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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杜塞尔多夫·1939年10月
加兰在并不大的城区里转了一个早上。他搞不清明斯特的高级服装店位于何处,在柏林时可以凭一张地图找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但是小城明斯特从来没有售卖地图的想法。而当他向路人打听时,无论用怎样彬彬有礼的方式,制服右领上的空领章钳住了对方的嘴。如果不是在拐上第九条背街时碰见一个操阿尔萨斯口音的国防军中校,他兴许要带着这种谈不上愉快的孤独感,在这座城市的路面上继续沉默地行走下去。
“唔?你想买那种……高级时装?恐怕你得去杜塞尔多夫了。”莱曼拿过加兰手上的纸条看了看,在被他拽了大半天之后这张纸条依然平整而干爽。加兰脸色一沉。他抬手看看手表,黑色的表盘上一圈银色标记在阴天下显出锋芒,中午已经过了。不过他还是向对方询问去杜塞尔多夫的路。
对方的热情倒是让他意外:“现在去也不迟,但是路的岔道太多了不好认。我恰巧要去那儿办点事,搭你一程吧——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大不了回程时你开车。呐,我是陆军总参的汉斯•莱曼。”
“海因茨•加兰,安全局。”他迟疑了一下,跟着莱曼上了车。在最初的一段路上加兰只是看着身旁跳动着向后遁去的旷野,思忖这个人为何不因为他的空领章而对他拒之三尺,是不惮于他比他低得多的军衔,还是不忌他秘密警察的身份,精于分析的人大抵神经敏感,何况他在情报分析部门供职。
“时装店的老板都把自己当艺术家看,总是藏在一些古怪的地方。”傍晚时莱曼把车停在杜塞尔多夫灯火辉煌的中心,在路边买了面包,一面领着一路沉默的加兰钻进小巷子里七拐八弯,最后停在一个幽僻的花园外,“这家店的便装很不赖,我在这儿的几个朋友都在这儿订做。”
加兰愣愣地向迎面走来的店员递出纸条。他可能认为这张纸条是唯一的命令,于是在接下来的大半时间里都陷入沉默——“先生,您想选单排扣的还是双排,晨礼服?颜色上有什么要求?……或者您可以告诉我这是要出席什么场合。”在收不到任何有效回答之后,店员无奈地把目光投向在场的另一个人。
莱曼啃着面包,坐在沙发上欣赏这个青涩的盖世太保。最初的印象和此刻的真情实景之间形成的出入让他惊叹于性格的丰富层次。他清查国内反对者时的利落手段并没有沿袭到个人生活上来,他把一身制服穿得服帖精细,却对其他衣服全无主张。“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认为你穿浅青色的很不错。”莱曼把面包放下,擦擦手走到衣架跟前取下一套。
翻领是与衣服同色的缎面,包着颜色更淡的边,加兰穿上它时显得生涩年轻,莱曼往他背上一拍,试图抖落他浑身的僵硬:“这不是制服,不用站得跟锡兵似的。”
加兰并没有说什么,这让店员连口称赞他身材比例贴合于板型,一件风衣被搭在他的肩膀上,接着是各色的领带和手巾。加兰对着这些五颜六色的大小布料皱起眉头,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店员手里托着的那件他的党卫队军装,深黑色吸收着暖黄灯光下所有的温度,也吸引他的眼睛。
“你果然还是穿喜欢军装么?”莱曼饶有兴致地看着加兰无表情的脸。他对这身制服藏有不露声色的眷恋,莱曼在领带架上挑出几条往他铁灰色的党卫队制服衬衣上靠,“唔,不过总有用得上这些衣服的时候,至少当你穿着它时人们会乐意为你指路。放松些——要不要再来几件花衬衫?那会让你在姑娘们面前……”
莱曼的话音未完,却发现身旁的年轻人向旁边撤了一步,连头也偏转向另一方。
晚上十一点,加兰提着几个大纸袋风驰电掣地走到施伦堡的临时住所:“长官,衣服已经备齐了。”
“谢谢,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很难挑?”已经换上睡衣的施伦堡和一杯咖啡在一起,他捂着电话,目光落在纸袋的标志上,“……您去了杜塞尔多夫?”
“明斯特没有符合您要求的衣服。”加兰答得一板一眼。
施伦堡向电话里说了句“一会儿给您打过去”,起身来看加兰的几个纸袋。几年前他加入安全局以前就在杜塞尔多夫当律师,那时他刚工作,在那里买过一些袖扣和领带夹,把它别在自己女友缝制的温暖牌衬衣上,倒也无愧于律师的风貌。
“这家店的出品不错,没想到你小子平时不怎么买衣服,还挺懂行嘛。”施伦堡抽出用薄纸包好的衣服,轻轻剥开,很快他变得痛心疾首,这几件衣服看上去简直像是要出席葬礼。“……您先下班吧,明天我们也不用出发了,跟我去裁缝店量身。”
其后的事情被施伦堡写进回忆录,亦即二战时间谍战的辉煌一役“文洛事件”。事情的起因是德军高层的反纳者希望寻求英国的支持,二者之间曾有情报上的往来。这条信息被施伦堡利用了。他假扮德军最高统帅部运输处的一名代表反纳粹组织和英国间谍联系,在回忆录中,施伦堡声称这次行动的目的是向英国提供假情报。
这是一个间谍的说词,真实的情况已经无法知道了。可以确定当时施伦堡隶属于帝国安全总局四处E科,负责搜查国内反对者而不是国外情报。不得而知的是,他是否在行动后交出符合其本职工作的报告。安全局曾与国防军谍报局订有“十戒”,前者负责国内事务,而国外的情报工作必须归后者管理,如果“文洛事件”是为了打进英国情报局,卡纳里斯是不会轻易放过施伦堡的这次越界的。
结合其他事件可以对事实作另一番解释,本故事采用了其中一种说法,即施伦堡这场间谍战所打的旗号的确是搜查国内反对者。著名的反纳粹军官哈默斯泰因是一面不错的幌子,假设施伦堡以他的联络官的身份联系英国间谍并且成功,就可以取得哈默施泰因里通外国的证据。参照历史,这位希特勒也敬他三分的国防军上将的确在不久后被革职,调入预备役。[1]
如果事实的确如此,这部电影的男二号汉斯•莱曼很快就会发现事态变化超出他的料想。哈默施泰因的革职使他的立场变得微妙了,那批私自调配的军火也成为死结。他发现无论第六军区还是总参谋部都没有敢替哈默施泰因说话的人,他是以叛国罪的嫌疑被惩处的。
“所以我真的帮了一个卖国贼?”他是否曾为这个问题苦恼,后人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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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只是那个在巴黎一大读艺术的编剧安德烈•许茨的一面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