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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劫
第一回擒奴
雨一直下着。
铺了青石板的街道空无一人,挑出的酒幌被淋的湿透。街旁杏树,开满粉白的喧嚣繁华。几株茁壮的芭蕉,脉络分明,肥厚宽大的叶子在雨中颤动。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大诗人杜甫是这样形容成都的。正是清明,这个西南第一大都会浸在温温凉凉的雨中,幽幽冷气无所不在,扼杀了人们刚刚升起来的出去踏青的念头。就是这样宁静时节,纷纷细雨中,青石街的尽头居然来了一人一马。那人极瘦,在雨中走的轻盈,倒真像个游魂,那马儿亦瘦,瘦到蹄声听着空荡荡的,仿佛没有重量。
蜀庶楼的伙计在就在门口候着了他们在这座闻名成都的酒楼里做活不下三年了,早已精通相客之道。那人虽是远道而来,但全身都散发着寻常人可望不可即的高贵气息。走的近了,方见那极瘦的男子,头发束的很高,淡青色的长袍有些旧了。眼尖的伙计已经看到那长袍下摆上绣的淡金色荼蘼花,于是众人把目光投向站在后面同样看着那个男子的年轻小伙计。
“花奴儿,长安客人,你上咯!”
天青乱荼蘼。这正是那男子身上淡青色长袍的花色名。这种花色,只有长安城内“锦纹阁”才能织出。最精致的蜀锦裁成最简洁的长袍,嵌以最优雅的金丝掐花这样的衣物,只有长安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才穿的上。
听见别人这么叫他,那个叫花奴儿的伙计狡谲的笑了笑。他眼睛很大,笑的时候有让人琢磨不透的意思。虽是男子,却长得五官清秀,倒不枉了花奴儿这个名字。他拈了一条雪白的毛巾搭在肩上,一溜烟旧出去了,待众人看清时,他已站在那个长安来的男子面前
“客官旅途劳累,蜀庶楼伙计斗胆,请您赏脸。”这话说的不伦不类,堂前躬身伺候的伙计们均皱了皱眉,他却笑嘻嘻不以为意。那男子似颇为吃惊的吧花奴儿上下打量几遍惊异的表情顿时变为调侃似的笑。他伸出手在花奴儿额上轻轻弹了一下,既好气又好笑的说到:“你果然在这啊,这身行头,又演得哪出?”
花奴儿俊脸上本来笑盈盈的,听罢这话,低了头,无限委屈的说:“你怎么这么容易就认出来了,我这番功夫岂不是又白费了!”说着把白布一摔,一转身直接进了蜀庶楼,就这么把那长安客人丢在堂前。侍立一旁的伙计慌不迭的跑过来,边赔罪边把男子往里让,直让进二楼的雅间。牵马入厩的伙计听得那蹄声悦耳,低头看时,只见马蹄翻处金光灿烂,原来那马掌竟是黄金打造的,不由咂舌。
众伙计正在大堂中忙碌时,忽见内堂出来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白色百褶裙领口袖口均绣着流云花纹,发上随意插了一根玉簪。她一出现,整个大堂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几乎忘了自己手中活儿。见此情形,那少女“扑哧”一笑,嘀咕一句:“发什么呆呢!”径自走到一伙计面前,含笑问道:“李一,刚才那长安客人在哪间房呢?”
那个伙计一时眉反应过来这少女是谁又是从哪来的怎么从内堂出来,结结巴巴的答道:“他、他、他在二楼天字一号房.”
少女转身上楼,几步后回过头来一笑道:“我是花奴儿啊,怎么,不认识我了?”
大堂里顿时炸成一锅粥,谁也没想到那个聪明伶俐,自称石长安人在这做了大半年伙计的花奴儿居然是个明媚动人的少女。
花奴儿到了天字一号房的门前,想抬手敲门却又放下,咬牙切齿没好气的站了一会,终于一抬脚直接踹开门进去了。就见那男子似笑非笑的坐在桌前,一本正经的看着她进来。花奴儿气呼呼的在桌旁坐了,瞪着一双大眼向那男子道:“哥。你说,你怎么又这么容易的认出我来了?”
那男子端了杯茶细细品着,微笑不语。花奴儿便伸手去夺他的杯子,愤愤道:“原来你还能喝得下这儿的茶。大名鼎鼎叱咤江湖的萧翰萧公子,不在长安城里运筹帷幄,跑锦官城来作甚?”
眼见那杯子已被她夺走,却转眼又回到男子手中。花奴儿一脸气恼的说:“怎么我功夫越来越差了,连影子都摸不着了!”言罢缩回手,赌气似地坐着不说话。萧翰就把那杯子搁桌上,轻轻摁着,就见细瓷大的杯子一点点陷进檀木的桌面中。他伸出食指在桌上一磕,杯子便长脚似地跳出来,挪了个地儿又陷下去。这样反复几次,上好的桌面已经坑坑洼洼不成样子。
花奴儿就笑了出来。这个明丽的少女,笑的时候,嘴角微微上翘,白玉般的面颊上浮起淡淡的红晕,整个人像朵开在三月春风中的桃花。他看着花奴儿的雪白百褶长裙和宽袖短衣,心想这副打扮要是在长安城中肯定又该引起贵妇女史们的非议了。花奴儿,真名萧韵儿,长安城中最不受束缚的女子,萧翰的妹妹,,也最会惹事的妹妹,不知道闯了多少祸,都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去善后。想来时常令人哭笑不得。
“韵儿,你该回去了。”他淡淡的说着,轻轻把玩手上的杯子。
花奴儿一听这话,顿时惊异的张大了樱桃小嘴说不出话来,半晌方哭丧着着脸说:“不嘛,我还没玩够!”
萧翰耐心道:“你都出来三年了,我未管你,任你以花奴儿的名字在江湖上闯荡,惹下多少祸,你自己也知道的吧。三年了,小姑娘也该长大了。这次被哥哥逮着,当然一定要同我回去。”
花奴儿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应哥哥,只得低头玩弄着裙上碧玉环结的绦子。萧翰伸手摸摸她的脸,温柔道:“都是个大姑娘了,还这样整日在外游荡,成什么样子呢”。
听到这,低头不语的花奴儿嘟嘴还应道:“大姑娘就不能在外面闯啊,季姐姐为什么就可以?”少女说道这里,下意识的捂了下嘴巴,低着眉不敢去看哥哥的脸。
萧翰原本温柔的脸色顿时暗淡下来,喃喃道:“你季姐姐么……”许久他才听他淡淡道:“鬼丫头,不收拾东西吧。”
花奴儿这才做个鬼脸,不情不愿的走了。
萧翰抬眼望着窗外,雨渐渐大了,那树杏花在雨中摇曳着,花瓣缤纷而下,竟是落得凄凉。
花奴儿从二楼出来,反身上了三楼。
三楼的天字一号房石蜀庶楼最好的客房之一。九个月前,蜀庶楼的大东家派人来说将有贵客至,特意叮嘱得小心伺候,不得有误。掌柜的便留下这间客房虚席以待,还专门拨了两个聪明伶俐能歌善舞的丫头过来伺候。谁知大半年过了,两个丫头竟连客人长什么样都没见着,只有晨起时见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却挪了地儿,才知夜来有人在此宿过。心下惶恐,更觉那客人神秘。
花奴儿一路翩跹到了天字一号房门口,推开门直接进去了。
这间客房果然精致。进门先是一道巨大的云母屏风,绕过屏风,摆着两座一人高的雕花镂空书架,上置苏州双面绣仕女图,蕉叶冻的端砚,波斯来的珐琅双耳瓶,各种珍玩不一而足,一面墙上悬着仿王维的《江干雪霁图》,又是一道屏风横在眼前,上镶蜀绣手法绣成的玉兰牡丹,极其华丽。绕过这道屏风,才是内室呢。
两个丫鬟正坐在窗前的绣墩上闲话,忽见一个穿着雪白百褶裙的明丽少女进来,慌忙从绣墩上站起,想也不想便屈膝请安。
花奴儿往窗前一坐,笑道:“两位姐姐请起。”两个丫鬟便站起身来,糊里糊涂站在一旁,不知道这女子怎么就如此招摇的进来了,想要询问,却被她身上散发的贵气逼迫的不知如何开口。
花奴儿笑容可掬的说着:“劳烦两位姐姐大半年在这房中执勤扫除,妹妹我住了这么久,今天该说再见的话了。”地上立着的丫鬟这才明白过来,眼前的少女正是那个神秘的客人。
花奴儿说完这话,以手托颐想了一会儿,嘀咕道:“这回多半跑不了了……唉,不管了,试一下,万一哥哥他眉追上呢?”想到这里,自觉欢喜,便从房中描金的箱子里拿出个包裹来,从中取了套平常式样的蓝色裙子换了,又在妆镜前换了发式随后在包裹里的一堆石墨胶泥中挑了几样往脸上贴贴补补,对镜一看,俨然是个小家碧玉的样子,又缩手缩脚低眉触垂目的练了练,花奴儿便从那明艳张扬的少女变作了随母出行谨言慎行的羞涩小姐了。
两个丫鬟在一旁看的呆了眼。
换装完毕的花奴儿从窗户一跃而出。临走前不忘点了两个人睡穴。
将近黄昏,雨依然下着。西城门一片宁静,正是华灯初上时。靠近城墙的一条小巷中。一个撑着蓝色油纸伞的女子盈盈像着城墙行去。只见那女子小心谨慎的行到城楼最低处,四处望时,见没人注意,守楼的军士正在换岗。楼上暂时没人看管。
她就这样撑着伞,轻轻跃上三丈高的墙头。城墙之上,她又仔细的观察一遍,见没人跟蹑,似是松了口气。正待往城外跃去,身后却传来异常清晰的掌声。她心中大恼,回过头去,就见萧翰那瘦瘦的人儿正立在墙上,含笑拍掌。
她心中叫了一声:“完了,该死的哥哥又追上我了!”
登时泄气,气呼呼道:“哥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萧翰不理会,只赞了一句:“韵儿,这招‘莲渡’是用得越来越好看了.。”
女子气恼已极,双手在脸上一阵乱搓,簌簌掉下许多粉泥后露出花奴儿一张俊脸。萧翰抚掌叹道:“这么好的妆,毁了可惜!”
花奴儿赌气道:“骗不了人,还要它作甚?”
嘴上虽硬,却也规规矩矩的跳下城楼,向蜀庶楼方向行去,回头向城楼上喊声“哥下来吧”,却一眼看见已经与自己并行的萧翰,不由更添郁闷。
一袭青衫,一抹蓝影,渐渐消失在蒙蒙细雨之中。
空荡荡的城楼顶,不知何时立了两个人,俯身看着万家灯火。
其中一人轻声道:“我还以为韵儿这小鬼骗我呢,原来萧翰真的打算把带回去了。也好,这丫头在外面疯够了,是该回去被管管了。”声音轻柔温婉,却是个女子。
另一人似乎笑了一声,道:“鬼灵精,看她眼神就知道又在打坏主意了。萧翰啊萧翰,你有这样的个妹子,够你头大了。”
女子听他颇有幸灾乐祸之意,亦笑道:“我倒挺喜欢韵儿的。你看刚才她朝城楼看的一眼,分明是知道我们定在此看她被亲兄长擒获,故意示威来着。”
男子听罢长叹一声:“幸好幸好……”
女子奇道:“幸好什么?”
男子一本正经的答道:“幸好我的妹妹不像韵儿,否则我也麻烦了。”
女子亦笑:“我当然不像,江湖上若有两个花奴儿,那岂不翻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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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奴儿是萧翰的妹妹,也是这个故事里唯一一个新鲜活泼的角色。之后,季荇城的世界,沧桑的无奈的却又仿佛不经意的世界里,有她在,幸甚,不会黯然神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