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与你

　　中午顶层餐厅人不多，环境很是悠闲，适合谈话，郝果然点了菜就一直看着对面的付予。

　　付予拿吸管搅着果汁，将那年的事情完完整整讲给了郝果然听。

　　大四后半学期，学校开始组织各种招聘会，付予的研究生成绩也出来了，只是她没去参加面试，崔教授恨铁不成钢跟她发了好大一顿脾气，付予在实验室里垂着头一声不吭。

　　“你，你笔试成绩在第二，面试都是你认识的老师，随便去一去还能不给你过，你到底是为什么不去？！不想考就不考，考上了你就这么浪费！你在想什么，啊，付予！”

　　实验室的师兄师姐在旁边安静如鸡，他们小师妹一直活泼开朗，这几个月活像脱胎换骨，还换了一副反骨。导师这几年怕是头次发脾气，脸都被气红了，师徒俩一个暴怒如雷，一个一汪死水。

　　一上午了，崔教授骂了付予一上午了，付予就低着头听，一句话没回。

　　“你倒是给我说句话！”，崔教授拍着桌子喊道。

　　付予抬起头看他，导师怒发冲冠，她心想，自己真是长了本事能让老师气成这样。

　　“老师，我不想上学了，上够了。”

　　“不想上学为什么考研？”

　　“那时候没想好干什么，现在想好了，我想工作挣钱了。”

　　崔教授一时无言，研究生也能挣钱，只是毕竟跟工作了领工资的人有所差距，他就算是给付予争取最大的利益，这一个月怕也抵不上三四千。以付予这样的毕业生，已经有企业在提前接触了，甚至有人给他打电话问能不能当个中间人让付予直接入职。

　　学生大了，心性也大了，他不能强迫付予。

　　崔教授叹息一声，“挣钱就挣钱吧。”

　　老教授起身走了，付予只能看见老教授的一个背影，孤独又苍老。

　　付予觉得她很自私，因为自己的原因就是要走，手里还压着几个实验，虽然她最近加班加点的在做，但越着急越是做不好，心里隐隐产生了烦躁的情绪。

　　实验室的师兄师姐也是刚知道她没去面试，纷纷询问原因，付予见他们一脸关切也还是那一套说辞：不想读书，想挣钱。

　　出了实验室大楼，迎面吹来一阵风，吹走了付予脸上的热度，挨了一上午的骂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回头看向大厅，滚动的屏幕上放着优秀成果，付予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想看的内容，还没多看两眼就跳到下一条去了。

　　“付予。”

　　付予回头换了一副表情，笑着问：“怎么现在才来，又先去见秦南风了？”

　　曹言打了她一下，“瞎说，我错过一班公交车，我面试的不错，你的工作怎么样？”

　　“周五有招聘会，我看了来的企业，有几家还不错，简历也做好了，到时候你跟我去看看。”

　　“嗯，那我们先吃饭去。”

　　曹言也劝她去面试，没考上就算了，万一考上了呢，但那天付予就是赖在床上不起来，只要去了就一定能考上的，付予这四年学院里谁不知道这个人。

　　“崔老师说你了没有？”

　　付予叹气，“骂了我一上午了。”

　　曹言就知道，崔老头那个人一定气得跳脚，好好的得意门生，转眼就要为了金银财宝抛下学术研究，偏他又对此无能为力，想一想就好气。她斟酌着话怎么说，酝酿了一下说：“其实，你要是不想考咱们学校，以你的成绩调剂也是可以的，那么多学校呢，去哪里都可以。”

　　付予戳着碗里的大米说：“我就是不想上学了，上了十几年，住了十几年宿舍，我突然想过一过成年人的生活。”

　　曹言在心里骂死了郝果然，灾星，扫把星，混蛋，偏偏秦南风现在都找不到郝果然人在哪里，郝果然这人不知道为什么离校了，连手机号都换了，消失的无影无踪，什么玩意儿！

　　曹言又怕她心情不好，自暴自弃，考研面试都不去了，工作面试不好好准备怎么办，她看着付予说：“那你工作的面试好好准备啊，回去给我看看简历。”

　　“当然，我毕业了还得养活自己，没钱我怎么租房子吃饭，以后，我就跟事业为伍了，等着我大展宏图，赚得盆满钵满请你吃大餐。”

　　“我才不稀罕什么大餐，你给我好好的就行。”

　　付予弯起眼睛，“我就哭了那么一回，失恋还不许人哭啊？哭完就好了，你不要一脸担心了。”

　　曹言挽住她的胳膊，“但愿你真的好了。”

　　没人能真的知道你过得是好是坏，自己最清楚。

　　不管真好假好，付予总算是脱了一身颓废之感，周五画了个淡淡的妆拎着简历就去了招聘会。曹言跟在旁边看她跟各色企业侃侃而谈，她本就优秀，奖学金、论文、学校活动什么都掺和一腿，来面试的人对她频频点头，别人来招聘会像是找工作，付予来就是工作找她。

　　中午吃饭的时候，付予带去的十份简历都被投了出去，其中几家公司还提出想让付予提前去实习，反正现在大四没什么事，可是付予说她实验室里还有些事没有做完，一定要五月之后才能去实习，几家公司有点儿失望但也表示了理解。

　　“肯定还会有第二次面试的，哪儿有见一次就录用的？不着急。”，付予说。

　　“可是现在才三月，两个月的时间，万一人家找到好的呢，五月份就有点儿晚了，咱们毕业答辩在六月，你这是直接就等于说要毕业答辩后才能去。”

　　付予扒着饭，“那也不能现在走，我得把事情交接清楚才行，现在大三的学弟还有课，帮不上忙，师兄师姐手里也有活儿，我突然要走，教授今年申请的项目六月份要结题，我不在就紧张了。”

　　“可这样你会很累的。”

　　“年富力强说什么累，哪儿能一直轻松，”，付予喝完粥，说：“我走了，晚上我就不回去了，不用等我。”

　　曹言一皱眉，“熬夜老得快！”

　　付予起身说：“师兄往实验室买了几个折叠床，我有地儿睡。”

　　付予在实验室忙了两个月，期间出去面试了几次，最后奇科的HR给她打了电话，说决定录用她并且可以等到六月份她毕业答辩完，付予放下手机之后终于意识到自己要毕业了。

　　其实过了五月时间就过得很快，付予一点点把实验室的东西搬回了宿舍，然后收拾了东西又搬往租的房子，曹言埋怨她不跟她合租，付予却表示自己已经当了好久的电灯泡，不想再当了。最后抓了秦南风当了苦力，帮着付予搬好了家。

　　晚上三个人吃了个饭，付予送走他们就自己回家了，整理妥当家里已经晚上十二点了，付予明天八点半要去奇科报道，赶紧洗洗就睡了。

　　第一天上班，综合办的一个人带着付予直接去了监测部，然后付予就见到了纪礼，看着很年轻，妆容精致像娃娃，一身利落的打扮，翘起的小腿修长。

　　她抬头看付予，“你就是付予？”

　　付予已经从综合办那儿知道自己的领导是谁，开口道：“纪主任好。”

　　纪礼一起身，玫瑰花的味道迎来，她说：“叫什么主任，好像我很老，我看过你的简历了，我就比你大五岁，叫我小纪姐好了。”

　　付予笑了笑，改了口。

　　“你以后就归我管了，我们部门人很多，一个个认很费劲，我听说你什么仪器都能玩得转，但是我还是想考一下你。”

　　付予面试时纪礼出差两个人并没有见到，纪礼想要考一考她也是应该。

　　“您说，考什么？”

　　纪礼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我前几天报了几项测量审核，你来做。”

　　付予点头，“好。”

　　纪礼见她一口答应，不禁觉得奇怪，就算是这个学生很好很优秀，不过也是刚毕业的新兵，这么一脸不怕的样子，怎么说，一点儿都不露怯。

　　纪礼笑了笑，“我报了五项，而且，我想都让你来做。”

　　付予听完，问道：“有时间限制吗？”

　　纪礼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有，大概十天。”

　　付予又点了点头，“好的。”

　　“你不问问我都要做什么，也许有你不擅长的。”

　　付予捋了捋头发，“应该不会。”

　　“哦？这么自信？”

　　虽然不大好意思自卖自夸，但付予还是实话实说，“我大三在学校的分析中心实习，专业范围内的仪器不敢说精通，但都会一点儿。”

　　纪礼看她不想说谎，“那就以观后效了，走吧，我先带你认一认地盘去。”

　　奇科在行业内已经十年，各项配置已经十分成熟，实验室里的人也很专业，杂乱中井井有条，付予心中好生羡慕，这里以后就是她的立足之地了。

　　纪礼看见谁就跟付予介绍谁，间或想起个什么问题就随口问付予，幸亏付予知识储备足够，技术上的问题说的简单明了，管理上的问题，付予就有点儿空白了。纪礼也知道学校不会教什么管理上的问题，什么管理体系，规章制度，付予只能说出自己的想法，有点儿片面，不过也没事，还这么年轻，学习之路且长着呢。

　　一开始纪礼对付予是很好的，毕竟付予五项测量审核全部通过，其中虽然有人帮忙，但最后报出结果的时候是有分歧的。

　　纪礼是不可能把宝全部压在付予身上的，奇科这次毕业季也从别的学校招了几个人，新进员工都参加了这次的考核。每个人跟每个人的结果都不一样，付予做的还可以，起码跟公司的老员工有几个是差不多的，只有一项偏离的厉害。

　　“这么看来，你的结果是最好的，但是这一项，”纪礼把桌上的一份原始记录推给付予，“可能有点儿问题，回去再试试？”

　　付予拿过记录看了看，“陈姐做的比我大？”

　　纪礼点头。

　　“这个容易产生假阳性，需要减掉这部分。”

　　“陈雨已经减过了。”

　　付予点头，“那就再看吧。”

　　纪礼觉得这丫头并没觉得自己的结果不对，不禁问：“你觉得谁做得对？”

　　付予抬头看她，“我觉得，我做得对。”

　　“为什么？”

　　“不知道，感觉。”

　　“女人的第六感？”

　　付予笑了笑。

　　纪礼说：“先回去吧，等结果出来再说。”

　　付予转身要走，纪礼莫名其妙叫住了她，“把你的记录留下吧。”

　　纪礼看着桌上的两份记录，手指点着桌子，她应该相信自己的老员工的，但是刚才付予的话有点儿勾起她心里的一点冒险因素。

　　最后结果寄回来，纪礼先看了那份有异议的结果，“满意”两个字明晃晃，Z值也很好，纪礼突然很高兴，冒险冒对了，付予是真的优秀。

　　付予很让纪礼省心，分给她的实验做的又快又好，色谱组的组长每每跟纪礼说起付予都是满口称赞，她最近女儿上幼儿园了下午都得去接孩子，做不完的事情就都扔给了付予，她第二天直接看结果就行了。

　　组长想让付予提前结束实习期，这么肯干的孩子早点儿转正，多几百块钱对她来说也是好的，纪礼听完倒也放在了心上，偷偷去看过几次付予，考核、监督、比对，考察之后，纪礼就去跟副总提了让付予提前转正。

　　付予本来安安静静等着转正，忽而就收到了转正的通知，组长告诉她是纪礼，付予想到师姐们对她的嘱咐，然后赶紧去商场给纪礼买了一瓶香水当做答谢，纪礼也笑眯眯的收下了。

　　之后，付予当了小组长，纪礼带着她去参加各种培训，弥补她管理上的短板，一直到柯丹丹的到来。

　　柯丹丹是奇科老总的女儿，成绩不大好，高中以后就送出国镀金去了，如今毕业直接进了奇科，小白一枚，奇科老总不放心就让纪礼带着。柯丹丹对仪器了解不多，在实验室看了一圈最后对付予手里的几台色谱感了兴趣，纪礼私下跟付予说了柯丹丹的事情，付予心想，只要公主殿下不给她找麻烦，在她这里就在她这里。

　　纪礼把柯丹丹往付予组里放之前也叮嘱了几句，然而骄傲的公主殿下根本没放在心上，才第一天就搞坏了离子色谱的色谱柱。

　　付予看着明显摔坏了的柱子，又看看公主殿下什么都不明白的小脸，心里抓了抓狂，然后让公主殿下先去配淋洗液，自己去库房重新领了一个新的，辛亏上次多买了一个。

　　然后事情还没有完，公主殿下算错了药品质量，淋洗液浓度太小，色谱峰没出来，付予看着一条直线的色谱图，心绪复杂。

　　“为什么不出峰，我看好多文献里都是尖峰，怎么我这个什么都没有，方法不对吗？”

　　方法对，人不对。

　　付予详细给她讲了淋洗液浓度跟色谱峰，保留时间的问题，殿下听完之后表示为什么付予不早跟她说明。

　　付予微笑着说:“是，我忘了提前跟你说。”

　　然而付予心里在嚎叫:你作为一个本专业的学生，这个都不知道的吗？！

　　公主殿下的第一天实习生涯终于在下午五点半的时候结束了，付予瘫坐在椅子上，终于把公主殿下送走了，今天什么都没有做成，还报修两台仪器！

　　她这个月又要加班了。

　　按理说，时间越长，学到的东西也该成正比，但公主殿下是个很神奇的生物，就算付予耳提命面，她仍然记不住淋洗液的比例，色谱柱的选择，还有质谱仪的调协。

　　付予从未这么有耐心，她帮崔教授带大三实验课都没这么有耐心，把每个注意事项，实验顺序，仪器条件都写了出来贴在电脑下面，组里的成员都觉得付予要把他们当傻子。可是能怎么办，付予很无奈，总不能跟他们说公主殿下是傻子吧，她还想在这儿工作呢，毕竟奇科给的工资还是可观的。工资就是委屈费，不然谁愿意每天上班。

　　付予跟纪礼说起柯丹丹，纪礼也表示了理解并安慰了付予，以年终奖的形式。她也知道柯丹丹不是做这行的料，脑子里不记事，干事情粗心大意，可谁让这公司大老板是她爹。

　　“小纪姐，能不能让她干点儿别的？比方说，做个样品的出入库，管一管标准物质的台账，或者当个文员？”

　　纪礼摇头，“丹丹想学技术，毕竟她是学这个的，时间长了应该就可以了。转正以后也要轮岗，她不会一直在你那里的。”

　　付予从那天起就开始盼着公主殿下转正，三个月实习期一到，公主殿下忙着准备转正会，索性就不进实验室了，付予着实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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