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龙

　　千脉山的深处，百灵谷内，玄木和妖王大人并肩行在百花丛中，来取他们的灵池。

　　他们是一支刚刚兴起的队伍，队伍里都是震惊于大王的强大、和被大王打败后，臣服于他的妖组建的。

　　至今不过建立十来年，十来年对于妖来说只能算弹指之间，因为妖修炼一场，受伤后休眠至少都是一年起步。

　　攻打一个地方，提升自己，消化得来的资源，养伤沉睡等等，占用了不少时间，让他们根本来不及养治愈师和药师，所以每次事后都要用到灵池疗伤。

　　然而灵池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它需要填入大量的天材地宝，造价十分不菲，还耗时耗力，两年前灵池里的水药效越来越差，送来百灵谷两年方修复完好。

　　今天是交付日，他们带来了大量灵石和百灵谷需要的天材地宝，付了报酬，对方会将灵池交还给他们。

　　玄木双手拢进袖子里，边走边望向四周偷看他们的百灵谷谷子们，“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多治愈师啊。”

　　百灵谷是个药师谷，谷内全都是药师，没有善战的。

　　这在妖界很少见，因为这种没什么战力又拥有大量资源的地方很容易被别的妖王侵占，染上别的色彩，不会保留单一种传承。

　　百灵谷是因为自身出了个实力强大、又长袖善舞、妖缘极好的妖王，和周围妖王打好关系，才能在强权的夹缝下生存。

　　算是一个中立之地，妖界的后花园，只要有灵石，任何队伍里的妖都治。

　　大概也因此，各妖王允许了它的存在，毕竟只要出得起价，谁都能光顾，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没妖会拒绝。

　　百灵谷治好的大妖小妖和妖王们为了感谢祂们，也会允下妖情，可在遭遇强敌的时候向他们求助，这地方更无妖敢惹，脚跟站得稳稳的。

　　“其实有一个不错的治愈师也行。”他目光在谷子们身上流转，“谷师的水准，别沾上和祂们一样的习性最好不过了。”

　　百灵谷从谷主到谷子们几乎都是花妖组成，花妖们有个特性，爱美，也爱美的东西。

　　这个美包括皮囊，谁皮相好看，祂们就倾向谁，给谁疗伤，如果十分十分好看，不要报酬也会留下对方，无偿给对方治伤。

　　这对丑的妖太不公平了。

　　身为一个洞府，他们要的药师对待所有妖都应该一视同仁，当然以他的样貌是占便宜的那个，所以他也不是那么抗拒这个习性。

　　花妖们的这个特性，也给他带来不少方便，以极为划算的价格就修复了灵池，少花了很多灵石。

　　玄木一路走，一路都感觉到有花妖在讨论他们。花妖们平时的形态为一掌长短，小胳膊小腿小身子，忙碌时花花绿绿飘在空中，抱着比自己身体还大的瓶瓶罐罐来回辗转在各个屋子，只有在受到威胁时才会变大。

　　百灵谷内有因治伤常驻的妖，陪妖看病的妖，在这里有妖敢攻击祂们，会被群起而攻，是以每个花妖都是花精灵模样，有的头上顶着托盘，托盘里装着瓶子，有的拖着花篮，花篮里放着药材，还有的协作拎一样物件。

　　他是这里的常客，在还没有被打败之前就经常光顾，几乎每个妖都认识他，见到他会停下来跟他打招呼。

　　他一一回应。

　　那些妖笑的很开心，“玄木大人今天也好好看~”

　　花妖们最爱关注的就是美的事物，最先注意的也是妖们的样貌。

　　“玄木大人，您身边的妖是谁呀，长得也好好看呀~”

　　“他的眼睛好漂亮，是两种颜色哎~”

　　一个花妖大胆地落在妖王大人的肩上，玄木瞧见了，刚想说那位脾气不好，不能惹，就见妖王大人抬手，一个弹指将肩上的花妖崩去一边。

　　啪的一声，花妖深深嵌进不远处的山壁内。

　　玄木：“……”

　　提醒晚了。

　　花妖们被他吓到，即使盛世美颜在前，也不敢再围过来，一溜烟跑开。

　　玄木望着祂们逃窜的身形，深深叹息一声。

　　本来还想靠妖王大人这张脸再便宜便宜，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

　　跟千脉山比邻的牛头山上，余熹并未继续前行，正坐在一个采参人经常驻扎的山穴里犹豫。

　　再往下走，爬了千脉山，她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现在还可以往回走，因为没出牛头山的地界。牛头山就是附近村民经常采参和打猎的地方，相较于其它山，安全不少。

　　在这里她不会有事的。

　　余熹低头，再度打开临走前爹娘给她准备的包裹，看到里面放的不少银钱和好几块熏肉、熏鱼，心中也再一次忍不住想退缩。

　　包裹里的东西，大概是家里所有的财产。遭遇过蛇妖之变后，值钱的都卖的差不多，去找关系救爹娘。只剩下一些不好出手的，还有求不着能人异士退回来的银两。

　　最近她要还礼，割肉送给老道士，还有些其他人，连续好几次，手头变得拮据。这些钱七八成是爹娘借来的，和压在箱底的棺材本，全部给了她。

　　余熹忍不住叹息，为什么这么相信她，她随口编的瞎话，爹娘连怀疑都没有，还把家里所有钱财都拿来支持她。

　　还恩还恩，其实爹娘的恩才是最大的。

　　她拨弄着爹娘熏的肉，戳了戳灌好的热汤，突然想到，如果她运气不好，不小心死在外面，爹娘该怎么办？

　　她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冲动，最起码可以不用那么急，等把父母安置妥当，家里小康生活，有了新的生命后再去也不迟。

　　父母带着新出生的孩子有事做，既不会太想她，也能有个寄托。

　　余熹收拾好包裹，又准备回去，没想到当真时运不济，碰到了从千脉山外出的妖，把她抓走了。

　　余熹：“……”

　　不是她进千脉山，是那些妖为了追一只雪羊，翻过千脉山跑到了这边。

　　真的很倒楣，那么大的山，就这么碰巧遇到。

　　本来几只妖是要报上次在洞府内被她怼的仇，她滑跪的太快，道歉道的真诚，倒是给几只妖弄愣，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她。

　　恰好他们的同伴逮住了那只通体雪白，眼睛发红凶狠的怪羊，几只妖把它宰了，一妖撕了一块，就那么打算生啃来着，她赶紧表现，示意自己可以把羊做的更好吃更美味。

　　那几只妖应该是听说过人类花样多的，于是让她试试，她做了蜜汁羊和烤羊肉串，成功地俘虏了他们的胃，暂时保住了小命。

　　接下来就像一只小鸡崽子似的，被拎着后颈领子往深山洞府里带，没说怎么处置她，但看着也不太想放过她，就这么折腾着。

　　路上他们好像还不太甘心就这么回去，因为据说妖王大人不在，玄木大人也不在，洞府内只剩下好脾气的闻生大人。

　　闻生大人终日笑眯眯的，对他们干什么并不关心，常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他们逮着这个时机，像脱缰的野马，四处撒欢。

　　和他们一样的妖还有很多，现在千脉山和附近都很危险，这也是余熹老老实实的原因。

　　这几只妖看起来还没有那么凶残，只要帮他们烤肉，他们就不会太为难她，还会分个小块的肉给她。吃之前警告她，千脉山下有灵脉，附近山头的大小兽体内都有灵气，凡人吃了有灵气的肉，消化不了是会被撑爆的。

　　吓得她不敢多碰，每次浅尝几口就罢，她吃剩下的肉，那几只妖还会接过继续啃，一点也没有嫌弃她。

　　除了精力旺盛，不想回洞府，没有目的的到处跑，到处逮猎物之外，没别的毛病。

　　至少比落到别的妖手里要好，没有性命之忧，吃喝也没有苛待她。夜晚风大雪大，他们长着皮毛无所谓，直接睡在雪堆里，余熹不行，就算裹着被子都被冻得浑身发抖，他们还会生火，或者干脆搞个透明的罩子罩着她。

　　被那个罩子罩住后听不到夜晚大小野兽的吼叫，也感受不到风吹雪冻，余熹更安心地待着。

　　和她之前的想法比起来，明显跟随他们回洞府更安全。

　　之前退缩也是因为担心小命不保，此刻那颗燎燎星火一般的种子再度发芽。

　　为什么爹娘那么支持她，因为她说要去跟道士学本事，爹娘和她一起经历了四处求助无门的阶段，那种无能、无力感，他们再熟悉不过。

　　他们都不想再经历了。

　　余熹也是。

　　所以她此行并非单单为了报恩，还想学修行之道。

　　那个洞府的事，于她来说是危险，但也有可能是机遇。

　　五天，她和这些妖不知不觉生活了五天，每天跋山涉水到处跑的同时，偶尔还会闲聊几句。

　　余熹说人间的事，他们讲妖界的，双方不仅更了解对方，还拉近了些关系。

　　至少现在余熹一点都不怕他们，她有时还会絮叨，可以多抓点会做坏事的妖，少造孽吃食草的无辜妖。

　　妖大哥们辩解他们抓的那些只是看起来食草，其实大多数都食肉，像那只雪羊，爱吃幼崽，坏到骨子里。前天吃的那个大鸟，喜欢变化成其他鸟类，骗雌鸟生下蛋就走，是极其不负责任的鸟。

　　雌鸟孵蛋的时候不能离开，由雄鸟找食回来，雄鸟飞跑，钻牛角尖的雌鸟不知道饿死了多少。

　　总之他们杀的十有八九都是坏妖，好的坏功德，只有那种不想着升仙的妖才会傻到损功德。

　　女娲娘娘成仙成圣靠的都是补天、捏泥造人的大功德，他们不过芸芸众生里的其中一个，怎敢例外。

　　余熹知晓内情后给他们做饭做的更积极，花样更多，馋得几妖更上心地去狩猎坏妖。

　　杀的坏妖越多，在两山之隔的人类就越安全。

　　一开始妖们一两天逮一只，后来一天逮两只，杀掉后带回来让她做菜。

　　茫茫雪山内，一人几只妖经常像认识多年的好友一样，坐在火堆旁，一边等着肉熟，一边吹嘘自己的往事，更多的是他们说，余熹听着，不时捧场的鼓掌夸赞。

　　所有雄性无论是人还是妖都很吃这套，讲的越发起劲，时不时会有话断的时候，每次余熹都会趁着机会问她想问的问题，一来缓解可能会变得尴尬的气氛，二来她确实对妖的某些事比较好奇。

　　今晚大家也不例外，围着篝火盘腿而坐谈天说地，眼看他们又要没话题，余熹连忙见缝插针，举手道：“那天我走的时候，看到妖王大人的脖间有伤，并未处理，还有大家，身上多少都带了伤，为何没妖给你们包扎？”

　　这是她最关心的事，也是她来这里的原因，怕他们多想，她特意留到现在，混熟了才问。

　　这不算什么机密，身旁一个虎妖大大咧咧告诉了她，“我们妖喜欢贴身打架，贴身打架哪有不受伤的，那点伤对于你们人类来说可能是致命的，但对于我们妖来说就是小伤，睡个十天半月就好了。”

　　余熹蹙眉，这和她想的有些出入，“那那些伤得很重的呢？”

　　“睡个两三个月。”

　　余熹：“……”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腕，最细的位置处有一道很长很深的划痕，是掰树枝的时候不小心被一颗刺划伤的。她随身带了药瓶，已经抹过药，还贴了一张剪小的、疑似狗皮膏药的东西。

　　“不疼吗？”她之所以贴这个，是怕疼，药布粘上后伤口处会传来冰凉的感觉，可以持续很久，让她感受不到痛。

　　最主要的是，不贴五六天才能好，贴上可以加快伤口愈合。

　　“疼，不过都习惯了。”

　　余熹：“……”

　　妖们过的貌似有点糙。

　　“你们不需要药师吗？”她问过了，在妖那边治病救妖的妖叫药师，跟她们的说法不太一样。

　　“需要啊，只不过没有而已。”另一只豹大哥面向着她，开始细细解释。

　　大概就是他们的妖王大人是黑龙族，黑龙族早就另外开辟出一片新的天地，不住在妖界，也鲜少出现在妖前。

　　妖王大人是十年前突然冒出来的，他实力强大，神通逆天，一来就挑了几个妖王做对手，奇怪的是那些妖王不知道为什么，都叛出族群选择了跟随妖王大人。

　　其中包括玄木大人，离蛛大人，闻生大人和长寿大人。

　　足足五位妖王级别的大人，引得其他种族有实力有想法的妖纷纷倒戈，还有些原本保持中立的，也加入到妖王大人麾下，然而至今没有药师和治愈师投诚，因为祂们是每个种族的宝藏，通常都被看得极严，地位也是最高的，最受尊敬的。

　　比如一族之长，一巫之师，祂们和种族之间有着深深的羁绊，不会轻易离开，别的妖王也不可能放祂们走，妖王大人更不是会强逼的妖，因此灵岱洞一直没有治愈师。

　　他们非常非常缺治愈师，挖不到而已。

　　虽然有灵池，但灵池不是万能的，也不能对症下药，还会有整整两年的修复期，这还是运气好，有足够的药材补齐漏洞，赶上收成不好的时候，十年都有可能。

　　余熹长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来对了。

　　医师和治愈师不仅是他们需要的，地位还非常崇高，是一项很受妖尊重的工作。

　　“如果我想当医师的话，我该怎么做？”余熹认真求教。

　　几只妖原本目光各自落在别处，突然齐刷刷回头看了她一眼，虎大哥最耐不住性子，上下打量了她一把，“你？”

　　余熹点头，“我。”

　　虎大哥笑了，“人类没有修为，脆弱的像只雏鸟，磕破点皮都要叽叽哇哇，胆小又没用，当不了医师……”

　　他腰间突然一疼，有妖捅了捅他，虎妖回头看去，是豹妖。豹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小姑娘。

　　虎妖折身，刚在心里嘀咕‘她怎么了’，便忽而一愣，话也顿住说不下去。

　　余熹坐在他们一旁，小小一只，抱着膝盖，抿着唇，眼中不知何时已然打湿，有晶莹泪水流转。

　　众妖：“……”

　　他们对视一眼后，悄悄改口，“其实也不是不能当，只要好好学就行。”

　　“对，修为也不成问题，我们洞府经常有胆大的人类偷摸过来，被我们杀掉后，留下的功法很多都只能人类修炼，对我们来说鸡肋又无用，我们都存在藏书库生灰，你想学我可以帮你去藏书库借。”

　　“这么说起来，我们在清剿临山崖的时候，收了不少巫书，他们的巫医死了，那些巫书晦涩又难懂，也没妖看得懂，亦存在藏书库里，你要是想的话，找长寿大人说说，应该是可以的。”

　　余熹终于抽泣一声，止了眼泪，转哭为笑，“谢谢虎大人，豹大人，狐大人和狼大人。”

　　几妖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对‘大人’这个称呼很是受用。

　　平时大家都叫他们外号，虎头，脸疤，粉面，缺尾，小姑娘是第一个尊尊敬敬叫他们的，还会每天亲切又热情地喊他们吃饭。

　　离老远就瞧见她站在火堆旁，迎接他们回来，就算没有逮到猎物，也不会被说没用，她只会说，这么恶劣的天气，能出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肯定是猎物都躲起来了，跟你们没关系。

　　每次差一点就抓住了猎物，他们互相埋怨对方笨，出了错，只有她会说，是猎物太狡猾了，不是你们的原因。

　　感觉奇怪又不错，他们并不讨厌这个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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