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晓非列传

作者:皑皑.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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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前后


      果然是看着别人都觉得那种境遇是好的,而回视自己总有这样那样的不满,她和钟声几乎算是文学院最坚韧的佳话了,连老师们都有所耳闻,提起她俩,就是活生生爱情使人进步的范本,一起学习,一起成为第一年顺利高分过六级的情侣,一起考研,一起报考难度最大的院校之一,一起进入复试。陈先生也曾经很是赞叹地说:“恋爱像你和钟声那样谈,我还是不反对的,但是基本上我并不赞成在立业之前成家,难度太大而且容易磨人——不过你们俩我还是看好的,到了北京以后也要一起努力。”
      没错,他们形影不离,永远牵着一双坚定地手,一牵就快四年了。他们看向彼此的目光总是深情而专注,他们能够时刻黏在一起而不觉得腻,但是他们也吵架,强度和频率都远远高于其他的情侣。吵完架之后的灰败感时常折磨着她对于爱情的认知。平常一看哪都好,到了尖锐对立的时候,所有的优点消失不见,眼前这个人怎么看着怎么恶心,他恶毒,自私,冷漠,低俗,幼稚而且无聊透顶;彼时的钟声也完全遗忘了浓情蜜意时刻,毫不留情地把这些字眼通通加诸霍晓非身上,他们互相冠冕也互相贬低。
      我爱他什么呢?霍晓非时常这么问自己。他长得帅?一想到这个霍晓非自动忽略这个答案,不忍心看着自己堕落成视觉系无脑女。他温柔,但是极端的温柔背面也是极端的暴戾。他经常为她哭泣,但是也时常逼她到窒息。
      爱情啊……
      手机静止了半天,霍晓非想了想就关机了。看着屏幕暗下去,她松了一口气。总是等待的滋味并不好过,干脆就当做没这个人存在好了。

      第二天霍晓非正睡得迷迷糊糊,张霞抱着教学参考书踢门进来:“你还在睡呐?都放学了。”
      霍晓非揉揉眼睛:“没,刚睡着没一会儿,上午看书看累了。学校那边没问起我吧?”
      “没,华海他们几个都没去,现在实习生办公室就我一个人了——昨天带你的那个老师问起你,我说你准备考研复试呢,她一听可激动了,问你是什么学校,我说北师大,她说她也想考研,什么时候问你取经呢,哎,进复试了就好好准备吧,我现在羡慕你还来不及,”张霞倒了杯水坐在床上跺脚:“怎么都4月份了还这么冷?”
      “谁知道呢,是不是窗户没关好?我在被窝里一直觉得有风窜过——”霍晓非顿了顿:“进复试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看着你们实习准备找工作,反而觉得挺羡慕的。”
      “你得了吧——哎,这窗户还真有个缝儿,太紧了,我拉不上——”张霞突然咦了一声:“下面站着一个男的,长得好像你男朋友啊。”
      霍晓非浑身一激灵,想起什么似的,从枕头下面翻出手机打开。没一会,滴滴滴滴声不绝,收件箱里塞满了短信。
      “老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跟别的女孩儿发不良短信了,我把那些号码都删了!”
      “老婆?你怎么不理我?不要生气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和那些女生真的一点都没什么的……”
      “你关机啦?我不复习了,我要过来陪你,我过来了哦。”
      “老婆我到你宿舍楼下了,你还关机呢啊?等你开机看到短信就下来叫我哦。”
      ……
      霍晓非蹭的窜到窗口,钟声还提着昨天那个行李袋,百无聊赖地在下面踢小石子。她眼眶一热,披了件外套就冲下楼去了。
      张霞在后面叫她:“霍晓非,你不冻死啊——”
      没几分钟,她就看见霍晓非和钟声腻歪着走上楼来,霍晓非紧紧缩在钟声怀里,笑得有点羞怯。张霞翻了个白眼对钟声嚷嚷:“你怎么回事儿啊?昨儿不是刚走今天又来,火车票不要钱哪?”
      钟声憨憨一笑:“刚回去就想她了。”
      张霞二话没说夹起一本教参逃将出门。
      “对不起,你别生气了啊。”钟声柔声道。
      “啊。”霍晓非低下头。
      “真的没什么的,我一点都不喜欢她们。”
      “啊,”霍晓非皱了皱眉头,觉得他们关注点不在一块儿,但是钟声这么个样子跑过来冻得直哆嗦,她也无力再追究:“别让她们叫你哥了。”
      “不是我让她们叫的……”钟声急道:“我也不知道她们什么意思,但是我以后不回她们短信了,她们号码我也删了——这下你放心了吧?”
      霍晓非扯出一个笑容,点点头:“嗯。”说完之后却觉得有淡淡的荒凉在心底蔓延。
      “那么,我们去吃小笼包?”钟声拖长声音:“我饿了老婆——”
      她终于展颜笑了,捏了捏他的脸:“走吧,我请客你买单。”
      中途还断断续续有短信声响起,钟声一脸谄媚地递过手机:“你看,姓名没显示了,号码我删了——她们再发过来我就不回——”
      霍晓非斜眼瞄了短信,那些小花朵们对于钟声的“失踪”表现除了强烈的质疑和急躁,“哥,我哪里做错了吗?你怎么不回我短信?”“哥,你生我气了吗?你还回来吗?”“哥,我们班的同学都希望你回来。我们都想你了。”“钟老师,你回个短信吧,我们哪里惹您生气了吗?”
      她低低叹了口气,有点烦躁,莫名地,觉得自己有些罪恶,看着钟声——他已经心无旁骛地在猛吃包子了,对于那些寻找他想念他的短信,没有表现出一点情绪。任由手机在霍晓非的手里响个不停。有那么一霎那,她甚至觉得钟声在孩子气的外表下,有着一个有点可怕的灵魂。

      临近复试前一天,霍晓非和钟声背着一个小书包北上。
      踏上北京站的时刻是早晨七点15分,他们随着拥挤的人流一直涌到出站口,迎面是一群妇女拿着一张酒店卡片拦截:“住店吗?特价房,离天安门特近。”
      他们一路躲闪不及,狼狈地拽着行李突出重围,到了站外呼出一口气。但是,只是一秒钟的时间,下一秒他们就看见了首都的天——灰蒙蒙的,站在天桥上下面车水马龙,但是总觉得笼罩着一层灰色的基调。
      “这就是北京啊——”霍晓非拖长了音调,有些失望。
      “这个……”钟声强自安慰:“火车站嘛,可能都是修在郊区吧。”
      “这样,”霍晓非耷拉着脑袋:“那么我们是打车还是坐公交呢?”
      钟声掏出一张已经研究了千百遍而显得有些沧桑的纸片:“来,我瞧瞧,先是地铁二号线到积水潭站,然后坐公交车22路,826路,47路等等到铁狮子坟下就是北师大东门了。”
      “好烦。”
      “你嫌烦我们就打车过去。”
      “不是说这是郊区嘛?打到那该多少钱啊?”
      “管它呢,打个车能要多少钱?你想想从我们学校打车到新校区不过三十来快钱,最东到最西——”
      霍晓非思索再三,看着一手行李,决定打车。当计价表跳到40的时候,钟声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师傅,还得多久啊?”
      “没准儿,这会儿正堵车,看运气吧。”
      霍晓非满脸黑线:“你不是说最多三十来块搞定的么?”
      “按道理是这样……”
      司机回头一看,乐了:“年轻人外地来的吧?半夜坐这车到北师大三十块差不多,您这赶好是上班高峰期,有时候堵你一两个小时常有的事儿。”
      “是嘛?那您给我找个路口丢下来吧,我走过去。”
      “小姑娘真逗——哎哎,动了动了,”司机指着前面:“这下动了就快了,过了这段儿基本上就没事儿了。来上学的?”
      “嗯。”
      “哪个学校啊?”
      “……北师大……”霍晓非无语。
      “哟,好学校啊,那你成绩肯定倍儿好,看见书就乐呵对吧?”
      “还行吧,也不是很爱学习。”
      “不爱学习哪能考这么好一学校?我们家那小祖宗,让她学习跟要她命似的,整天抱着电脑死不松手,拿她没辙,要是她能考上北师大我就摆一天流水席,嘿!”
      霍晓非和钟声对望了一眼,笑了。她用唇语对钟声说:“这师傅话真多。”钟声笑着点头,当时的她们还没机会了解爱唠嗑是北京的哥的一大特色。
      到了学校计价表上已经五十开外了,霍晓非嗟叹不已,将五十块钱换算成各种欲求而不得的物品:扒鸡三只,五元书十本,美宝莲睫毛膏一只……
      北师大坐落在北三环边上,往东二百米不到就是德胜门大街,勉勉强强算得上半个城里人。但是早春四月的北京实打实地算不得好景致,天空料峭中略带一丝阴霾,刚想抬头体会一下首都的春情,就被一顿黄沙劈头盖脸砸了个结实。霍晓非蹭的窜进附近一个店面,忍不住直咳嗽:“这是什么鸟地方,这么多沙子?”
      “电视上说北京春天有沙尘暴,估计就是这?”
      “啧,就这样还这么多人赶死了往这挤啊?”霍晓非晃了晃脑袋,吐出一口沙:“要是能录取,我一毕业就离开这,太脏了吧也。”
      钟声不置可否:“你在哪我就去哪,我看北京也不怎么着——不过马路好像还蛮宽。”
      差不多大半个小时过去了,外面的天色清亮了些,他们提拉着行李走出去找那个已经订好床位的银燕旅馆。外面被黄沙一扫,完全成了刚出土的文物,先前还好好的车转眼间就蒙了厚厚的一层灰,看着像十年八载没人动弹似的。钟声啧啧称奇:“在北京估计汽车美容很赚钱。”
      找了一会也没看见传说中的银燕旅馆,钟声拨了个电话过去询问,问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再三摸索进了一条小巷子,右边是一家简陋的杭州包子铺,霍晓非食指大动,刚下火车就急着打车过来还没来得及祭五脏庙,看着蒸笼正腾腾地散发着热气。
      钟声也凝视了一会,回头对霍晓非说:“在那呢。”
      “啊?”
      钟声指着包子铺的窗户:“看见没?”
      “包子啊?……看见了……”
      “不是,是银燕旅馆,玻璃反射过来的。”
      一回头,果然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牌子在那挂着呢,上书“银燕招待所”五个小字。大小就跟那门卫室似的,看得霍晓非疑虑重重:“这玩意儿能住人么?里面就一个房?还是跟老板住一间啊?”
      “在这猜着有什么用,去看看呗。”
      “那包子……”

      进去之后真是别有洞天,在溪州连车库都只不过是半地下,还没见过这种纯地下的房间。下去了还怪暖和,就是空气不太好,有一种废塑料和小便骚味混合在一起的奇特嗅觉。
      “楼上没房么?”霍晓非忍不住叨叨。
      “都注满啦,这几天不是复试嘛,你们订的时候就是最后一间房,有多少人没地儿睡呢还。”老板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哎,都没给你们涨价,按理说这是紧缺期间,别家都得涨个一成价。”
      “呵呵,那真是感谢师傅了,”钟声笑颜如花,一屁股跟在穿着白大褂的老板后头转悠着提水壶拿房门钥匙。看起来像一个勤勉孝顺的儿子。霍晓非很疑虑的问起这样溜须拍马的用心,钟声抿嘴说希望有讲价的余地,他指了指门口的价签牌上赫然写着80大洋的价位。80大洋,在溪州可以住个标间了,到这只能跟死人一个待遇住黄泉下面,真让人忍不住要骂娘。当然,首都人民是友好而规矩的,你拍我我拍你,但是钱别想少一个子儿。钟声被夸了半个小时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聪明智慧通天入地之后还是乖乖地交了两张大红的老人头。
      北师大的校园不大,但是各种小道很多,两天面试时间在校内就迷了三次路。靠东门有一家麦当劳,背面是一家韩式餐厅,楼上还有集天小吃看着比较平价。食堂零散地分布在很多角落,看起来非常调皮率性。在集天吃过一碗5快钱的酸辣粉,一份十二块的小炒肉,在学五食堂吃过一份两块八的红烧田鸡,在学二食堂买过饼,在麦当劳吃了一次汉堡。这倒不是她起了探遍食堂的兴致,而是每回走出考场就迷路,恰逢吃饭的点儿,她就随机跟着一个拎着水壶的人一路走,人家停在那个食堂她就停在哪个食堂。有一回跟了半天就到了水房,在水房外充满耐心的等着人打完水,做不经意同路状继续跟,跟着跟着进了一个四合院,被楼管拦住了。
      复试本身倒算不上好坏,四个题,什么题都是两分熟,背一点扯一点,出来问问别的考生,大致都是如此,专业课面试之后教务主任赵女士召集大伙儿去填了一个同意自费的协议,自费生一年八千,直让霍晓非咋舌。但是本着真给了自费就不上了的原则,还是签了。签完了之后大家都一阵惶惑,互相做着不顶用的打听,初试成绩啦,复试情况啦,有没用合适工作啦,等等。进复试的人里有不少年纪已经不小了,其中有个男的,年届三十,曾经是学情报学的,刚考完就把各人各名以及初试分数做了个统计,然后根据某种规律堪破了学校的莫尔斯代码,得出了每一个人初试的名次。霍晓非打听了一下,自己排十六,总共二十四个复试名额,自己排十六,不算乐观。就算勉强被录取,恐怕也是自费的多,这么一想未免有点心灰意懒。也就懒得和新同学套交情了。初试第一名的是一个山东的女孩,听说是为了陪男朋友考到北京来,硬是放弃了保送山东大学的机会。考了四百分,比第二名378整整高出二十分有余,整个人看上去瘦削而精干,善谈而热情。还有一个是本校的女孩儿,当年学的是法律,中途变节选择这个专业,说起来是82年的,可是身材娇小,皮肤白皙吹弹得破,看起来倒像是最小的。面试间隙靠在墙壁上聊天,说起超女头头是道,先后成为盒饭,笔迷,和荔枝。
      第一个约会北京的印象实在是算不得好,除了漫天飞舞的黄沙,就是拥堵不堪吃钱不眨眼的交通路况,再就是火车站那永远汹涌的人潮。很多年后,霍晓非回忆说北京站门口最不缺的就是希望和绝望,进来,离开。这么一个城市,何以受得起这么多的追寻,装得下这么多人的梦想。那么必然会有失望会有破灭的,空间是如此有限。
      我也会背着一个包来到这里,在这里扎根生存吗?她问自己。北方的天很高,不刮风的时候甚至很澄澈,一点也没有家乡或者溪州的那份软腻湿润,看起来没有悲伤纠结。似乎很适合遗忘。计程车经过国贸的时候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处处是繁花盛开的好景致,钟声笑着说,感觉自己进城了。霍晓非微微唏嘘地点头,是啊,尽管这地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善意。七点二十分的开车,火车站附近的景致有些荒芜。他们就这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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