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翦

　　和往常一样，议政厅的门口还是有两个熟悉的卫兵在把守，习惯性的微笑点头示意，伊紫千并未等待传唤，便迈步走了进去。

　　“民女请陛下安~”

　　“哦，丫头来了，随便坐吧。”黎无射还是平常那副样子，坐在桌前翻看奏折。只是稍有不同的是，现在的正厅和偏厅之间已经拉起了一道厚厚的帷幕。

　　“谢陛下！”找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伊紫千安静的等着。

　　“知道朕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吗？”从奏章中分出一些精力，貌似随意的瞄了一眼安坐的人。

　　“知道，也不知”

　　“哦，那给朕说说，知道什么？又不知什么？”

　　“恕民女斗胆，陛下想知道什么？又不想知什么？”双手交叠的放在膝盖处，伊紫千微微的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呵呵……这才去刑部几天，丫头的胆子见长啊！”渐渐的收敛起脸上的笑容，黎无射放下手中的奏折，正襟危坐。“朕想知道什么，丫头会不知道？再说，又有什么事朕不想知道的？倒是有些意思。”

　　“回陛下，民女知道的，想必陛下不可能不明了。而说到陛下不想知道的，就算是真知道了，也会当做不知道吧。陛下是万圣至尊，人上人，民女怎敢妄言？!”低着头，嘴角微微的翘起，伊紫千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黎无射突然拍案而起，“哈哈哈……很久没人敢和朕这么说话了。丫头，刑部大牢可还好？”

　　“呵，不错，该有的都有，民女长了不少见识。这还要多谢陛下有意栽培！”站起身来微微行礼，伊紫千还是那副独立于世，淡然微笑的模样。“曲尚书大人亲自带领民女参观，说实话，戒备森严，就连一只蝴蝶都飞不进去吧，实在是让民女深切的体会到陛下的英明指导。”

　　听到这话，旁边的随侍们瞪大了眼睛，“大胆！怎可对陛下如此无礼！”

　　“再大的胆子也是陛下给的。”伊紫千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着黎无射行礼，“陛下，如果觉得民女行为失德，请立即降罪，民女不敢有半点异议。如若没有，民女还需例行去刑部提审犯人，就不在此耽误陛下了。恕民女告退~”

　　“坐下！朕让你走了吗？”

　　“是，民女遵旨”

　　“朕听礼部刘尚书说，你在他的书库中待了两个月，告诉朕，查到了什么？”

　　“很多，陛下想知道哪些？”

　　“那就先告诉朕，你在刑部提审的犯人，那部分的资料吧”

　　“民女遵旨。”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小册子，伊紫千翻到某一页，开始用淡然的语气念出来，“程飞，年36，曾以17岁幼龄拜左丞相。系程氏家族嫡系幼子，自幼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有一兄一姐一妹，其姐程昱为陛下的先妃，产下六皇子后，次年离世。此后后宫内再无程氏妃嫔出现。程飞因疑与其姐程妃娘娘有□□之嫌，被关押于刑部大牢十余载。”合上册子，伊紫千抬起头，“这就是大致的情况，请问陛下还需要补充知道些什么？”

　　“呵……程飞？疑有□□之嫌？丫头的措辞，是在反驳朕所认定的事实么？”

　　“陛下说是那就是了”

　　“啪！”黎无射左手重重的拍在案桌上，“放肆！不要以为朕宠着你，就能如此妄言！程飞的罪名是朝堂上下一直认定的，就连程氏家族中人都一清二楚，罪证确凿，容不得半点疑问。此事不许再查下去了，否则朕以罪处置。”

　　“恕民女办不到，”眼睛盯着盛怒中的黎无射，伊紫千脸上的表情，微笑的好像能花朵慢慢绽放，“刑部是陛下让民女去的，自当尽心尽力。案子内有疑点，就必须一查到底。民女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知道眼见为实。罪证确凿如何，民女没亲眼看见。至于朝堂之上的大人们，十几年都过去了，肯定是换了不少，民女也找不到当时的证人。而程氏家族中人，民女自知无福。所以恳请陛下，民女有不得不查清楚的理由，还望陛下恩准。”

　　“不准！这就是朕的意思”

　　“请恕民女告退”

　　“站住！你还要去提审程飞？”

　　“回陛下，是的”

　　“朕说了不准吧？”

　　“回陛下，民女听见了，但还是要去”

　　“放肆！丫头就不怕朕治你的罪吗？！”

　　“那民女恳请陛下，等提审完程飞，再治罪不迟。时间紧迫，恕民女告退~”

　　“你！气死我了！”操起手边的毛笔，黎无射一把往伊紫千的方向扔过去，“不认罪就别回来见朕，否则绝不轻饶！”

　　“呵……”轻轻的笑开，伊紫千看了看裙角被毛笔的墨溅上了几滴朱红，轻松地表情让门口的卫兵有些纳闷。这陛下明明说要治紫姑娘的罪，为什么她还能如此淡然？大人果然是大人，不是区区的卫兵所能理解的。

　　伊紫千一离开，黎无射就把案桌上的东西全部摔了个遍，“出去，全部都给朕滚出去！听到没？！出去！”

　　生怕被怒火伤及，所有的随侍们都一溜烟的出了议政厅。看到没人了，黎无射斜眼瞄了一下大门口，慢悠悠的走到帷幕遮住的偏厅。接过递上来的茶，润润嗓子。“慕儿可听清楚了？”

　　“是，父皇和如水姑娘演了一出好戏，儿臣自当赏脸。”坐在伊紫千以前坐着的位置，黎慕商的右手上拿着把装饰有环扣的扇子，轻轻地敲打在左手之上，“父皇，儿臣不甚清楚，这戏外……？”

　　“呵呵……慕儿，丫头刚才有句话说的很好。她知道的，朕怎么可能不知。而朕不想知道的，也只是装作不知而已。这句话同样适用在慕儿你的身上。”茶喝的有些急，黎无射咳了几下，“呼……慕儿，想必你也清楚朕把丫头放到刑部去的缘由。”

　　“是，从刑部入手，平衡胥尧两家的势力”

　　“还有呢？”

　　“处理积压案件”

　　“慕儿，在父皇面前无需掩盖。”黎无射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有些感慨，“这只是表面上的功夫，谁都知晓。可是慕儿可知道，为何那么多重刑犯，丫头会先从程飞开始提审？单单由于程氏为三大家族一员？或是偶然起意？□□后宫之罪何其重，而且当初铁证如山，丫头怎么会对这样一个案子产生怀疑？”

　　“父皇的意思儿臣明白。六皇弟与儿臣一起长大，所以也亲自查阅过此事。程飞确有罪名，但其中也有疑点，而且他的才能也令人十分钦佩。父皇是想让他重新复出，为社稷效力吧。”

　　“是啊，不想再看到国家栋梁之才流失。”叹了一声，黎无射突然地笑开，“不过这丫头委实聪明，什么都明白。胆子也大的很，敢和朕叫板了？！哈哈……有趣！”

　　“如水姑娘让本王都有些钦佩”

　　“有些？慕儿你猜猜看，丫头知道的与朕所想的，有几分相同？”

　　“五分”

　　“错，是八分，朕只知道她了解的八分。那丫头，有时候想的比朕还深远些。可惜有帅将之才，无帅将之心。慕儿不妨抽空去刑部大牢里看看，想必丫头的审问过程会十分的有趣。”

　　“是，儿臣遵旨”

　　议政厅里恢复了以往的氛围，而伊紫千呢，则是先在刑部的大厅里和曲靖之喝了壶茶，然后才赶到刑部大牢，进行每天例行的提审。穿上披风，走进石门，还未等她安然坐下，程飞就先开口了。

　　“今日怎会来的如此之晚？难道是那人有新的旨意？”

　　“是啊，民女被叫到议政厅里，被狠狠训斥了一顿。”心里有些惊喜，但伊紫千还是佯装不甚在意的坐到椅子上，眼睛示意着群叫上的几滴朱红，“呐，还被扔了朱笔。还说不准民女再彻查此事，否则以罪处置。”

　　“那你还来？就不怕掉脑袋？”

　　“怕啊！谁不怕死？不过民女也说了，先审问完犯人，再定罪也不迟”

　　“呵呵……那他还不直接要了你的小命？”

　　“嗯，陛下对民女说了，不认罪就别回去见他，否则决不轻饶。于是民女还是顶着丢小命的风险，来这里了”

　　“你是在向我这个罪人邀功吗？”手有些颤抖的捡起放置在一边好些天的披风，程飞艰难的挪动着身子，“我这里可没任何可奖赏你的东西。”

　　“有啊，怎么会没有？！”伊紫千既不伸手搀扶，更不起身，只是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民女很乖，不会要你的命，但是却很想要最宝贵的东西呢。”

　　“宝贵的东西？唔……”长期萎缩在地上，久不起身，程飞的四肢无力承担重负。随意的裹上披风，沿着墙角一点点的支撑起身体。好一会儿，才半跪着挪到椅子的边上。“呼……”气喘吁吁，程飞很是吃力的靠在椅子腿上，“罪人除了命，怎么还会有宝贵的东西，姑娘说笑了。”

　　“嗯，别的犯人可能没有，但是你有！”

　　“我？”

　　“对！我想要的是，你最宝贵的尊严”

　　石室里一片沉静，伊紫千笑容未曾改变半分，依然静静的安坐。而斜靠着的程飞突然心里一震，呆愣的表情无人知晓。“尊严，呵呵……尊严？”一开始细微声变得越来越大，“你说尊严？！哈！我一个关押了十多年的重犯，还有什么尊严？！”一手推开依靠着的椅子，程飞倒在地上，捧腹大笑，“哈哈哈……这是听过的最好笑的事情了，尊严？！哈哈……”

　　“呵……是吗？民女十分荣幸。”伊紫千也不再说什么，看着他从大笑到小声低喃，然后身体抽搐的缩成一团，不再吭声。椅子倒在了一遍，披风也只是半遮半掩的覆在他的身上。

　　这天，伊紫千没有再久留。敲了敲石室的门，让卫兵从外面打开，“恕民女今天先行告退，明日再来。程大人如若仔细想清楚了，民女随时恭候佳音。”

　　石门“轰隆隆”的关上，程飞静默了很久，才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忽明忽暗的油灯发呆。虚弱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容许他再强行移动，把披风裹紧，眼睛盯着那把倒下的椅子，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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