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晓非列传

　　很快又是一个冬天，喧闹的小体育馆照例贴满了圣诞舞会的宣传画。学生会的招募者对大一大二的新生们尤其热情，大三大四的除了个别仍然妄想在新血液中谋求新发展的无聊男生，基本上也就走过路过然后错过了。有的男生面对着花红柳绿的招牌，想起了自己当年也是跟一乡下土包子似的抖抖索索地在陌生的场地上傻呵呵的转悠，向各种姿色平庸笑容恶俗的同班女生们献媚，猛虎猎豹不奢望，好歹猎着一野兔，当时国标伦巴慢三四一律不会，只有兔子舞的“leftleft”音乐响起他才能如释重负地假扮一下舞林高手，抓着前面女生的衣领跳得疯癫，一个月后那些跟他共过舞被踩过脚当时兴奋地咯咯笑的女生看见了他跟不认识似的，目光从他傻笑的脸上漠然移开再从头顶飘过，他才相信了舞会上一个拥抱的虚幻，思及此他冷冷地吐一口口水：“傻逼。”

　　霍晓非在一个学期的懵懂复习中也算勉强把指定教材看了一遍，陈先生不间断地对她进行鼓励，每每将快要沉入泥潭的灵魂从言情小说中救赎出来，而到了这个时候钟声做历年的法硕专业考题已经能够接近分数线了，他又是个特爱招摇的人，没两天就有陌生人来向她打听：“哎，你是那个中文系钟声的女朋友啊？”霍晓非狐疑地说是啊，心想莫非又是狐狸精来示威？结果那女生说：“我数学系的，听我同学的同学说你男朋友现在做试卷都能做三百六了，我也考法硕，想问问他平时怎么复习的啊？”弄得霍晓非很无语。无语背后也有一丝对自己的担忧，如果真如妈妈担心的，他考上了而自己没有，所谓爱情真的能承受住这样的考验吗？转念一想又很坚定地对自己说，钟声那么爱我，怎么会改变，切不可被成人世界的□□弄得迷失了心神啊。

　　圣诞节是一个理所当然休闲地时刻，她和钟声取了点钱往市区买了一只扒鸡一罐酸奶，薯片瓜子若干找了个僻静地聊天。诺大的校园格外安静，除了出去共度良宵的情侣，一些对爱情绝望的单身男女们也约好出去喝酒的喝酒，聚餐的聚餐，沉浸在游戏里完全忽略了这个洋节日的也不在少数，主干道上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霍晓非吸溜了一口酸奶：“我们都已经过了三个圣诞了，哗，想起来还真是怪有成就感的。”

　　钟声看着她笑：“记得第一个圣诞节，我送了你一罐怡口莲，你紧张的要死，嫌贵，哎，小土包子，我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不退不换，”霍晓非扬起小脑袋，吐了吐舌头：“今年有礼物没？”

　　“真对不起你了，”钟声有点抱歉，其实如果不是今早夏岑群发的圣诞快乐短信，他几乎忘记了这回事：“这阵子忙着复习都没来得及上街。”

　　“哎……”霍晓非有点失望，她以为钟声一整天都没提礼物这茬肯定是如以往一般为了给她惊喜，她又安慰自己，不是因为考研嘛，天大地大前途最大嘛，这才稍稍意平了些：“记在账上哦，以后补。”

　　钟声被霍晓非斤斤计较的嘴脸逗得直笑：“好，好，补——哪敢不补呀我的小地主，等考上研我就跟家里要几千块钱带你旅游去。”

　　“真的啊？你说的哦，我要去神农架抓野人，去大连看海，去……”霍晓非一听旅游，性质全上来了，爱玩是她的天性，跟好吃一样。

　　钟声好笑地打断她：“小祖宗，这是考上以后的事啦，如果考不上就只能去你们射阳旅游了……”钟声做无奈状。

　　“你肯定考得上啦，”霍晓非想起了他名声在外的轰动样，又有点沮丧：“现在全五号楼的人都认识你了，叫你猛男一号嘞。”

　　“那又怎么样？他们懂什么？我要是考徐师大什么的我也就不担心了，就我现在的程度去考也不至于太逊，但是我要考的是政法……我们学校以前都没人报考过的。心里一点底都没——”

　　霍晓非听着他这么不可一世的说法本能地有点不舒服，大约是嫉妒吧，掺杂着嫉妒和一点心慌，她想钟声报考的是难度最大的法律目前都能够去参加考试了，而自己报考的是本专业，书还没看两遍，想到这里，扒鸡也变得有点索然无味，她强打起精神鼓励他：“现在不是才大三嘛，现在都有底了以后的一年还复习啥啊？反正就你这么用功的程度肯定没问题的了。”

　　钟声意气风发地点点头，摸了摸她的头发：“小祖宗，你也好好看书好不好？别整天看小说了，等考上研了有的是时间给你看。”

　　霍晓非听了一惊，鸡腿差点就掉下来了，她脸颊发红地盯着地面：“啊？你都知道了呀。”

　　“我当然知道咯，你这笨蛋，只顾着提防我从前面过来，我从后门进来的时候就一点反应都没，”钟声有点好笑地瞧着她，很是无奈，他觉得霍晓非很聪明，稍微用点功应该没问题，所以尽管看着她天天自以为是地瞒天过海看小说心里干着急，却也说服自己不用为她担心：“你考自己专业的应该会容易很多，我不想逼你逼太紧所以都没提醒你，不过稍微用点心吧？”

　　霍晓非惭愧地点点头：“是得用心点了，看来我一点都不聪明。”

　　“聪明，当然聪明，”钟声顿了顿：“还有，别跟王佳整天混在一起了，她咋咋呼呼的哪像个考研的样子？”

　　“哎，”霍晓非原本的一点惭愧化成恼怒：“说说我可以，干嘛扯上王佳？”

　　“我是为你好，王佳性格太大大咧咧了，看书像个猴子似的一点定力都没有，考研又不是玩儿，你总跟她混一块就是看看言情听听歌，还考什么研呢？”

　　“王佳也很聪明的好不好？我觉得她比我聪明——”霍晓非站起身子，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像极了高中时候的爸爸，一脸凶横而专制试图将她的朋友驱除出她的身边，看着看着又仿佛从他的话语中看到了一个没用的自己，在钟声的眼里，自己似乎又成了一个被语重心长规劝的对象，一个不符合正常规则的劣质人，而他作为一个救赎者，正在拼死将自己从泥潭里拔出来，她定了定神，语气不善的说：“你别以为是我男朋友就可以控制我，我爱跟谁交朋友就跟谁交朋友，你也别把我跟王佳看扁了，我们俩从今天开始要好好用功了——肯定会考上的，你走着瞧——”

　　说罢气鼓鼓的就要转身走，钟声冲过来一把拉住她，满脸的无奈：“我倒成了你的敌人了？你这孩子，怎么老是长不大啊？还走着瞧……你跟谁赌气呢？我还不是为了以后能在一起才这么着急？”

　　霍晓非仍然沉浸在一种类似丧权辱国的情绪里，闻言更是恼火：“也就是说我考不上研你就不跟我在一起咯？”

　　“我哪有这么说啊？”钟声也来火了：“考上在一起的可能性才更大啊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不都是为了以后着想？你怎么就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不为我们俩的将来想想呢？”

　　“是谁自私啊钟声？”霍晓非一把甩开他的手，刚刚那种夹杂着一点委屈和羞惭的撒泼赌气被一种正儿八经的愤怒所取代：“是谁一天到晚闷着个头坐在前排看书理都不理我，前几天我肚子疼想跟你说句话你都草草敷衍了事？是谁一天做题不顺就吃了枪子似的摆着一张臭脸给我看？说什么为了我们的将来，如果连爱情都没有了我要你金灿灿的将来干嘛？当镜子照啊？你整天不理我，还不让我跟王佳在一起……谁要变成考研的机器啊？为了考研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吗？考研有什么好？说句实话吧钟声，如果是考研把你变成这样的那我就恨它！如果你以为我考不上而瞧不起我那你就错了，我会考上的，你等着看吧，等着有一天我考上了再跟你分手，你就知道你是为什么考研了，全都是为了你自己，你自己的前途！”

　　说完她使劲把身后的书包挪到前面来，打开拉链拿出一只彩陶娃娃的水杯狠狠摔在地上，砰的一声成了碎片：“王佳花了一个下午陪我去市区给你买了礼物，你却这么鄙视她……她这么一个没心眼的人你却因为她学习不够刻苦而让我离她远点……可是你不要忘了，我感冒的时候你在忙着做你的试题，是王佳陪了我一整天，给我端水送药买饭……你有什么资格鄙视她？”

　　钟声看着那一地碎片，由于复习而一直压抑着的焦虑紧张也随着这砰的一声儿彻底爆发，他站起来一脚踢开那些碎片：“你们高尚，你们伟大，你们友情至上，你们不要挣钱吃饭。我冷血我低俗，我眼睛里只有自己，没错，我就是这样的，我高考就差四分就是重点大学，落到这破学校里，我除了考研还有别的出路么？溪州大学……呵，我告诉你吧就你们江苏人知道这破学校把它当个宝，我回家一说起来人家都不知道溪州是哪儿，听都没听说过！我不可能顶着这学校的名丢一辈子人，我肯定要考上研去一个好大学，你爱自以为是沾沾自喜随你的便，反正你们家觉得你考上这学校都已经是烧高香了我能理解，你继续读你的小说去吧，清高你的去吧，继续你伟大的友谊去吧，聪明顶什么用？到最后还不是在乡下当中学老师整天灰头土脸的？你看着吧，我看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霍晓非转过头去，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刚刚低着头已经是彻底地泪流满面，指甲深深地刻进掌心的肉里却察觉不到一丝疼痛。头脑一片混乱，她想怎么又吵架了呢？太阳穴隐隐作痛，钟声的声音远远地追着她：“你走吧……有多远走多远，你自己不想考研就不要妨碍我考研了……”她忍不住小跑起来把这魔音远远的甩在后面。十二月的风已经是相当冷了，之前还没觉得，到了食堂右侧的一个小广场，风小了点，她弯下身子钻进去缩着，泪水还是止不住。她想这就结束了啊？明明一个这么好的日子，隔着一扇玻璃门，食堂被当做小礼堂，里面不知道那个系在开晚会，一片欢乐地喧嚣。听起来暖融融的，她抹了把眼泪，又想起钟声那些句句刺骨的话，忍不住一阵战栗。他从来就是不满足的，她想，他对她的感情跟对溪州大学一般并无二致，一种姑且和将就，尽管平时甜蜜的时候会把那些不甘冲淡，但是一旦矛盾爆发，那些鄙夷会通通爆出来……她想，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他积极向上，而我因循守旧，他乐于挑战，而我畏惧竞争，他心思单纯而我终究是千回百转，那一个北风凛冽的晚上她把一切都想得特别绝望，她没有想其实人和人之间总是不一样的，何况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更是天差地别，她只是觉得绝望，钟声的鄙夷更是挑起了她的悲观，的确如他所言，她只是一只喜欢窝在风暴之外的鸵鸟，安稳地腐烂着，而等到风暴真的来了，她能怎么样？

　　蹲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脚有点麻，她试探着伸出右脚，却听到一阵吱呀的自行车轱辘声，那是钟声的破车发出来的。这辆破车伴了他们两年了，每次出了问题拿去修理车行老板都再三嘱咐后座最好不要坐人，但是他们视若罔闻，毕竟再买一辆车又是不小的开支，最后修车的师傅都不愿意再修了，看见他们来就只叹气：“哎，换辆车吧，补胎已经没用了……”钟声还是动用一张灿若莲花的舌头动员修车师傅补上一块五毛钱的胶继续残喘，想到这里霍晓非又是一阵心酸。

　　钟声的车子绕着食堂门口的广场转了几圈，霍晓非紧张地往里缩了缩，听见钟声焦灼的声音：“晓非，晓非，你在不在这里？”

　　霍晓非憋着气一动不动，幸好小礼堂的狂欢遮住了她时不时发出的打嗝声。钟声转了两圈又一踩地面，吱呀声稍微远了点。

　　就在这时突然手机响了，霍晓非连忙死命捂住口袋，正好礼堂传来了一大片叫好声才勉强掩盖住。钟声的自行车车还是悠悠地往远处去了，她这才松开手拿出手机，一个未接来电，是钟声打来的。她惆怅地叹了口气，盯着屏幕发呆。这样的吵架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每次都这么伤筋动骨，而钟声每次不到半个小时就来找她。反反复复地真是让人疲倦。

　　她想知道其他人的生活是怎样的，在这样一个充满欢乐的寒冷夜晚。她想了想给倩微发了个短信：“在干嘛呢？最近怎么样？”一时半会没有回音，她又发了条类似的给陈陈，陈陈的回复充满了戾气：“正在酝酿杀人，情况复杂，闲时跟你详谈。”

　　百无聊赖的翻检着通讯录，差不多好几十人的名字，却一条倾诉的短信都发不出去。她想了想，从A开始翻阅，边翻边删除，到了最后一检查，去掉了一大半的名单，只剩二十来个人名了，仍然无从下手，她只得发给佳佳。佳佳的回复令她大吃一惊，她说：“我在上自习呢，我决定好好复习，一定要考上。”

　　愣了半晌，她也挪动挪动麻木的脚，向自习室里走去。钟声不知道还在哪里找她，小情人谷？竹园？体育馆后面的小花园？她想了想又摇摇头，管它呢，他如果再给她打电话就接呗。五号楼的热度也因为圣诞稍有下降，大约是大三的伪考研一群忙着过节去了，她爬上四楼进了教室，第一眼，就看见钟声端庄地坐在座位上埋头苦读，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从他身边经过，她顿时心里凉凉的，沉下去……他没有找到她，不知道她的去向行踪，仍然能够心无旁骛的专心复习，她悲哀地向后门边自己的座位走去，佳佳在对她招手。

　　“怎么了？”她走过去低声问：“干嘛突然这么上进？”

　　“你哭过啦？”佳佳刚要义愤填膺地说些什么，突然注意到她肿胀的眼眶：“你跟钟声吵架了？我还以为你们今晚肯定不来了，不是圣诞节嘛，后来我看见他一个人过来了还觉得奇怪呢。”

　　霍晓非低下头，压制住翻涌的心酸：“没什么，例行公事的吵架呗。”

　　“那也不能挑今天啊，”王佳惋惜地说：“多好的日子，哎，他不喜欢你的礼物吗？”

　　想到礼物，霍晓非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她又不能告诉王佳它已经变成了一地碎片，只能勉强笑笑：“没有啦，礼物他很喜欢……恩，你怎么了呢？”

　　王佳一鼓嘴，立刻忘了刚刚的话题：“还不是阿静，就知道鄙视我，她自己坚持不下去不想考了，就成天打击我……不说了，反正我从今天开始一定要好好复习了，可不能被她们瞧不起，你说是吧？”

　　霍晓非想到了钟声对她们俩的鄙视，也不由一阵不服气，对王佳产生了一种与子同袍的情感，就用力点点头：“我们好好复习，一定要考上。”

　　这么想着她的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前方的钟声仍然腰杆挺得笔直地奋笔疾书，她低下头，心想，不管怎么样，考上研才是解决这一切矛盾的唯一方法，只要他们俩都考上了，就不必为未来担忧，就一定会在一起，这样两人都不会再有争执——这样好好地厮守，就不会再有分歧，多好？

　　看了一会书，突然觉得身边有一道阴影，她一抬头，钟声表情复杂地站在她身边。一看见他的脸，刚刚的理智镇定又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肚子的委屈，钟声冲她招招手：“出来吧。”她依言走出去。

　　“我找了你的，没找着，”钟声有点尴尬地解释，他的确是骑着车绕着学校绕了一整圈，但是骑到五号楼的时候发现好多人在上自习，他就忍不住要紧张，他想他的那些竞争对手们一定也在这个寒夜里毫不懈怠地抓紧时间复习试图将他踢下独木桥，他不能忍受这样的场景——他在寒夜里漫无目的的寻找一个任性的女孩子，而他的对手正在争分夺秒地吸取知识——于是他架起车子，走进了教室。

　　霍晓非心里凉凉的：“哦。”

　　“我打了你电话你也没接，我想你可能需要静一静就先来看书了。”

　　“嗯。”

　　“别生气了吧，生气的时候看书看得下去吗？”
　　“看得下去啊——你看得下去我为什么就看不下去？”霍晓非翘起嘴角，克制不住淡淡的讽刺。

　　“什么意思嘛……我看书又有什么错了？”钟声刚想说什么，又叹了口气：“别折腾了行不？你懂事点，现在不是考研嘛——考完就好了。”

　　“嗯，”霍晓非想到他冲她吼着说你自己不想考研不要耽误我考研，又一阵心灰意冷，心里的委屈和愤怒也慢慢冷却下来，变成波澜不惊的死灰，她点点头：“嗯，你去看书呗。我又没想影响你。”

　　钟声看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就伸手捏了捏霍晓非的脸：“你不开心就是会影响我呀，我们都好好复习好不好？”

　　霍晓非心里掠过不知道是苦笑，还是冷笑，她突然觉得钟声对她的温柔好功利，简直就是一种安抚——为了得到自己安宁复习环境所付出的安抚，但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走进教室拿起教材开始认真地做笔记背诵。

　　三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当楼管上来吆喝着关门的时候霍晓非才赫然惊觉已经十一点半了，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觉得充实的感觉还是很好的，今天晚上的效率也特别高。楼管一来教室的气氛也活络起来，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收拾东西聊天。王佳转过头来：“今晚看了一章，觉得效果挺好的。”霍晓非也点点头：“以后就这么复习吧，可不能再混日子了。”

　　王佳毅然点头，钟声也走过来：“走吧，送你回宿舍。”

　　她本能地想拒绝，但是又怕他说她闹情绪，只得点点头，跟王佳说了声拜拜就下楼去了。

　　坐在钟声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路吱吱呀呀谁也没有说话，她有点僵涩地找话题：“今天书看的好么？”钟声一点回音都没有，她凑前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把耳塞塞上了，正在听着什么，她不由一阵不爽，但是又缩回头去不吱声，钟声却在这个时候用左手取下耳塞不冷不热地问：“你刚刚跟我讲话了？”

　　“嗯”，霍晓非没好气：“你不是戴着耳塞嘛。”

　　“哦，我在听辅导班的资料——你说什么啊……”钟声声音有点冷淡，一点也没想知道她说什么的意思。

　　“没什么。”霍晓非气闷。

　　“哦……”

　　过了一会霍晓非忍不住问：“跟我在一起干嘛戴着耳塞啊？”钟声又不出声，她一看，刚刚取下的耳塞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他塞回去了。她又是一阵郁闷。坐在沉默的车后座，觉得很悲哀。

　　到了宿舍门口，她跳下后座，钟声回头看了她一眼说：“拜拜晚安啊。”

　　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盯着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不动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吵架吗？显然不是。她只是什么都没想，目不转睛地盯着钟声，他的耳朵上塞着耳塞，她的世界一定离他很远。

　　钟声无奈地叹了口气，取下一只耳塞：“你又怎么了？”

　　霍晓非想了想又说了一遍：“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干嘛还戴着耳塞啊？”

　　“我想抓紧时间啊，”钟声的语气激愤起来：“我们法硕的内容很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天晚上都很晚睡就是想自己能有把握一点，我不想浪费一分一秒，别人肯定都复习地比我熟，我不能浪费时间——”

　　霍晓非默然，根据规则，一定是他今晚做题做得不好。她也想劝自己乖一点，懂事一点不要再给他增加压力，然而她的腿和眼神都像是被钉住了似的，动也动不了，她无法想象这就是那个号称爱她胜过一切的男人，那个为她什么都愿意做的男人，那个把她捧到天上的男人——自从考研以来，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对她极不耐烦，巴不得草草哄完她了事。

　　“回去吧，”钟声被她盯的有点急躁：“回去睡觉吧。”

　　她还是一动不动。

　　“别折腾了，一折腾又是大半夜，明天还要早起——”钟声尽量使自己耐着性子安抚她：“晚上弄这么晚明天复习效率又不高……”说到这儿他的心脏似乎被人拧了一下，格外焦灼，他恨不得现在就离开眼前这个敏感地，不断给他制造麻烦的女孩，他想到今天晚上做得模拟卷刚刚达到基本线——还是因为在大题上给自己放了点水，他想到明天还有许多背诵的任务，越想越急。

　　但是霍晓非还是一动不动，她面对争执一向是一个沉默的人，她总是不说话，因为觉得语言一点表达能力都没有，所以她通常选择沉默，用这种方法来压迫对方解释，从前也是这样，每当她不开心就一言不发，或者蜷缩着流眼泪，直到钟声千般好言万般好语地把她逗笑。她心里隐隐期待着钟声像往常一样用充满宠溺的爱意的语气跟她说话，用柔软的手揉她的头发，让她别生气了，那么她就不生气了，什么气都不生了。她这样期待着，又倔强地一动不动地与他对峙。

　　钟声看了她一眼：“那你就在这站着吧，我回去了。”说罢蹬着车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的腿一软，差点瘫坐在路边。心里像被人狠狠掏空，又凉又疼。过了半天才可以移动自己的脚。身后那批步行的考研大军也三三两两地接近了宿舍区，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一片漆黑的宿舍。简单地洗漱之后就躺在床上，泪水打湿了整个枕头，然而手机却没有一点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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