缓淌进胡铁花的五脏六腑，静静润着心田。

　　此时，此处，应掠过几声鸟鸣，飞起一缕细烟，落下一刹那的永恒。

　　花开总有花落，绽放的刹那是永恒的写章，只要能开花，便算是赢得了千千万的永恒荣耀，这份荣耀并不需要和他人分享，只需自己咀嚼，咽下去，烂在肚子里，不需要蝴蝶细嗅，金蜂苦采，谁都可以不爱，它自己爱自己就好。

　　风起总有风落，江湖豪杰辈出，从来不差那几个，可以不需要楚留香，亦不需要胡铁花。假如，某场细腻的风突然落了下去，花蝴蝶未醉卧浮萍，楚香帅亦没有留香追月，那并不是江湖抛弃了双杰，而是那两位早已心有灵犀，不约而同离开了江湖，不留下一花一叶，却能掀起大涛大浪。

　　花虽生在江湖，心却向往四方，因此，他注定流浪人间。

　　人间岂是江湖？

　　江湖便是小人间，人间却是大江湖。在那里，掀起的每一滴水，落到每一朵花上，都是一场狂暴的雷雨。花蝴蝶与楚香帅，非但没有离开江湖，反而向着江湖人间更远更深处，举起彼此默契的灯，探着未知路。

　　路还没找着，胡铁花就把人给丢了。

　　他睁开眼睛一看，空空荡荡，四下已是无人，哪里来的暖阳融融，草叶青碧！明明已是钢筋般的枯草插在干燥的灰地上，残叶生着铁锈一般棕红，也有未残的叶，托着白铁一般的雪粒。

　　更奇怪的是，太阳像被暗杀了一般，骤然消失，只剩下寒风凌厉地刮着皮肤，冰雪乱砌成一座破落的小山，并不是完全的白，夹杂着天空昏暗的灰，枯枝败落的褐，以及污泥淤地的墨绿。

　　胡铁花以臂撑地，极轻快地从地上弹起来，稳稳立在脏雪中，刚想移步，却觉得心口有异样，并不觉得疼痛，只是像数条蚂蚁在心上爬行疾走，不故意捉弄他，也不去撕咬他，心口是一片酥酥麻麻的痒，引着胡铁花去挠它。

　　谁知，胡铁花扒开衣服一看，一朵入梦花的花纹图案，已经在胸口徐徐盛放，似乎风一吹，便能随风而舞，荡漾香气。

　　不知何人，给胡铁花种上了入梦花，也不知何时，胡铁花竟然中了入梦花的毒，早早入了梦境。

　　什么时候入的梦，胡铁花却不知。知道了又如何，后悔还是痛恨？那并不能改变。

　　什么时候能出梦，是胡铁花能把握的，也是他唯一能把握的。

　　入了梦又如何，谁又能知道，是梦化作了人生，还是人生落成梦境。

　　胡铁花自认解答不了，他倒不感懊恼，捉住酒壶，轻巧拧开，倾手斜倒，馥郁的酒液一股接一股落入口中，前舌的神经最为敏感，便阻下新鲜的酒液，尽力搅动，深深刺激神经的每一处，而后，才恋恋不舍地放过酒液，待到酒液涌入后舌，喉咙一顶，突起的粗大喉结顺势上下起伏，细细的酒液才顺着食道，缓缓流下。

　　这样的喝法，对得起好酒，更对得起醉酒花蝴蝶的名号。

　　大敌当前，唯有一酒，可解愁，亦可破敌。酒是花蝴蝶的专属物，沾染了江湖气息，见证血雨腥风的杀戮，饮酒的人从不自醉，最是清醒。

　　胡铁花四周风景一转，华灯高起，绣楼馆阁，画艇轻舟，处处流光，尤其是满城的灯火，一处接着一处，从不断开，整座城跃进了明黄光亮的世界。

　　这正是江南上元节的光景。

　　而胡铁花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盏灯，灯罩写着一道灯谜。

　　胡铁花仍然记得，这一年的上元节，楚留香不知从哪里买来许多灯笼，甜儿闹得最起，偏要所有人提着灯笼，陪她出去逛街。宋大小姐开口，不能不依，胡铁花也只好提上一盏。

　　谁知，灯笼竟然是猜谜灯笼。不必说，定然是宋甜儿求楚留香买来这样的灯笼，又拉着所有人出去，就是为了让大家一起猜谜。

　　猜中了谜语，便能得到江南最好的荷花鱼。宋甜儿从上个上元节馋到了今日，已经等不及了。

　　苏蓉蓉与李红袖轻松猜中了谜底，宋甜儿有备而来，很容易便猜中了，楚留香不必说，自然是得中谜底。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胡铁花身上。

　　谜面，只愿留花蝴蝶人间绝响，终不见楚盗帅江湖遗香，打一人。这条灯谜与其他的不同，还附上了一行小字——此人愿逆人伦天道，行万世不古之事，应尽江湖之力，毁此祸根。行楷走笔，出势尽显锋芒，收笔却处处藏锋，墨字形体虽然好看，用笔逻辑倒是极其矛盾。

　　胡铁花习蝴蝶拳，楚留香留盗帅名，显然，此人要么是胡铁花，要么是楚留香。

　　可不管是哪个人，这道谜，都硬生生把二位豪杰给得罪了。笑话么，也不至于玩这么大。什么天道啦，不古啦，一个一个字眼地抠下来，嵌到胡楚两人的身上去。看着，就叫人不舒服。

　　胡铁花冷笑，灌酒，不语。不是友人，并非过客，便是敌人。既然是敌人，自然急着使各色的法子弄黑对家的脸面，天性使然，怎能责怪他们。不过，这次实在太过低劣，无事实，没凭证，空荡荡晃两三句话，扯出四五分道理，便求着七八分的功效，定然零分的结果。

　　还妄想让世人唾弃胡楚，实在是天方夜谭。

　　碰上这样的敌人，宋甜儿总要嘲笑几句，李红袖更不得了，换着花样笑着骂着，句句都出新意。

　　浅浅的笑意在苏蓉蓉融化开来，像一块甜而不腻的桂花冰糖，在水里慢慢化开，浮着淡淡的清甜，既是因为宋李二人的姿态实在逗乐，更是因为这盆脏水泼得如此滑稽。但她手里早就捏好了修罗金针，针法凌厉，根根分明，只等敌人出现，这样对待楚留香和胡铁花的人，实在该死，修罗金针倒是便宜了他们。

　　楚留香也笑，笑容只是浮在面上，一碰到，就破了。偏偏是这样的低劣的把戏，最愚蠢的捉弄，不紧不慢，不上不下，极精准地拿捏住楚留香的心。

　　愿与花蝴蝶永结秦晋之好，行周公之礼，终永结同心。这句话，楚留香只能深深埋在心里，根本不敢去想，有时候，看着胡铁花，恍神之间，眼前就浮起了这句话，楚留香也只能将它掰开了，撕碎了，硬生生揉成一句朋友、知己，胡乱搪塞之后，把心意全然扔到身后，不敢去看，更不敢去想，连和胡铁花喝酒的时候，手都有些颤。

　　可偏偏有人，要挖出他的心肝，血淋淋剖出藏得最深的那句话，快意地扔给世人，去唾弃，去辱骂，从江湖仰望的峰顶，摔在世道的齿轮上，整个人连同那颗小心翼翼却求而不得的心也一起碾碎，风吹落灰，再也没有楚留香这个人。

　　他并不怕暴尸于风言风语之中，也不怕被扒下所有的伪装，赤条条立在大太阳下。

　　他最怕伤到他。楚留香不想自己碎尸万段之时，还要看着胡铁花同自己一起遭罪。

　　他只怕心都要没了！

　　楚留香此般心慌，却仍是稳稳地立在那处，摇扇捋发，飞快瞟了一眼灯笼，眼神飘向别处，余光仍定在胡铁花身上。

　　世界上没人逼得了胡铁花，灯谜也是如此。

　　胡铁花快步冲上前去，夺下灯笼，伸手就要撕烂。

　　楚留香的心思早就跟在胡铁花身上了，眼见他欲撕毁灯笼，便凌空踏步，抢在胡铁花之前，捏着灯笼，按下胡铁花的手。

　　怒气不言而喻，胡铁花舍了灯笼，推开楚留香，眼里全是不满与疑惑：“老臭虫，今日倒改了性子？别人朝你吐口水，你不要我去揍那人，莫非是想要给他磕头不成！”

　　话虽丑，心却不假半分。胡铁花独身汉子一条，单爱卧在酒缸里，流言蜚语对他来说，根本无足轻重。但他知道，楚留香虽然并不特别在意名声，却也是江湖响当当的人物，有了坏影响，总归不是无关痛痒的，况且，还是这样捕风捉影的事。自己是他的好友，不帮忙出力，难道坐在一旁，看热闹叫好么？

　　胡铁花岂是这种人！

　　非但不是这种人，还是最心疼朋友的人。嘴上终归是说不出来，拳头却是最好的见证。胡铁花自认别的没有，倒有一身力气，不如赠了朋友，替他洗清荒诞言说。一拳一拳砸下去，铁了心要给楚留香砸出一个盛世无双的楚香帅。

　　胡铁花发完了怒气，甩过头，并不理楚留香，呼了宋甜儿和李红袖，问她们去哪里吃酒。

　　甜儿和红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哪里是去吃酒，分明是气不过某人，才赌气喝酒，喝了酒，还要某人来结账付钱，顺便将这条醉醺醺的大汉一步一步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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