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迟

　　“机器好用你得请机器吃饭，是它自己争气。”炊烟袅袅的屋子里，有人很大度，不抢功劳。
　　在灶台前忙碌的小姑娘回头，眼珠子乌溜溜的，皎洁又干净，缓缓哦了声，放下切鱼的刀：“那算了。”
　　“葱烧鱼不要葱。”
　　“小孩才挑食。”

　　高高大大的男人走过去，把花塞她怀里。
　　“啊！”她被花簇拥，发出小小的欢呼，仰头看着他。

　　“我看你挺喜欢百合。”程霆指了指。
　　林葵顺着看过去，看见相框旁边的花瓶，小声说了句：“是外婆喜欢百合。”

　　这就有点出乎意料，马屁拍到马腿上，他微微弯着腰，问她：“那你喜欢什么？”
　　“咦！”林葵从巨大的花束中发现独一无二的海芋。
　　“那个是……”
　　“我喜欢海芋。”女孩飞快低下头，小小声，“外婆喜欢百合，我喜欢海芋。”

　　程霆慢慢扬起笑，很阳光，又有些得意。
　　她的余光看见他的表情，被火烫着似的躲开，不好意思再看，程霆拿走花，承包插花的工作，征用了家里所有花瓶。
　　他插花也像在修电路，表情很认真，将最新鲜的留在老太太旁边，其余的均匀分配每张桌子，最后剩下一株海芋。

　　他看着那个忙碌的身影，出声唤：“林小葵，这个放哪里？”
　　“这里。”她将海芋留在了自己的工作台上，一天到晚，她站在这里的时间最多。

　　“为什么只有一支？”女孩眷恋地看着那朵漂亮的花花。
　　“去晚了。”
　　“你在哪买的？”
　　“门口有个阿婆，每天都来。”

　　林葵手一顿：“我都不知道……”
　　“不卖完不肯走。”
　　“下雪呢……”
　　“老人家赚钱不容易。”

　　林葵忽然说：“以前外婆晨练完都会带一束百合花，如果是夏天，还会摘路边的喇叭花送给我……后来，我只能上网订，说好了会帮忙送上来。”
　　她问程霆：“门口阿婆卖什么花？”
　　“最普通的，康乃馨小雏菊什么的。”

　　林葵喃喃：“小雏菊也好看。”
　　“你想照顾阿婆生意？”
　　她不说话。

　　程霆说：“以后就在门口买吧，我帮你送上来。”
　　“可以吗？”

　　“阿婆的花，不那么新鲜你也愿意吧？”
　　“当然当然！”

　　“笑一个。”
　　“嘻！”小囡听话，圆圆的脸蛋绽放一抹乖巧的假笑，露出一排小米牙。
　　“我看你挺像喇叭花。”
　　她一点没觉得像路边的野花有什么不好，还很认同地点点头，捧着刚出锅的鱼，问程霆：“我们要不要喝点酒？你会喝酒吗？”
　　“还能有我不会的？”

　　“我不会。”小姑娘眼睛亮亮，充满期盼，“我以前就想试试，但是我不知道我会不会酒精过敏，网上说酒精过敏呼吸不上来会死掉。”
　　程霆有点想捂她嘴。

　　“我这样的情况，死掉一个月也未必有人知道，还要麻烦人家上门收尸，真是不好意思。”
　　“能不能说点好的？”他不怎么乐意听。
　　小姑娘却无所谓，继续凑在他身边滴滴答答：“或者我有可能喝醉一头栽浴缸里淹死，我查过的，巨人观好可怕！外婆一定会生气。”

　　程霆实在受不了，沉着脸狠狠戳她脑门：“你还怕外婆生气？”
　　林葵捂着戳红的额头躲闪。
　　“你上次跟我说什么？你储藏间那些面粉是什么倒计时闹钟吗？你就不怕老太太从医学院跑出来打死你？”
　　小姑娘胸有成竹：“我下去以后跟外婆撒娇她就会原谅我嘞，你不知道，我很会撒娇。”

　　程霆的脸色阴得可怕，不说话了，反正说什么这家伙都听不进去，一阳指很厉害，准准戳在额头上。
　　“别，别戳啦……”女孩软兮兮求饶。
　　他开始挑剔：“说了不要葱。”
　　林葵好脾气：“我帮你剥鱼肉，保证没有葱，你不能为难我，烧鱼不放葱会腥，不好吃，到时候你又不肯吃。”

　　“……”程霆被她这样软软地说话，说到无法反驳，只能坐在那里，很气闷。
　　“那我们……喝酒吗？”小姑娘挺执着。
　　那么，就能知道她有多想试试，那么，就能想到她是多么不容易，等了多么久，才等到可以一起喝酒的人。

　　“有酒吗？”
　　林葵的笑容变得灿烂：“有泡果干的朗姆酒！”
　　“来点。”
　　“等我找杯子！”小姑娘突然一个奶猫扑球扑到地上，撅屁股不知道在翻什么，哐啷哐啷抱出来一竹筐的玻璃杯，有大有小，有不同颜色，喝威士忌的方杯，喝红酒的高脚杯，喝香槟的郁金香杯……
　　一口酒没喝过的人，装备倒是齐全。

　　“你用哪个？”她兴致勃勃问程霆。
　　程霆扫了眼，选了个干干净净普普通通的。
　　林葵说：“你不要看它普通，这个最贵，老贵老贵额！”
　　“正常发挥。”

　　程霆喝了口酒，脸色变化莫测，酒杯放下就没再拿起。
　　他说：“你别喝了。”
　　“为什么？”
　　“难喝。”

　　林葵不肯，咕咚一口，皱眉毛：“真的不好喝。”
　　“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QAQ。”

　　明明就喝了一口，脸眼见着红了，程霆盯着她，忽然叹了口气。
　　“干嘛不高兴？你今天都不笑。”

　　他瞥开眼，又忍不住去看她，把她酒杯拿走。

　　她也听话，不闹酒，从兜兜里摸出一根红绳——
　　“程霆。”
　　“干嘛。”
　　“你给它取个名字吧？”林葵摸了摸新机器。
　　“你自己取。”

　　“你取一个嘛！”
　　“不要。”

　　“……那叫它米宝好不好？”
　　“你给我清醒一点，它和米老头没有血缘关系。”程霆扶额，“不是……我到底在说什么……”
　　“到底行不行？”小姑娘看着他，等他定夺。
　　“行行行，行了吧！”

　　在老人家身边长大的孩子，耳濡目染，多多少少都有讲究，林葵一脸严肃地把红绳捆在新机器的机头上，又在屁股上贴一只小壁虎。
　　寓意，避祸。

　　兜兜里还剩下一只，她送给程霆。
　　“给你贴单车，路上保平安，不爆胎！”
　　程霆很无语：“拿走。”
　　她非要塞给他：“我上次看见你的车，好旧了。”

　　程霆一言难尽：“你下次好好看看我的车。”

　　“看了！”
　　“再看看。”

　　“为什么？”

　　“林葵。”
　　“嗯？”

　　“其实我和大部分工科男没什么区别，审美很差。”
　　“他们知道要打你哦。”
　　“但你是不是觉得还好？”
　　点头。

　　“因为我懂得一个道理，一切外在的物质，贵的总不会出错。你消化一下，理解一下，然后重新验证，就知道我为什么不需要你的小壁虎了。”

　　只见女孩消化一下，理解一下，重新验证——
　　肉嘟嘟的脸上凝重起来。

　　从认识程霆那天起，她就没见过他用什么贵贵的东西，普通的工具箱，普通的工具，破破的自行车，总穿的黑色t恤……
　　听说架构师薪水很高的。
　　可他一夜之间失去了伙伴，一无所有，隐姓埋名，租住在没有电梯的老小区……
　　他做错了吗？
　　他只是想做得更好，做的更多。

　　凌晨，程霆在楼上吃药，收到楼下的消息：【所以你今天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他看着那个药罐，很久之后才回：【早点睡。】

　　隔天一早下来敲门，塞给她一瓶白葡萄气泡酒。
　　他戴了顶铁灰色的棒球帽，明明是很普通的款式，与身上的制服搭在一起就特别好看，发尾搭在后颈，有一两撮翘在衣领外面，脸很窄，个子高高的，几乎是一堵墙，挡在林葵面前，遮住了所有光亮。

　　女孩穿着一件胸口有小熊的睡裙，抱着那个大酒瓶，小熊都被挤变形了。她打了个哈气，眼睛里潮漉漉，唇瓣很红，身上有薄荷牙膏的味道，说话还带着刚睡醒的娇气，仰头问他：“送给我的吗？”

　　“嗯。”他垂着眼，总是会看见变形的小熊，只好把目光放在小姑娘毛茸茸的头顶。
　　想了想，叮嘱：“你这个酒量，还是等我一起喝吧。”

　　“今天吗？”她很期待。
　　“这几天比较忙，老汪在后面弄了个大熊灯，我得去调试。”
　　“灯！很大吗？！”
　　程霆盯着她，明明这份好奇不像假的，可那花生豆一样软嘟嘟的脚趾头就是规规矩矩在门内，一点要出来的意思都没有。

　　她扯了扯他制服：“昨天你还没告诉我。”
　　“没有不高兴。”程霆低语。

　　“灯，我这里看得到吗？”
　　“不行。”
　　“……哦。”

　　“你……”程霆想了想，“算了，没什么，我走了。”
　　他走出楼道，顺手刷了一下林葵的小程序，发现她换了背景图，是操作台上的那株海芋。

　　几天后，大熊灯成功在小区后面亮了起来，会一直亮到春节后。
　　一到晚上，小崽们全都围着大熊，他们眼里有与林葵一样的好奇，但因为亲眼见过，所以他们比她多了一份震撼和满足。
　　程霆拍了张照片发给301的小姑娘。

　　她好像一直在等他消息，秒回：【厉害jpg.】
　　【很高。】
　　【有多高？】

　　程霆把手机给老汪，让老汪帮忙拍一张。
　　老汪一脸古怪：“你交女朋友啦？”
　　“我天天这呆着哪来的女朋友，楼上301要看。”

　　老汪就叹气：“这么好看囡囡要是能亲眼看到就好了。”
　　程霆不说话，长手长脚随便往熊身前一站，摘了帽子，面无表情。
　　老汪啧啧：“我年轻的时候随便照照也很帅气。”

　　程霆发给小螃蟹：【喏。】
　　小螃蟹：【嗷！原来熊熊比你高这么多！】
　　小螃蟹：【程霆，你好像小朋友哦。】
　　这人这几天非常高冷，回了个句号。

　　林葵带着相框趴在后面阳台上，她举着望远镜使劲看，只能透过面前挡住的这栋楼的墙皮，看见一点来自大熊灯的光，黄灿灿的，与众不同。
　　她学着程霆的样子回了个句号，对面彻底没了动静。
　　小姑娘好无奈地对外婆摇头：“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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