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欢

　　康熙三十七年十月，京城大旱。
　　一个多月未见滴雨，阳光却反常的热烈。一时朝野上下乱如蚁穴，有自请降罪，有说巫道法的，眼见灾荒将起。
　　皇帝在书房焦躁的踱来踱去，心情不宁。几十年未遇的旱情啊！难道要下罪己诏吗？望着晴的一丝云都没有的天空，突然想起了江雪讲给孩子们的故事-----小雨滴的旅行。急叫道：“来人！”大太监梁九功应声过来，“给朕传江雪。”
　　江雪莫名其妙的站在皇帝的面前，不是最近很忙吗？京城和邻近的几个城市遭遇大旱，皇太后都领头的节省开销，皇帝难道是心烦，叫她来闲聊，放松心情。于是回忆着准备了几个无伤大雅的笑话备用。
　　皇帝当头便问：“朕听说，你的世界中已经探索了星象。知道空气和云雨的构成。你可知怎样可求到雨吗？”
　　“秋刀鱼？”看着皇帝一脸的希望。江雪才反应过来----求雨！顿时满心的好笑和无可奈何，又不知该怎样措辞才能不伤害到皇帝。就小心翼翼的问，“对不起，我不知道。您能告诉我，如果再不下雨会怎样？”
　　皇帝嗔怪的扫了她一眼：“百姓的生计。社会的稳定！怎样求雨，你竟真的不知吗？”
　　江雪为难极了。求雨----康熙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在她看来是多么的荒谬啊。可是，既不能解决当下的问题，又无法直说，该怎么办呢？
　　正在低头沉思，忽听一声沉重的叹息，仿佛让人的呼吸都不能顺畅。这个帝王正在为百姓的疾苦忧心如焚，自己却还在计较自己的安危？
　　心中平静，她直视着皇帝说：“皇上，我虽然没有实际的方法为您解忧，但可以为您分担。有一种危机事件中的应对方法，请允许我直言不讳吧！”
　　“讲！”
　　“当危机发生时，通常我会先分析：最坏的结果是什么、能做些什么来挽回。最好的结果是什么，都需要哪些行动或助力？这样分析以后，每次都可以让我冷静下来，找到一些办法，避免了最坏的结果。所以，现在让我们也来分析一下。”她迅速走向书桌，展开纸，写下：
　　大旱导致的主要问题：1、缺粮2、物价暴涨3、社会动荡
　　缺粮：一、买（周边城市或用奢侈品和周边国家换）。
　　二，种植快速生长、耐旱的替代品----番薯、马铃薯等。
　　三、金钱救济。
　　物价暴涨：一、政府补贴干涉。
　　二、倡导大的储粮户用粮食换政府的表扬等方法。
　　社会动荡：一、妥善安排流民提供就业（作坊、开矿）。二、宣传，用邸报、茶馆、传言等一切方式宣
　　传政府做的努力。例如：皇太后领头节俭募捐。
　　注：求雨有风险，行动须谨慎！
　　皇帝一眼看去，皱眉： “你练过隶书？” 江雪点头。“曹全碑？”又点头。“字如其人！”皇帝不屑。
　　“是在•••夸我？”江雪故意厚颜道。
　　皇帝终于展颜一笑，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问：“为何求雨有风险？”
　　一脸苦笑的江雪无奈的说：“因为老天爷又不是咱们的好朋友，您去求了他若不下，大家最后的希望就没了。心理防线一垮，会觉得生活更难过的。所以我觉得，求他不如求自己。除非您的哪位天气专家观察到将要下雨，您再找个人多的地儿这么一求，就说，您愿为百姓舍弃某某某，没几天，雨来了。这就叫---宣传。”
　　“很务实。”皇帝终于认可了一回。
　　“您是说粗俗狡诈吧。”江雪自嘲，“没办法，学没好好上。能力不够，只好直接一些。”
　　康熙挑眉，看着江雪。心里觉得她真像一朵传说中的解语花。不赞同求雨吧，但很聪明，劝解人时能最先体贴到人的情绪。若是男子，可做一流的言官。现在，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驱散了好久以来的烦闷气燥。
　　示意小太监给她端上了才进的葡萄，看着她用她独特的方式道谢，看着她唇边享受地淡淡微笑，他一时有些恍惚。
　　皇帝也会走神？江雪暗笑，视线像是落在她的肩膀某处，唇边的髭须微翘，在笑呢。平时镇静威严的表情有些迷蒙，透出一种成熟男子诱惑的温柔，唇色深红，闪着性感的光芒。
　　江雪轻咳一声，忙低下头，为自己的遐想有些脸红。皇帝惊醒，一转眼，深邃的眼神又犀利起来：“详细讲讲你的分析吧。”
　　“啊，对不起。这是我知道的所有东西了。详细的您要和每个方面的专家商量。例如资深老农什么的。只有宣传手段方面，我还知道一些。”
　　“宣传手段？例子倒举得很好。”
　　“是啊，您瞧，又一次印证了我的理论。女人有天生的仁慈的情怀，有成熟的强大的直觉。皇太后好久前就开始倡导节约了。我相信她从没挨过饿，但她本能的知道，最直接的帮助方法只有金钱。有钱，天下到处都有粮食。政府有责任让老百姓活下去。有人才有国家，有国家才有这里的一切。老天爷吗？只能算是一个君子之交而已。”
　　皇帝对着那张严肃的小脸，不禁咬咬牙，忍不住失笑。淡如水的老天爷？她竟敢这样说？
　　但这番尖酸的话竟像是今天御厨做的一道菜，麻辣鲜香。有了这调味品，给人的味蕾极强的刺激，没有了它，饭食就寡然无味，不能下咽了。
　　一转念，看到了她的颜色极淡的嘴唇，葡萄的汁水粘在上面，盈盈的、嫩嫩的，不知那里尝起来如何？
　　江雪等不到皇帝发话，心说，或许他不喜欢她这样说老天爷吧。毕竟是古人啊。其实她已经很客气了呀。瞧，他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嘴，一脸的紧张不悦。舔舔下唇，轻轻咬住。怎么办，祸从口出啊！突然听到皇帝说：“你先下去吧，宣传的事待以后再说。现在粮食要紧。”
　　江雪静静退下。
　　皇帝又拿起那张纸，对梁九功说：“传除礼部外各部院尚书。叫等的人都散了，今儿不见了。叫太子来。再传总管内务府大臣觐见。”看着手中得纸，柔和了声线，低声吩咐道，“你着人记得，每天给江雪送些补血的炖品去。去吧。”
　　梁九功暗自屈指记数，听到最后一条，一怔。弓低了身体，暗自咋舌，稳稳的曲下最后一指。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雪的课程还在继续，皇宫里当然不缺什么，但炎热干燥的天气却使每一个人的心情烦躁。时不时有些小道消息。
　　皇上下令各地方官员，不必等待朝廷旨意，直接可以开官仓放粮，事后再补办相关手续，为救灾节约时间。
　　凡大小关卡对运往北方的粮食一概放行，不可收取任何费用，否则按渎职查办。
　　派人到各灾区的临近省卖粮、甚至派商船去周边小国换购。
　　内帑处捐银、皇太后领各宫嫔妃捐银、
　　朝廷大兴水利、允许因灾流离失所的百姓以工换粮••••••
　　晚上睡在床上，江雪不由得被那个真的在为百姓做事、胸襟宽广的帝王感动。
　　最近太忙，他不在常叫自己到跟前去。以前见他的时候，不管说什么话题，她都得深思熟虑，拐弯抹角的绕着讲，常感叹好累。现在又总觉得闲的心慌、不自觉的想着那些使人全身心处于兴奋状态的日子。
　　十来天后的一个傍晚，雷声轰轰，狂风大作。一场暴雨转瞬而至。高兴地与众人在雨中又叫又笑的淋了个透湿。才回屋里，小太监来传，皇上叫快去。江雪匆匆换了衣服，赶紧穿了雨鞋，赶到皇帝跟前。
　　却见他笑容满面的在换衣服，好好的没什么事。看到江雪笑问：“跑来的？脸色却好。”
　　江雪脸一红，想起每天送来的补血汤。眼睛眨了又眨，紧张的说不出话。只觉得好尴尬。他是父性发作吗？嗫嚅道：“谢谢您的汤水。那个，我现在好了，不用了。谢谢。”
　　一阵风吹来，江雪“阿嚏！”一声，原来是来的急了忘记擦干头发。搓搓鼻子，手边出现一条干布巾，宫女要帮她擦，江雪忙道：“谢谢，我自己来吧。”接过来把头发细细擦干，毕竟生病难受的是自己。
　　突然一件黄色的衣服披上肩膀，抬头一看，是皇帝：“谢谢。”低声道了谢，江雪用长长地袖子在腰间打个结，继续擦头发。擦完用手指的热度慢慢梳理它，小太监端上来一碗姜汤，热热的、香香的。没喝完已使她觉得很温暖、很舒服。
　　皇帝坐在书案后喝着另一碗，时不时扫她一眼。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喝完姜汤，又有人给她上来两盘精致的点心和一小碟切好的香瓜。享受着这样周到的照顾，江雪不禁有点孩子般的安心和幸福感。好像很少、或是从没有过，想不起来了。反正很舒服，使人懒懒的，处于一种脑筋都有些迟钝的放松状态中。她拉拉衣裳，眯着眼睛。显得越发细长的眼线，长直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阴影，悄悄的笑了。
　　隐约有声叹息，江雪抬头。皇帝却转头看向窗外，绵绵的雨幕，带土腥味的空气。清透温柔的声音传来：“这雨下的真好，今儿终于放下心事。来说说你的宣传手段吧。”
　　她有些迟钝，为了这个？理理头绪道：“我的世界里有太多的方法。但想要达到目的，就要得到人的认同。举例来说，报纸。这种方式有些像您的邸报。有政府办的，还有民间办的。非常便宜，谁都可以买。”
　　“政府办的报纸主要报道一些官方消息：汇报一些国家领导人的重要行程、外事访问、国家中的重大新闻、每年的税收总收入、海关收入等等。民间的报纸•••”
　　说到这儿，江雪有些犹豫，这老虎屁股，摸不摸呢？
　　皇帝奇怪她突然停下，追问：“民间也可以办报吗？那岂不是乱了？防还防不得呢。”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吗？”她一时忍不住。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冷冷道：“断章取义！好胆啊！”
　　“谢谢夸奖。”江雪傲然一笑，索性说开了，赌一把。看看后世的文字狱还会不会那样惨烈。也许皇帝会听呢，就算不听，大不了打她一顿，还真能杀了她不成？
　　站起身来，坦然直言：“其实我国历代政治都是高度开放给民众的，从汉代开始举孝廉，到开科举，一只有让民众有机会直接参与政治的渠道，无论再贫寒的人家，通过读书都可以参与到政治中去。”
　　这一点，皇帝倒时点头认可。
　　江雪见状，还是选择先讲故事打比方，绕开难点，期望最后能达成共识，便说：“西方有个比喻，你有一个苹果，我有一个苹果，你我交换，大家还是一人一个苹果，总量不变。你有一种想法，我有一种想法，大家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每个人都可以分享他人的智慧，总量增加。从这儿来看，让大家说话，并且鼓励各种各样的意见至少有几个好处。”
　　她一根根的点着自己的手指：“1，意见多了，就不容易比出高下，反而不容易有领袖人物。并不会造成社会动荡。（这其实是皇帝们最担心的）
　　2.说出不满，发泄了负面情绪，通常不再有精力去武力抗争。不是有句话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所以，应该鼓励大家说出来。
　　3.老百姓被允许说话，感觉被尊重，也会去尊重政府，一旦有事情会采取对话形式来和平解决，社会更加和谐。
　　4.俗语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这样，就不用等到实在没有办法，再到民间去张榜寻找高人。”
　　皇帝插言道：“你是戏文看多了吧？”
　　江雪脸一红，不好意思的接着道：“5．对腐败的官员形成监督和压力。比如，我们有法制报、财经报等等。
　　6.可以丰富百姓的生活。这是个小小的好处。球报、体育报、音乐报•••这类可是数不胜数的。”
　　“总之，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比如，天旱就买粮，有不平就要说。可说话的人也要吃饭。我们的开国领导人说过‘枪杆子底下出政权’，还有一个著名的人说‘神灵站在有强大军队的一方’。还有句名言‘我不同意你说的话，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都是说话语权的重要性。”她一边观察皇帝的神色，小心的接下去，
　　“很多国家的法律中都有明文规定：公民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自由。《论自由》这本书中有个更精确的说法：迫使一个意见不能发表就是对整个人类的掠夺。因为，假如那意见是对的，就失去了一个以错误换真理的机会；假如那意见是错的，也失去了从真理与错误的冲突中产生出来的、对于真理更加清楚的认识和更加生动的印象。”
　　“打个比方，一群人都住在一只船上，如果大家有言论自由的话，那么这只船有什么大大小小的问题，人们会讲出来，大家会想出最好的解决方法，这样才会‘小心驶得万年船。’如果没有言论自由，那么这只船出了什么问题大家不能充分了解，等到小毛病变成大麻烦时，大家都是受害者。”
　　“如果真要用什么东西来防范“错误”言论造成危害，那也只能用言论本身，即进行辩论。但想一想，只用说话的方式战斗，谁能敌得过政府呢？”江雪一心希望，只从功利角度打动皇帝，把后世的文字狱和以言获罪的惨祸减少一些。
　　江雪走后，皇帝又是久久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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