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画中人

作者:简一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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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柒


      水溶有些想笑,他做事素来有计量,难得今天兴致起来,不知不觉挑起嘴角,连眉梢都舒展开来。这一笑并不如何,只是眉宇间那一团清朗朗的光彩,说不出的风流蕴籍,当真万分蛊惑人心。
      黛玉看着他,不由得心如擂鼓,带着点窘意悄悄别开了头。相处了这些天,她的心性、喜好,水溶都摸得十分通透。当前也不等她开宗明义的下逐客令,便起身告辞:“天晚了,你早些歇着吧,若是没什么急务,我明儿再来。”
      晚来风声大作,竹桐乱影披拂,更觉秋寒侵人。百无聊赖地掩上门,黛玉将散发捋到耳后,从鬓边取过一丈青,闲闲拨弄着灯上的烛花。火苗不声不响地烧着,照在她泛红的颊畔,怅望地出了一会儿神,也不知思索着什么。
      门扉“咣”地打开,四下里顷刻静了,险些扑灭台上的烛火。
      “姑娘,这会儿发什么癔症?”紫鹃脱了蓑衣,一面从盆里拧了手巾,擦净脸上的雨屑。黛玉缓过神来,见她浑身衣裳都滴着水,不禁猛可里吃惊:“外头下雨了?”
      “可不是,你听越发急了。”紫鹃跺了跺脚,拿过柄绿绸的青油大伞,径自撑了出去。
      “哎,这么晚了你还不乏,跑出去作死么?”
      “我死了倒不打紧,那位爷可不能淋着。”紫鹃推门笑道,“我刚在花廊碰上王爷,见他淋得跟什么似的,浑身都湿透了。他那么单薄的身子,怕是会作出病来,姑娘怎么连把伞也舍不得给人家?”
      “这话好糊涂,我又不是他的使唤丫头,他爱怎样便怎样,关我什么事?”黛玉别过脸去,望着窗外绵延如晦的雨势,唇边不经意浮出一点笑影,“别管了,叫他淋着去。”
      等紫鹃送伞回来,已近人定,黛玉倚在西窗底下,随手捞了本闲书,漫不经心地翻着。紫鹃将被褥铺陈好,床榻内外又扫了一遍,几番督促她休息,黛玉都浑然没有动静。
      “快二更天了,姑娘还是先歇着吧。”
      黛玉嗯了一声,停了半晌,自言自语地说道:“你刚才去,他有什么话没有?”
      紫鹃已经拾掇停当,正准备宽衣卧下,这才知道是问自己:“除了交待些家常话,也没见说什么。对了,王爷叫我转告姑娘,他答应过的,一定算数,请姑娘务必放心。”
      黛玉在心里漠然地想,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长久地沉默着,亦不吭声,紫鹃等了一刻,从帐子里钻出头:“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答应我,过几天救宝玉出来。”
      “啊?”紫鹃失声大惊,赶忙又捂住嘴,打量了四周无人才道,“可是……可是,私放刑犯是大罪,万一这事透漏出去,别说是宝二爷,就连这北静王府也要跟着遭殃。不行不行,这也太险了!”
      黛玉头枕在窗帷上,望着那盏茕茕残灯,暗吁了一口气:“我想他,总归是有法子的。”
      “便是真救出来,又能怎样?”紫鹃隔着床帐,闷着声音道,“人活一世,不过图个逍遥快活,若是总被那点事儿困着,也忒没意思了。我说句不应该的话,姑娘对宝玉心太重,但凡早有个算计,也不至落到这步下场。你病了这些天,王爷可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你,这样知疼知热的人,往后到哪里找去?”
      黛玉原本想把灯剔亮一点,不知不觉,拿着蜡剪的手一抖:“你这蹄子,还越发来劲了。”
      紫鹃吃吃的笑:“姑娘也别嫌我啰嗦,有些话与其闷在心里,不如说出来,大家都舒坦。”
      黛玉听到这话,满心都不是滋味,她将窗子推开,冷风呼地灌了进来,只闻雨声恻恻清响,如骤打新荷。雨丝被风吹赶着扑在脸上,带了微凉杂缠的寒气。一绺留海散下来,在她眼前拂动着,仿佛那人还没有走远。
      “我在扬州时,曾经有个癞头和尚,说我命中不合时宜,万事难以和顺,非要渡化我出家,否则这一场病也不能好。我爹以为是不经之谈,便没理他的疯话。如今看来,他说的一点不假,我早该出家才是……”
      她顿了一顿,硬生生将后头的话咽下去,转念又道:“算了,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紫鹃摇头:“依我看呀,姑娘是心太闲了,才琢磨这些自寻烦恼的事,旁人怎么看不要紧,切切不能委屈自己才是。”
      黛玉不禁默然,这一下任自己再能言善辩,也是无话可说。帐子里闷着不作声,只听紫鹃翻了个身,已经沉沉睡去了。彼时更深人静,无形无边的绝望涌压过来,如此的阴和冷。她挽起袖子往砚台里添了些水,仔细地研开墨,忽然想起一首唐人小令。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笔尖在纸上顿住,一滴浓稠如夜的墨,慢慢洇了开,后头那句“摇曳碧云斜”,便再也撑不下去。她看着那个“水”字,隔窗听见外头的疾风骤雨,心也快要沸腾起来一般。
      长恨此身非我有。她摇了摇头,遂拿起纸来,向灯上烧了。
      天色渐渐泛白,照得窗纸上朦亮一片,屋子里的火盆哔剥轻响,依然生得极旺。
      忽闻几声咳嗽,罗氏手里护着火烛,急忙循声进来:“王爷?”
      守在榻边的几个小厮,本来已经困的眼皮打架,这会儿听见动静,一个激灵爬起来,渴睡也立竿没影了。罗氏撞见这情形,自是气得怒极交加,指着他们道:“王爷病成这等样子,你们都不知道护着,莫非这府里养的,全是吃干饭的闲人?”
      小厮们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却听她继续盘问:“昨天晌午,是谁当的值?”
      “是……是京儿。”
      那个叫京儿的被她骇了一跳,早吓得浑身哆瑟,连连叩饶。罗氏转脸向着他,方道:“你现在知道悔了,早起为什么把我的话,都当了耳旁风?”
      “奴才着实冤枉,是……是王爷不让跟着,等奴才赶去送伞,王爷他已经淋成那样了……”
      罗氏嗬地冷笑:“依你说,都是主子的不是。这样庸碌糊涂的东西,拖出去杖二十板子。”京儿心下大急,忙向前膝行两步,连嚷着:“娘娘饶命,小的知错了。”
      “咳……咳……”就听紫绡床帐里一轮急嗽,水溶探出半只手,无力地挥了挥。
      “罢了,这事不怪他,是我让他先回来的。”
      京儿听出话音里有松动,立刻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多谢王爷成全。”
      既然水溶有意庇护他,罗氏也不好再多事,只说:“杖刑免了,罚他半年的月钱,贬到薪伙房去。谁再敢偷懒,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摒退所有人,罗氏才盛了碗药过来,水溶背抵着床头,雪净的脸庞白得吓人,显然这场病来势不轻。好在料理的及时,他又是个无事喜静的性子,调养个三两日也无碍。
      “不是妾身多嘴,王爷也太不珍重了,往年没病都招来三分病,这好端端的,又去淋什么雨?”罗氏吹凉勺里的药,送到他近乎失色的唇边。
      “不过是几个喷嚏,又要不了命,喝完这碗药,发一发汗就好了。”水溶笑的轻而恬淡,颌下裹着厚厚地貂裘,那雪貂毛白如雪绒,更趁得他脸上没什么精神头。
      “你也别瞒我,自个那身子怎么样,我怕比你还清楚。”罗氏替他掖好被角,转而蹙眉叹道,“这林姑娘真不懂事,如今惯着她,越发的没了分寸,连王爷都放不到眼里。”
      水溶微微一笑,声音从容如常:“是我自己淋雨,跟她有什么关系。”
      “怨我糊涂,只想着找个可心可意的人儿,为王爷分忧。眼下看来,却也是个难事。”罗氏握住他的手,只觉得指尖冰凉,慢慢地辗转焐热。“快到十月初八了,老太妃的寿辰,她不去总归不好,领去让老太妃见了,也算堂堂正正有了身份,成天这样瞒着,总不是长久之计。”
      水溶过了片刻,方才点头:“难为你想的周全,太妃那边你多帮衬着点,过了这关再说。”
      “可林姑娘那个人,性情乖僻的很,恐怕她到时候不肯去,轻慢了太妃。”
      “这你尽可放心,不会出什么乱子。”水溶扯了扯嘴角,蕴露出些微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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