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此生，日日与君好

　　心里有你陪着我

　　表妹伊伊今年参加的是艺术类高考，二月份便获得了B市戏剧学院两个舞蹈专业的合格证，和D市音乐学院两个音乐专业的合格证，相关专业都能在各自领域排到全国前五，因此无论最终进入哪所大学都是让人高兴的事情。
　　高三下半年，许舒雅又给女儿报了好几个文化课补习班，再加上伊伊的底子本来就不差，最终高考成绩甚至进入全校前五十，报考压力一下便小了很多。
　　楚楚认真分析了这两所学校四个专业近三年的录取情况，以表妹艺考分数加文化课成绩，随便选哪个专业都应该是十拿九稳的，所以现在最大的难题变成了伊伊自己的选择，她自己的兴趣在哪里。
　　许舒雅也咨询了自己懂得填报志愿的朋友，得出了和楚楚差不多的结论，同时那个朋友推荐伊伊选择舞蹈学专业，就业面广泛不说，对女生的形体保持，未来择偶也是大有裨益的。
　　不过伊伊权衡再三，却选择了D市音乐学院音乐表演专业，按她的话说她更喜欢唱唱歌，作作曲，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作品也能被大家传唱。
　　张秋声对女儿的决定举双手支持，未来能做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他这一代人很难做到，希望下一代人能不留遗憾。当然让楚楚学习会计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她的情况有些特殊……
　　不过楚楚却知道一些舅舅舅妈不了解的内幕，她问表妹喜欢她的那个男生是不是也考到了D市？见伊伊一副害羞脸红的样子，她便心中了然，但随后伊伊也慎重表示，他只是原因之一，对音乐的喜爱才是最大的驱动力，当然，从小到大生活在父母身边，想要摆脱那种被束缚，被管教的感觉也是部分理由。
　　楚楚听了直摇头，这都是她想要而不可得的东西，到了表妹这里却过剩了，哎，没处说理啊。

　　舅舅舅妈却高兴的不得了，一件大事总算尘埃落定，志愿表交上去当晚，带着女儿和楚楚来到一家高档中餐厅，吃一顿大餐以示庆祝。
　　张秋声显然兴致很高，只有半斤酒量的他愣是喝了整整一瓶，席间还不时念叨着“老张家也要出一位歌唱家了”。许舒雅一边无奈笑着一边劝他少喝酒，多吃菜。老公上次喝成这样还是去年收到楚楚的录取通知书，一边哭一边笑更是夸张！
　　喝到兴头，张秋声努力捋直自己快要卷起来的舌头，大声道，“好……好闺女，有什么愿望跟爸爸提，爸爸都……都满足你。”
　　“真的？”伊伊眼珠一转。
　　“一……一言既出，驷……驷马难追，说！”
　　“那我想跟盛君……”伊伊迫不及待。
　　“咳咳。”楚楚假装呛了一下，出声打断，“伊伊，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可要想好再说别浪费了。”她知道盛君安就是表妹喜欢的那个男生，看她激动的样子就知道刚刚想要说什么，但现在似乎并不是好时机，如果舅舅舅妈联想到女儿报考D市音乐学院的动机，结果可就不一定美好了。
　　“这就是我想要的呀，”伊伊冲表姐狡黠一笑，“我想跟盛君安，方妙玲他们去D市玩一圈，看看我们的学校，顺便游览江南水乡。”
　　“D市离这儿太远，你们几个孩子我不放心。”舅妈摇头，心中却想，盛君安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嘿嘿，不是我们自己去，安安和妙妙的爸爸妈妈要开车去，爸爸，你能不能也开车带我一起？还有姐姐。”
　　“没……没问题，不就是自驾游吗，爸爸这几年太忙了没怎么带你们玩，你们几个小孩看看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保证都给你们安排的妥妥的。舒雅，你也把医院的工作处理处理，到时咱们一家人好好放松几天。”
　　“刚才你女儿也没邀请我啊……”
　　“谁……谁说的，你可是我们家的定海神针，”张秋声拉过妻子的手，“也是我们的军师和后勤部长，嘿嘿，你不去我们怎么玩。是不是女儿？”
　　“是是是，妈妈也得去。爸爸妈妈本就是一体，说了其中一个人，另一个自然就包含进来了。”伊伊赶紧道，爸爸在外面又是经理又当领导，但在妈妈面前就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可以感觉出他对妈妈发自内心的爱，也让她觉得自己生在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
　　“是呀，家里的吃穿住行都是舅妈管着，您不去怎么能玩尽兴。”楚楚笑道。
　　“算你们有良心，对了伊伊，你那两个同学也都报考了D市的大学吗？”
　　“嗯，妙妙报名了D市外国语学院，以她全校第五的成绩，只能说比您女儿的把握还大。”伊伊瞥了一眼表姐，“安安嘛，成绩更好，已经提前被D市政法大学录取了。”
　　“不错不错，我女儿的朋友都很厉害嘛，以后到了D市更要多多交往，互帮互助。”舅舅赞许道。
　　“我会的。”伊伊甜甜一笑。
　　呃，许舒雅顿了一下，那个熟悉的名字她想起来了，不就是老师说跟女儿早恋那个吗？成绩竟然这么好！早知如此她当初……算了，这次旅游正好可以好好观察一下，如果还不错的话，她就不多干涉了。

　　“舅舅舅妈，我过两天要去做家教，就不陪你们去了。”犹豫半晌，楚楚还是说道。
　　“家教？”
　　“嗯，一个初中女生，明年中考，正好也是学艺术的，她妈妈想让她把英语加强一下。”
　　“当……什么家教，”张秋声略微提高音量，“缺钱就跟舅舅提嘛，跟舅妈说也行，不是舅舅吹牛，再多养几个孩子也是轻轻松松……”
　　“说什么呢，你要跟谁养孩子！”许舒雅捶了老公一下，转头看向楚楚，“你舅舅就是这个毛病，喝多了管不住嘴，气死人了。”顿了一下又道，“他是不想让你太劳累，该学习的时候学习，该放松的时候尽情放松，挣钱的事等你毕业了再去操心。”
　　“嗯，舅妈我知道，您和舅舅是心疼我。你们给我的钱根本就花不了，不过我也想去锻炼一下，就当是社会实践吧。而且我都答应人家了，临时毁约也不太好，是吧，舅舅？”她知道舅舅最重承诺，肯定不会反对。
　　张秋声皱了皱眉，最后也只能无奈点头，“有一点啊，累了就停下来，别逞强。”
　　“放心吧，舅妈是医生，您还不相信她的判断？再说了您外甥女也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动动嘴皮子还能累垮不成，嘻嘻。”其实如果让她在老师和会计之间做选择的话，她可能会更倾向于前者，在她心里教书育人怎么都比计算数字要更有意义吧。
　　“姐，要不再考虑考虑，你不去多没意思啊。”伊伊摇晃楚楚胳膊，撒娇道。
　　“不会吧，有那个妙妙和……安安，”重点强调了“安安”，“应该也不差。”
　　“你，你讨厌，”伊伊脸上羞红，“不去就算了，我可不给你带特产回来。”
　　“你呀，”舅妈无奈笑笑，“就怕你到时买的太多了……”

　　当夜。
　　楚楚早早躺到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眠，脑袋里思来想去，一片混乱。
　　两个模糊的人影不时闪现在她眼前，正是她的爸爸妈妈。可是她却完全记不清他们的样子，只能从几张遗留的照片中瞻仰一二。关于他们的记忆更是连寻觅的机会都没有，仿佛她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般。
　　爸爸妈妈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是不是也像舅舅舅妈那样，对女儿的爱比海还深？也许妈妈像舅妈那般爱唠叨，什么事都喜欢操心，把女儿的一切都管理的井井有条，或者爸爸像舅舅那样稳重内敛，但却把女儿宠上了天，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世上最美丽的公主……
　　如果，如果他们都还活着，她学业上有成绩的时候，他们也会激动不已吧，她离家远走时，他们也会担心的不能成眠，她喜欢一个男生时，他们也会一边开心一边忧愁……
　　爸爸妈妈，女儿好想你们！好想好想……
　　虽然舅舅舅妈对她也很好，表妹有的她一样不少，但她多希望那是爸爸妈妈带给她的。
　　楚楚眨掉眼角的泪滴，用手抹去，她无奈叹了口气，今夜怕是难有好眠了。舅舅说，实在想不起来就算了，记忆越多痛苦越多，从新开始也许是更好的选择。可她却想把所有一切都捡拾起来，哪怕要经历蚀骨之痛，哪怕会让她往后的时光失去很多快乐。

　　平复一下心情，楚楚下床来到书桌旁，拉开某个抽屉，取出一个上锁的精致方盒，她又从另一个抽屉的角落里取出一把钥匙，
　　“咔哒”一声打开小盒，露出她珍藏的一件件物品。
　　最上面的是一张三人合照，显然是一家三口，看小孩的年纪八成是一张百天照，照片的背面隐约有字迹透漏出来。
　　楚楚把照片翻转，只见每个人像的背面都写有一个名字，从左到右分别是张秋瑾（妈妈），赵芸熙（我，张楚微），赵志坚（爸爸）。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永远不要忘了他们！她记得这是自己出院后舅舅把照片交给她时，她怕自己以后忘记更多东西而匆忙写上去的，好在这样的事情至今没有发生。
　　楚楚又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嘴里小声念叨着“爸爸妈妈等我，我一定会找回你们的”，才把它小心翼翼的放到一边。
　　盒子里还有一张银行卡，舅舅说这是妈妈给她买的教育保险，上大学时每年都能从里面取出一笔钱做学费和生活费用，甚至结婚时，还能申请到一笔钱做嫁妆！她知道的，妈妈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会陪着她上学，结婚，会陪着她一直到老……
　　只是舅妈每个月给她的生活费太多，还没机会启用这张卡。不急，妈妈一定会在最关键时刻出场的。
　　目光所及，楚楚看到了那个沾染血渍的精致信封，她的眉头不由舒展开来，不知是哪个小帅哥跟她告白，大概率是碰了避吧，不过，楚楚把信封拿到一边，露出下面一枚刻有半只鹿角的银色戒指，如果当时她拒绝了，为什么会有这枚戒指？
　　她试着把它套进手指，明显有些发紧，但四年前的自己戴起来一定刚好合适。也许，也许她答应了？哎，孽缘啊，无论如何都是她对不起那个痴情的人儿了。
　　楚楚把戒指摘下来，放在眼前仔细观瞧，她发现戒指内侧刻着三个清晰的字母，ZBC，应该不是品牌商标吧，难道是一个名字的缩写？赵碧城？赵博春？找不出？
　　楚楚无奈苦笑，她真的是找不出啊，Z开头的姓氏太多了，邹，宗，赵，周，郑，张……张！楚楚瞳孔微微放大，她忽然想起一个名字与这三个字母刚好匹配，张北辰！
　　不可能不可能，不会这么巧的，楚楚轻摇着头，下一刻忽又顿住，辰辰就来自A市啊，也不是一丝可能性都没有……
　　她急忙拿出手机，翻到北辰的号码，犹豫片刻播了出去。

　　番外

　　四年前，B市人民医院。
　　“张秋声，别再这么消沉下去了，赶快给我振作起来！”一个女声虽然刻意压低，但其中的怒意却能填满整个房间。
　　“舒雅，我，我好难受，要不是，要不是我邀请姐姐过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姐姐，姐姐还会好好活在世上，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男人的嗓音沙哑，带着无比的悲伤和不尽的自责。
　　“小声点，别把孩子吵醒了！”许舒雅低声打断他，“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
　　张秋声望了一眼病床上头部裹满绷带的女孩，情绪愈发难以控制，“我对不起姐姐，对不起芸熙……”
　　“你冷静点，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你控制的人工降雨还是你造成的交通拥堵？是你开的面包车还是你开的渣土车？姐姐一家出事是你一手造成的？”许舒雅气得恨不得给老公一耳光，彻底把他打醒！
　　张秋声摇头，“是我邀请姐姐过来的……”
　　“怎么，你不邀请姐姐，她就不出门了吗？姐姐那天就不能去附近游玩？或者去参加朋友聚会，或者出差办事？”
　　“不，你不懂……”
　　“你懂什么！你就非要自己往上靠吗？你以为自己是谁？如果非要说和谁有关，那只能说和命运有关，命中有这一劫！”虽然她是个无神论者，但劝人的时候只要管用，用就是了。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张秋声，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我已经给了你足够的时间，今天开始，我不接受任何理由。”老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冥顽不灵，是不是之前对他太过温柔了？
　　张秋声看了妻子一眼，长叹一声，低下头去。
　　许舒雅咬紧牙关，转换了思路，“你一直跟我说，你有今天多亏了姐姐，对不对？”
　　“嗯。”
　　“那你告诉我，姐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希望芸熙……健健康康，考大学，结婚生子，将来，将来过上好日子。”他转头看向病床，芸熙哪还有健康的样子？
　　“好，知道就好！你觉得你再这么颓废下去，芸熙就能健康了？就能考上大学，过上好日子？你扪心自问，这样对得起姐姐吗？”许舒雅反问道，以她作为医生的觉悟，治重病还得下猛药！
　　“我……”张秋声用手摸了摸眼睛，说不出话来。
　　“好了老公，我知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懂，只是因为过度悲伤而迷失了自己，你想啊，姐姐想看到这样的你吗，只有我们一家都好好的，你，我，伊伊，芸熙，我们都好好活着，姐姐姐夫才能放心的走。”许舒雅边温柔劝慰，边轻抚丈夫宽阔的后背。
　　“嗯，我知道我都知道，姐姐，姐姐一直都是希望我更好的。”张秋声坐直身体，沉默半晌才缓缓吐露心声，“记得小时候姐姐学习特别好，家里墙上贴满了她的奖状，我气别人总是夸姐姐而不夸我，就故意去撕毁几张，结果爸爸知道了要打我，姐姐却帮我拦着，她说我们老张家就没有孬人，只要刻苦用功，我弟弟也能非常优秀。然后她一有时间就为我辅导功课，指导我怎么学习，果然我的成绩越来越好。只可惜当年家庭条件不好，姐姐读完中专就出来工作了。后来等我上了高中，她把省吃俭用的钱都拿来供我读书，说无论如何我们老张家也要出一个大学生。我没有辜负她，考上了名牌大学，找到了稳定工作，娶了漂亮的媳妇，生了可爱的女儿，我的人生顺风顺水，可是姐姐……哎，我亏欠她太多太多了，甚至我还没来得及为她做任何事情……”说到这儿，张秋声泪流如注。
　　许舒雅感同身受，她把丈夫揽到怀里，哽咽道，“你哭吧，把憋在心里的都哭出来，有个这样的姐姐，是你一生的幸运。”
　　过了好一会。
　　“我们把欠姐姐的都在芸熙身上补回来好不好？我会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有伊伊一口饭吃，就有芸熙一口饭吃。”
　　“嗯。”
　　“我已经托爸爸请人了，明天就会有几个他的老同学过来帮芸熙会诊，一定会制定出最适合她的治疗方案。”许舒雅的父亲是B市有名的医学专家，他的同学自然也有很多是业界翘楚。
　　“谢谢你老婆……”
　　“跟我还客气什么，你也赶紧收拾好心情，明天先去单位报到，把落下的工作赶一赶，有时间再去联系一下学校，最好能让芸熙进市一中，以后上大学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嗯，我知道了。”一向冷静的他，关键时刻还得妻子来拿主意。
　　“医院有我呢，你就放心去工作吧，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张秋声重重点头，是时候走出悲伤了，为了姐姐，为了芸熙，为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他以后要更加努力才行！

　　此刻病床上，绷带包裹下的芸熙，艰难的动了动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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