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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开什么码
中秋节快到了,这几天,右子都在忙着收礼物,无非是月饼,水果之类。
今天临下班,又有人送来了两盒月饼,老半天没推辞掉,只好又收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这礼有多重,婆婆也总说几盒月饼算什么,收多了自然就习惯了,可她就是不想让自己养成这种习惯,总觉得收人礼物,就要欠人人情,就要替人办事。
从镇墟上回来,路过村委会的时候,右子发现宣传栏前站着一个人,正把鼻
子贴在墙上,对着那幅少生优生的广告画嘀咕着什么。那人高高瘦瘦的,有点驼背,穿着一件灰色衬衣,卷得一高一低的裤子已经看不出真面目,没穿鞋子,村里大白天不穿鞋子的只一人,右子奇怪地把摩托车开过去,挨着宣传栏问:
“武警哥,你没事看那幅画干什么?”其实她心里想说的是,反正你也没这
觉悟。
武警回头,一脸的神秘:“你不知道,‘公祖’给我讲(透露)码了。”
“是吗?”右子暗自好笑,听说珍嫂打胎后都没怎么休息就下地干活了,
她想提醒武警关心一下珍嫂的身体,又觉得不合适,就忍住没问。
武警见她不信,有点着急的样子,指着广告画的右下角,要右子看,“看见
没有,0648?这里一直都有一组码,为什么之前我没发现,也没有别人发现,偏僻今天让我发现了?这是‘公祖’在暗示我,这期就是开这组码。命该轮到我武警发财了,哈哈哈!发财偷偷发,我不是那种人啊,赶快记下来,你也去买,去晚了保证人家已经买爆(私彩一般一组码规定只卖多少注,卖完为止)了……”
右子坐在摩托车上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广告画的右下角果然有四个阿拉伯数
字,估计那是广告画的编号什么的,她不作声,又看武警喋喋不休说得兴起,一副没完没了的样子,就骗他说好我一定去买,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回到家里,听见芳华嫂和莹嫂她们正在热烈地议论,看起来都挺高兴的。右
子讨好地问芳华嫂是不是有什么喜事,芳华嫂看了她一眼,没好声气地说反正你也不玩这个,没告诉她。倒是莹嫂好心,说你不知道吧,村里有人卖奖(私彩)了,以后啊,想买什么码走几步路就行,再也不用跑到镇上去,方便多了。
“谁啊?”右子将信将疑,“谁胆子这么大,敢在村里卖奖?”
“除了胖婶,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啊!人家外家(娘家)有人,不怕公安。”
莹嫂羡慕得只差没流口水了,只不知她是羡慕人家胖婶的大胆,还是羡慕人家的“外家有人”。
“人家卖奖,也卖版(私彩小册子)呢。”芳华嫂忍不住补充道。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芳华嫂说她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偷了“土地公”
家两个西瓜,芳华嫂抚着胸口说,我这辈子老实做人,从来没干过偷偷摸摸的事情,难道是‘公祖’托梦,这期会开西瓜码?
“妃莹啊,赶快过来!”芳华嫂扯着喉咙叫,回过头来又自说自话,“好彩(幸
亏)有妃莹啊。不然都没人帮我查‘梦册’,唉!”
小米听出了芳华嫂的话中有话,她和右子都不玩私彩,也都看不懂那些“版”
啊,“梦册”啊的;妃强是半天闷不出一个响屁的主,芳华嫂嫌跟他说话太累;妃壮有时也买私彩,不过从来不看“版”,也很少做梦,在外面听人家说哪组码卖得好他就跟着出手;永叔倒是跟芳华嫂同一层面的资深彩迷,不过他只看“版”,而且他相信每期开什么码是有规律可循的,他曾经因为抓了“规律”而中了几次奖,虽然钱不多,但足可坚定他相信“规律”的信心,而对芳华嫂所谓的梦,他则嗤之以鼻。于是,信梦的莹嫂成了芳华嫂的“心腹”,每当芳华嫂在邻屋喊“妃莹啊,赶快过来”,莹嫂就知道,婆婆大人又有梦了。
不一会儿,莹嫂就拿着一本小册子从对门跑过来,高兴地问芳华嫂;“妈你
又有梦了?”
“是啊是啊,赶快的,帮我翻翻‘梦册’(一种解梦的私彩小册子),查查西
瓜码。”芳华嫂丢下饭碗,乐颠颠地搬了两个凳子跑到石榴树下,“来来来,快过来。这期我要买十组。”
“妈你不吃饭了?”妃壮问她。
“吃什么吃,我要中奖了。”芳华嫂头也不回地说。
“那我收拾碗筷了。”
右子说着,准备动手,小米说我来,你去上班吧。右子想了想,说那好,我
先走了。于是小米动手收拾碗筷。
莹嫂很快就帮芳华嫂查到了西瓜码,芳华嫂激动得好像已经中了奖似的。小
米在旁边看着,心里奇怪她们在受了这么多打击之后还能对此笃信不疑,一个人要有多么坚定的信念,才能在无数个失望之后再度燃起发财的希望,小米简直要对母亲和大嫂肃然起敬了。
“走走走,去胖婶家买码。”芳华嫂怀里揣了钱,热烈地邀请莹嫂。
莹嫂却从裤袋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钞票,递给芳华嫂,说:“妈你替我
买。我早饭还没吃完呢。”
“妈你等等我,我也去看看热闹。”小米说,故意表现得很雀跃。其实她是
想去看看胖婶家新开张的营当。说是看热闹,还真没错,胖婶家的大厅一如既往地坐满了人,有打牌的、看牌的、聊天的、讲码经的,买东西的倒是寥寥无几,母女俩进去的时候,胖婶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电话,两眼不时机警地瞥一瞥门外。小米仔细找了找,没发现有跟卖私彩有关的摆设。芳华嫂拉了拉小米的衣角,悄声道,在后面呢。胖婶看见来人了,点点头表示招呼,继续讲电话,不过眼神一直尾随着她们,目送她们穿过大厅,进了后面的厢房。
经过几间“噼啪”作响的牌室,她们进了尽头一间小屋,这里面又是一番景
象。房间有点昏暗,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狗吠”正坐在桌子前给春良他老婆“正旦”(因爱化浓妆得名,据说她刚嫁给春良时,春良还不像现在这么“风光”,因此她曾经,偶尔,也下过几回地。有一天傍晚,秀气“惊鬼”出门倒垃圾,丢了簸箕空手跑回来,连拖鞋都跑没了,气喘吁吁地说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女鬼骑着摩托车从公路上飞过,已经进了村里。余定骂她,她还给言之凿凿地描述了一番,说那女鬼皮肤很白,黑眼圈比熊猫的还要大。第二天在“车大炮”家的铺子碰上,“正旦”问秀气婶你昨晚干什么跑那么快,大家才恍然大笑)开奖票,那张床似乎也不是用来睡觉的,上面堆满了花花绿绿的小册子,有些封面还印着挺胸凸肚穿着暴露的女郎。“正旦”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嘴唇红得像猪血,估计秀气“惊鬼”晚上碰见又得吓破胆,只见她一手拎着一个褐红色的钱包,一手拉着他们家小儿子,那小子脸上脏兮兮的,两条鼻涕被他不时用手背拭擦,粘在嘴角上像两撇胡须。“正旦”一下子就买了十组,脸上露着诡异的笑,看起来像是在盘算中奖后这笔钱该怎么分配。屋里还有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各靠一面墙席地而坐,人手一本小册子,正看得入神。看来买码的人不多,昨天刚开奖,一般到了开奖当天买码的人才会多起来。
“哎哟‘正旦’,你一下就买了十组,恐怕这回会中啦?什么码呀,是梦的,
还是刮(刮码)的?”
“喔,是我乱猜的啦。”“正旦”把奖票塞进裤兜,说“婶我先走了”,就拖
着她小子溜了。
芳华嫂眼看“正旦”的身影消失,才撇撇嘴“哼”了一声,“怕我借她东风。
我要是中了也不是她给钱,怕什么喔。跑得比兔子还快。”
“狗吠”点点头,笑笑,问芳华嫂:“芳华婶,你打什么码?”
“4368,我打西瓜码。”芳华嫂得意地说,然后又把昨晚的那个梦再给“狗
吠”说了一遍。
“是啊?”“狗吠”听完,若有所思的样子,“婶我觉得吧,也有可能是贼码,
你想啊,你从来没偷过人家东西,怎么就突然做这种梦了?嗯……还有可能会是2头或者2尾,你看你不是说偷了两个吗?”
经“狗吠”这么一说,还真不是没有道理,这回芳华嫂懵了,“那我应该打
什么码?西瓜码?贼码?还是……哎哟,你说的都是理,我都不知怎么办了。”
“狗吠”嘿嘿笑了:“那你就都买嘛。都买,不管它开哪一组,都跑不掉。”
芳华嫂低头想了想,然后一拍大腿:“那我得回去,让我妃莹再给查查,看
贼码是什么码。”芳华嫂一边说一边扯了小米往外走,“等我查清楚了再来啊。”
母女俩刚走到门口,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突然蹦出来,差点撞到芳华嫂身上,
小男孩“哎哟”一声,头一歪,泥鳅一般从芳华嫂身边哧溜过去,扬着手中一张皱巴巴的纸币,大声嚷嚷道:“‘狗吠’伯,给我打一注头尾,6628.”
“哟,福地公的孙子,都会打奖了。”芳华嫂赞叹。
“这个有什么好羡慕的。”小米跨出胖婶家的院门,不以为然,“春生的仔吧?
像他妈,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
“小声点,让人听见。”芳华嫂回头看看后面,提醒小米。
“怕什么。”小米把腰一挺,大步走到大厅里,芳华嫂嘴里喃喃骂着,紧跟
上去。
大厅里,妃梅的公公,人称“吝啬鬼”的余老头,正一脸愁容地站着,看见
芳华嫂和小米出来,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说:“芳华嫂,你打奖啊?”
芳华嫂颇感意外,余老头住在北边公路对面,很少到公路这边来,而且他从
来不打牌,“‘吝啬鬼’,今天吹北风吗?”
“吝啬鬼”尴尬地一笑:“我来喊妃梅回去。”
芳华嫂回头,看妃梅还坐在牌桌边,玩得正高兴呢,就喊:“梅啊,你家公
(公公)来喊你,怎么还玩?快回去吧!”
“谁爱回谁回!”妃梅头也不回地说。
“吝啬鬼”无可奈何地看着芳华嫂,“侬仔(小孩)睡醒了,在屋里拉了一
床的屎,我急着要去菠萝地,你说……唉!”
“梅啊,你还玩,等你老公回来,不又要打你。”芳华嫂再劝。
妃梅还是坐着不动:“打就打。打得还少吗?”
“走吧……走吧……”芳华嫂给“吝啬鬼”递眼色,示意他快走,“你是使
不动她的了。”
“吝啬鬼”没办法,只好跟着芳华嫂出了门,拐个弯,回家去了。
“这个妃梅,真有个性。”一出门,小米就半开玩笑地说,马上就招来芳华
嫂一记白眼。
胖婶家过去就是余半仙家,这几年余半仙当半仙挣了些钱,家里的瓦房也变
成了平房,当地人称“四合院”的那种,外围还都粘上了白色的瓷砖,可惜下雨的时候红土溅上来,粘了大半截墙壁,感觉有些不太协调。
往常,余半仙家都是静悄悄的,显得有些高深莫测,可今天有点不一样,好
像是余再添跟他老婆妹姐在吵架,听起来还挺激烈。
余半仙家的大门虚掩着,芳华嫂小声说听一听,就把耳朵贴到大门上,小米
返回去拉她的手催她快走,她把手一甩,示意小米先走,小米犹豫了一阵,叹了一口气,只好先回家了。
在家等了老半天,芳华嫂才乐滋滋地回来,不等小米问,就笑开了:“那两
公婆(夫妻)真好笑,还没中奖就先吵架了,一个要买小车,一个要买拖拉机……”
莹嫂听到动静,从对门跑过来,好奇地问:“谁呀?谁吵架了?”
“余再添和他老婆。”小米替芳华嫂回答,“人家吵架你在门外偷听,也挺好
笑的。”
“咯咯,关键是他们不还没中奖嘛。”芳华嫂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笑岔了,“从
前有两公婆(夫妻)去捉鱼,老公说要煎,老婆说要煮,意见不统一,结果打架把锅打烂了。村长来评理,说那就一半煎,一半煮得了,鱼呢,拿来我先给你们分了。咯咯,谁知道他们都还没去捉鱼。你们说好笑不?”
“你这个故事都讲了不下一百遍了。”小米提醒她。
“是吗?哎,都怪那个武警,说‘公祖’托梦讲码给他,再添一下买了五十
组,和妹姐整日坐在家里做发财梦呢。”
“他们应该先去考个汽车驾照。”小米嗤之以鼻。
“现在谁开车要驾照啊?被抓住给点钱就行了。”莹嫂说。
“强哥开那拖拉机不也有驾照吗?”
“那是他老实。买的。”
“对了,我听‘道长’说村里来了个什么特派员,专门给农民处理争地的事。”
芳华嫂突然想起来似的,对莹嫂说,“我这儿子,要他一句话比要钱还难。你得问问他,那块地处理得怎么样了。别拖着拖着,夜长梦多。”
“我总觉得这个特派员有问题。钱也收了,饭也吃了,却突然说他父亲病了
就走掉了。”小米对这个特派员是老大不相信,问右子,右子也说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可村干部说了,人家是省里直接派下来的,连镇长都排不上号呢,何况她右子一个小小的办事员。
不过芳华嫂和莹嫂对此却是深信不疑,“人家这不是又回来了吗?当官的忙,
哪能什么人都见。”
“那也不能收钱啊!还特派员呢,就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他不是什么好人。
大哥也是,吃饭就算了,还给他钱。”
“是‘道长’的意思。”莹嫂说,“就两千,多了我们也没有。再说,我们不
也是希望人家赶紧把这事了了嘛。”
芳华嫂点头称是:“两千元能把那块地拿下来也不错。”
“等着吧,”小米不以为然,“只怕胃口大着呢。”
“那我现在去找‘道长’,他见过那人,我得跟他要个准话。”芳华嫂说走就
走,“小米,你也跟我去。”
“我?”小米站着不动,“我去做什么?‘道长’又不是特派员,他能给你
什么准话?”
“你这个妰娝鬼(女孩)!”芳华嫂一跺脚,伸手一把抓住小米,“走不走?”
小米挣脱不了,只好嘟着嘴巴,踉踉跄跄地跟着出了门。
自家的门楼下,“道长”正戴着老花镜有滋有味地看“版”呢。他那个三岁
的小孙子蹲在旁边,左手攥着一根舔得满是口水的棒棒糖,右手食指不停地追杀着一只红蚂蚁。
“三仔,你的糖好吃吧?给我咬一口行不?”芳华嫂逗他。
三仔抬头看看芳华嫂,又看看小米,把手中的棒棒糖攥得更紧一点,说,“不
甜。”
“这个契弟仔。”“道长”伸出两根手指头装模作样地点了点三仔的脑袋,“芳
华嫂子,你这期打什么码?哎呀小米,来来来,帮我看看这个。”“道长”看见小米,兴奋起来,指着手中的小册子要小米看。
“什么呀?”小米低头看看那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连连摆手,“村长,我
不玩这个。”
芳华嫂也替小米推辞:“村子,她真的不玩这个。你问她还不如问我呢。”
“我知道我知道。”“道长”催着小米,“来来来,你看这个,这个谜语,我
都看半日了还没猜出来。听说这期的码在谜语里,你是读书侬仔(小孩),来帮我猜猜。”
“这样啊?”芳华嫂眼前一亮,也跟着催小米,“那你快给看看,猜出来我
也跟几组。”
小米没办法,只好耐着性子去念谜语:“八个小人抬面鼓,两把剪刀鼓前舞。”
“怎么样?能猜出来不?”芳华嫂紧张地追问,生怕小米猜不出来,让几十
万元打了水漂。她已经完全忘了此行的目的。
“别急别急,好好想想。”“道长”倒是挺镇定,安慰着芳华嫂,“小米肯定
能猜出来。”
小米歪着脑袋想了想,有点犹豫不决的样子说:“应该是螃蟹吧。”
“螃蟹?”“道长”可不用想,一听就高兴地拍着大腿叫起来,“对对对,就
是螃蟹,就是螃蟹,啧啧,还真是读书人啊小米,你看你伯我就猜不出来,哈哈哈!”
“不知道对不对喔。”小米还是有点犹豫,不敢确定答案。
“就是螃蟹,就是螃蟹,没错。走,芳华嫂子,去打奖。”“道长”迫不及待
地站起来,两手往裤兜一插,掏出来一看,什么也没有,他有点尴尬,就说你等等,我进去拿钱,双手往后一抄,抬腿就要走。
“村长!”小米忙叫住他,“村长,我有些话……。”
“什么话呀,小米?”“道长”停住脚步,“你还认为不对?”
“不是,村长,我……”小米又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说,“村长,你能不
能动员大家都不打奖了?这是犯法的。”
芳华嫂一听这话大惊失色,连忙把小米拉到一边,陪着笑脸向“道长”道歉:
“嘿嘿,村长,她读书读傻了,你别往心里去,啊?”然后又掉头戳着小米的脑门教训,“你呀你,没大没小的,这事该你管吗?什么犯法不犯法,人家公安都打奖呢。真是的,快给我回家去……”说着往外推小米。
“哎哎哎,芳华嫂子,”“道长”制止芳华嫂,毕竟是村长,人家觉悟就是高,
说出来的一番话让芳华嫂听了就是觉得挺窝心,“你也别怪小米,人家政府说了,卖奖买奖的事的确算犯法。可是话说回来,小米呀,你让我动员大家都不打奖,这事不好办。首先连我自己都打,怎么好说人家呢,是吧?”
“那你就先从自己做起嘛。”
“你看你看!”芳华嫂又敲了一下小米的脑门,有点手足无措了。
“不打奖你让我做什么呢?”“道长”继续给小米讲道理,“打奖总比赌博好
多了,我就没见过赌博发家的,可还就有人中奖发财了。我就不信我打一辈子都不会中,万一真让我中了,那不就什么都不用干了。你说犯法,让公安把卖奖的全抓了,都不让卖不就得了。可是能吗?大家都犯法,你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抓了吧?依我看啊,你要是都不买不卖了,公安还不答应呢,人家也要增收啊,是不是,芳华嫂?这就叫什么,细……细细……细水……小米?”
小米冷眼看着“道长”。
“细水……细水长流,对,细水长流……我虽然是村长,大小也算个官,
可现在的人啊,主意多着呢,小米你也看到了,全村,不,全世界的人都打
奖,你不能让我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吧。”
“大家都玩这个,没人干活了,这样下去会越来越穷的。”
“那是人家的事,你操这份心做什么?”芳华嫂死活拽着小米的手,把她往
回拉,“谁会听你的?你以为你是谁啊?赶快给我出去打工,别在家闲着。”
“道长”看着她们母女俩拉拉扯扯地远去,表情复杂地摇摇头,进了院子。
公路对面那块堆了好多红砖的地皮有人在挖地基。那堆红砖已经在那里等了许多年,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那块地基是二妹子家的。也就是说,苦了大半辈子,“大脚板”终于能在有生之年住进平房了。
村里人议论纷纷,说“矮脚”有福,生了四朵金花,挣钱给他盖房子,娶媳妇。“矮脚”是二妹子她爸,“大脚板”的男人,因为生得矮小,在五大三粗的“大脚板”面前总是自惭形秽,自觉地把家让给“大脚板”去当,反正也就是个陪衬吧,所以,村民们也就不自觉地常常把他给忘了。
不过这回,“矮脚”家要盖房子了,而且,据“矮脚”自己说,要盖两层的,两个儿子每人一层。话一说出口,“矮脚”立马就成了村里的风流人物,风光了。
这天,在“车大炮”家的铺子里,大家就针对这个问题展开了论证。
“看看人家‘矮脚’叔,四朵金花在城里挣钱,比你们男人在农村累死累活强多了。”“车大炮”噘着嘴,表示对男人们的蔑视,第一个肯定了生女儿的好处,“谁说生妰娝仔(女孩)没用了?
“对,多生几个也不怕。”武警有点得意,“再等几年,我家房子也不愁了。”
“大鼻孔”嘲笑他:“你不怕罚款了?”
武警望望“道长”,嘿嘿傻笑:“这几年我的贡献可不小,应该给我个主任当当。要是没有我,村里的超声名额能凑够吗?”
“母鸡生蛋生多了屁股也会瘪的。”“肚腩二”的话中有话,让“大鼻孔”联想到珍嫂那干瘪的身子,于是色色地笑了起来。
“我一直都认为多生几个妰娝仔(女孩)不是坏事。”“赤岭婆”肯定地说,“妰娝仔(女孩)贴心贴肺,能干家务,你们男人有几个在家里干家务活的?还有一个好处,妰娝仔(女孩)长大就嫁人了,不用发愁盖房子娶媳妇。”
“对对对。”这话真是说到八婶的心坎上了,谁都知道,为了给芋仔盖房子娶媳妇,八婶可没少操心,“要是摊上一个坏媳妇,那你就等着哭吧。”
“你们家‘黎婆’就是话不通,没别的毛病。”“跳蚤婆”不怕死地替堂秋说话,“我看还是‘吝啬鬼’最有发言权。”
“吝啬鬼”余老头不在场,不过一提起他,大家就都不说话了,有儿媳妇的暗暗拿儿媳妇跟妃梅做比较,暂时没娶儿媳妇的则在心里祈祷,千万别让自己碰到一个“湿屁股”(雷州人喜欢用“湿屁股”来形容邋遢的、不孝顺老人的媳妇)的儿媳妇。
“反正现在我不担心了,读书又不用花钱。”武警一脸神往地作总结,“有钱就打奖。”
如此,大家算是初步统一了观点,认为生妰娝仔(女孩)还是有一点点用处的。多亏了“矮脚”叔,用事实说话,粉碎了村民们关于生妰娝仔(女孩)没用的论调。可是,他也同时证明了读书没用,尤其是妰娝仔(女孩)读书没用的论调,最起码,妰娝仔(女孩)读书没用的观点是暂时占了上风。
“谁说读书不要钱?上了高中就要花钱了。”“跳蚤婆”好心提醒武警,“万一考上大学,那花得就更多了,像永叔家小米……”
“谁会那么傻,花钱替人家培养?”“车大炮”嗤笑着打断“跳蚤婆”的话,“上几年初中,就让她出去打工,多好。小米读书多,那有什么用,不也回来了,说不定她往家里寄的钱都没有四朵金花多呢。”
“人家妃壮老婆也是大学生。一赔一赚,算起来永叔也没亏本。”武警又插嘴道。
“那能一样吗,同样是打工,人家读书多的,是坐在漂亮的房子里吹着空调,你不读书,就要几十人上百人闷在铁皮屋子里给人家组装空调,兴许还组装不了空调,只配组装风扇。”“赤岭婆”倒是说了句公道话。
“武则天”不屑:“管他坐在哪里,反正有钱寄回来就行了。”
“大鼻孔”“嘻嘻地笑,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你们家小惠那么小就嫁人了,是被你剥削怕了吧?”
“我可没那么黑心。我们家小惠也是初中文凭。那时候上初中可是要花钱的。”
“管他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肚腩二”仰着脖子,摸着肚子,一副深邃的样子,“我还是觉得妰娝仔(女孩)读太多书没用,会写自己的名字,出门会自己坐车回来就行。”
“肚腩二”说完看了看武警,武警似乎没听见,坐着无动于衷。“车大炮”悄悄在后面踢了一下“肚腩二”的凳子。
一泡尿憋得太久,该起床了。小米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八婶又来串门了。
芳华嫂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小米坐着不动,听见她对八婶说,八婶啊,你找右子吧,她上班去了。
也没什么事,八婶说,我就过来坐坐,聊聊,我这心里闷得慌啊。
“黎婆”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小米明白,芳华嫂也就是宽慰宽慰八婶,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粉碎性骨折哪能这么快就好得差不多了呢。
嫂啊,要像你这么说就好了。我看就是个无底洞啰,又耽工夫又花钱,我这抱孙的事也别指望了。
那天芋仔回来,我看他更黑了,也瘦了。
可不是嘛。我这个傻儿子啊,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她的,跑上跑下,端屎端尿的给她。你说她有什么好啊,不会生男子,不会讲雷州话……唉,要是娶个本地的多好啊。提起“黎婆”堂秋,八婶总有说不尽的怨言。
“这期打什么奖啊?”许是听腻了,芳华嫂换了一个话题。
“我好几期没买了,没心思。”八婶还是满腹牢骚,“‘尾子’(八婶的小女儿)今早又要了一百元,说是买资料。你说学费免了,怎么还要交这么多钱?”
“哎哟,你一提买资料我就后怕。”芳华嫂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当初小米都是整百整百地要呢。”
“是啊?”八婶真被吓到了,“怪不得,昨天在‘车大炮’家,大家还都说,妰娝仔(女孩)读太多书没用,还不如让她早点出去打工。你没看,‘大脚板’总算也熬出头了。”
“嗯。没曾想,去工厂打工也能挣这么多钱。”芳华嫂也挺羡慕“大脚板”,“盖两层,至少也要十几万吧?”
“可不。”八婶降低了声音,甚是亲昵地凑近芳华嫂,“‘车大炮’还说,你们家小米挣的钱都没有四朵金花的多。”
芳华嫂像是被揭了短,激动起来,刚准备破口大骂,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硬生生地把火气压了下去,只是咬着牙说了几个字,“这个‘车大炮’!”
小米坐在床上,把这些话听得是清清楚楚。于是故意爬起来,出去跟八婶打招呼。
“哟,小米,你在屋里啊?”八婶有点尴尬,露出半个笑脸,“小米啊,你们老板对你可真够好的,放你这么长的假期。还是读书好啊!”
小米笑笑,不作答。
芳华嫂接过话茬,“好什么好,放假可不发钱给你。说这几天走又不走,谁知道她成天在想什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几天要走了?小米躲进厕所里,心想,八成是芳华嫂太希望她早点走,所以产生的幻觉。或许,我真的该走了?
第四节福地公之死
昨天夜里又下了一场大雨。
尽管今天艳阳高照,红土地还是黏黏的,令人生畏。每次下完雨,都需要在
太阳底下暴晒三五天,红土才能由软变硬。
一整天,小米都窝在家里,大门都不曾走出去,不仅仅是因为红土。与胡子
的关系终于画上了句号。胡子断得决然,连手机号都换了,本来小米是想做回朋友的,本本来,她也是觉得他们适合做朋友而已。胡子是性情中人,来去潇洒,可他发现小米不是,他失望了。小米也为自己的另他失望而失望不已,她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啊,她也努力了,可最后胡子骂她伪装,连朋友也做不成了。一直以来自我标榜的坦诚却被胡子贬得一无是处,小米能不难过吗?
芳华嫂对小米也越来越没耐心了,总催她走。
“读了大学回来吃闲饭,丢人啊!”
“以前我还常跟人家说你是回来休假。哪有一休大半年的?”
“做不了大事,找个人嫁了也好。省得我操心。”
小米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无根的浮萍,也终于能体会右子初嫁时的那番话了。
“无论多少人与你同行,你的心,只有你自己理解。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
去的水,娘家已经不认你了(结婚后,娘家要举行祭拜仪式,告诉列祖列宗,这个女儿出嫁了,从此以后她就不是娘家的人了。然后,婆家也要举行同样的仪式,告诉列祖列宗,媳妇娶进门了,往后,她生是婆家的人,死也是婆家的鬼了),婆家也还未融入,你会有‘飘’的感觉,很酸。”
小米觉得自己也很孤独,身处人群中的那种孤独。
太阳在石榴树顶摇曳着准备隐退的时候,院墙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还有“跳蚤婆”夹着悲伤的尖叫,
“快来人啊,要死了!”
小米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不来由的一阵紧张,心跳加速,她跑出去,
看见芳华嫂拉着丹丹的手也准备出去看个究竟,
“这个‘跳蚤婆’,总是吆三喝四的……‘跳蚤婆’,你喊什么喊,谁要死了?”
“跳蚤婆”掉过头来,“哎呀有人在家啊?快,福地公……我看见他头朝下,
趴在木菠萝树下……哎……”
“哎呀你跑什么?”芳华嫂走到巷子里面,“先喘口气。”
“我去喊人。”“跳蚤婆”急匆匆地,“你们快去,看福地公还有气不。”然
后颠着两条腿往巷头一路跑去。
“胖婶铺子人多。”芳华嫂冲她背影喊,“走,小米,去看看……这个‘跳蚤
婆’,真是莽撞,都不知道人还有没有气。”
芳华嫂一路嘀咕,数落着“跳蚤婆”种种人尽皆知的“不是”。福地公家就
在巷尾,两个儿子成家以后就都分开了过,各自住进了平房,只有福地公一个人还守在老屋里,屋顶已经歪斜,西边的厢房露出光秃秃的横梁。院子本来是有土墙围着的,后来经过几次大的台风,逐渐地,就全倒了,时至今日,连当初砌墙的土也被雨水冲刷得差不多了。只有门口那棵甚是上了些年纪的木菠萝数,每年七八月份,依旧挂满了浑身是刺的菠萝蜜。
芳华嫂和小米母女到后,看到福地公就是头朝下趴在木菠萝树下,一把竹梯
子还靠在木菠萝树上。地上还有一个看样子刚摘下来的菠萝蜜。
“要死了,要死了,七老八十了还爬树摘菠萝蜜。”芳华嫂喊着,冲上前去,
福地公趴在地上,头脸上都粘了好些泥巴。
这时候,聚集在胖婶家的好几个年轻人都跑着过来了,“大鼻孔”第一个冲
到福地公跟前,喊着“福地公”,把他翻了过来,右手食指放在他鼻孔下面一探,“好像还有气。”“大鼻孔”吼道,这时候,“土地公”已经从对门自己家里推着三轮摩托车过来了,“快,送医院!”于是,众人协助“大鼻孔”,七手八脚地把福地公抱上了车,“道长”闻声赶到,“大鼻孔”赶紧叫他也一块坐上去。
车子开出几米远,“跳蚤婆”才喘着粗气跑回来,弯下腰,两手顶着膝盖:“好
人啊,千万活过来啊……哎哟累死了!”
春生的二小子“凹眼”手拿弹弓,傻笑着从屋角拐出来,“跳蚤婆”苦着脸
冲他说:“要死咯,你‘公’(爷爷)要死咯!”
“凹眼”朝“跳蚤婆”翻了翻白眼,把头扭到一边,“你才要死了!”
“哎哟,你这侬仔(小孩),我可没有咒你‘公’(爷爷)啊!快去喊你爸你
妈回来吧。”
“凹眼”站着,无动于衷。
“赤岭婆”轻蔑地乜斜了“凹眼”一眼,摇摇头:“养不教,父之过!”
“凹眼”听不懂,就死死地盯着“赤岭婆”,眼神里充满了怒意。
“走吧走吧,不跟侬仔(小孩)怄气。”芳华嫂说着,带头走了。于是,大
家也都摇着头各自散去。
吃晚饭的时候,有摩托车的声音从门口经过,芳华嫂说,可能是福地公回来
了,我去看看。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芳华嫂又回来了,很感慨地说,死了,坐下来接着吃饭,又补了一句,应该是脑溢血。
永叔突然冒出一句话,说,福地公这样子死,我看挺好。
大家都不说话。
这一天,是公元二零零九年十月十四日。
对于福地公的突然去世,村民们都感唏嘘。福地公活到将近八十岁,也算是
有福之人了。但在有生之年,福地公其实一天福也没享到,女人早死,他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两个儿子拉扯大,给娶了媳妇,到老了也没吃到一口好吃的,没穿过一件新衣裳,没在家里享过一天天伦之福,虽然他子孙满堂。大儿子春生,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却娶了个凶神恶煞的老婆。“裂嘴”(大嘴)一嫁过来就要分家,通过娘家的帮忙盖了一栋新房子,自立门户。“裂嘴”凶是凶了一点,但她是干活的能手,里里外外,春生都听她的,这几年,她接连给春生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家子过得还算红火。遇上“裂嘴”心情不错的时候,她也会让孙子给福地公端过去一点吃的,心情不好,福地公就会挨骂,那也是常事。不过,问题在于,“裂嘴”她总是心情不好,很好天晴。老二春良从小就不让人省心,打架闹事,偷鸡摸狗,只要大家认为不正经的他都干。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他成了方圆几百里的第一批白粉仔,吸毒鬼。自从他染上毒瘾以后,村里就没安宁过。在他的榜样作用下,几百人的村子就出了十几个吸毒鬼,从猪狗鸡鸭等家禽到摩托车电视机到灶头的铜锅,几年过去,村里找不出一家没有失窃过的。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谁都不想得罪他,能做的就是关好自家的门窗看好自家的院子。春良虽然不良,可他相貌不赖,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总之,细皮嫩肉妖里妖气的“正旦”就一直对春良不离不弃,甚至为他生了一对健康的儿女。“正旦”每天都是浓妆艳抹,用莹嫂的话就是,“从来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手里拈着一个米黄色钱包,穿着花里花俏的睡衣睡裤或者睡袍,脚蹬尖得能把芳华嫂那一辈人吓死的高跟鞋,吃饱了就在街头巷尾晃荡,招呼人手打牌。
“正旦”平时出手阔绰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在“车大炮”家的铺子里,他们
家的小孩想吃什么,“正旦”总是财大气粗地说,“去去去,想吃什么自己拿”,等她打完牌要走的时候才一起结账。别人家的小孩想吃什么,那是要缠着当妈的裤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上半天才有可能得逞的。据经常到春良家打牌的村民说,他们家的院子里长年累月堆积着摩托车、自行车、电饭煲等等,吃饭的时候,饭桌上永远是大鱼大肉,他们家的小子也在一罐接一罐地喝着农村小孩做梦都喝不起的洋奶粉。村民们都在传说,春良不仅吸毒,他还贩毒。当然,这只是传说。不过,俗话说,夜路走多了,难免会碰见鬼,也就在福地公去世前几个月,春良就曾经莫名其妙地断了一条腿,在家里待了几个月,大门都没出。
福地公去世的第二天上午,“裂嘴”和 “正旦”狠狠地打了一架。
据去看了热闹的莹嫂回来描述说,她去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只是还冒着
硝烟,战场还没打扫干净。她只看到春良媳妇“正旦”侧躺在地上,花裙子从大腿根开了个叉一直到裙子下摆。“裂嘴”则光着一只脚,双手叉腰站在厨房的屋檐下,两眼还在冒火。除了各自的小孩在近旁勾着手指头漠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两家的男人都不见踪影。
“老虎不发威就当我是病猫。打死你这花娘(雷州话中用来骂女人的脏话),
看你还敢不敢?”“裂嘴”怒而大喝,口水喷了一地。
围观的人都说,是“正旦”不对,一大早就跑到“裂嘴”家要钱,说福地公
前几天刚把老黄牛卖掉,可是翻遍了整间屋子,也没找着那笔钱。“正旦”以为福地公把卖牛的钱私自给了大儿媳,现在福地公死了,“裂嘴”必须把那笔钱交出来作丧葬费。可是,“裂嘴”根本就没见过那笔钱,她也在到处找。“正旦”不信,于是两人吵了起来。“正旦”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先动手推了“裂嘴”一把。没知道,“裂嘴”因为每天下地干活,力气比男人的还大,几下子就把“正旦”打得哭天抢地,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怪不得平时春生都不敢出大气,‘裂嘴’她力气真是大啊!”“肚腩二”摸
着肚腩感慨。
“‘正旦’命好,整日里坐着打牌,打架能赢得了‘裂嘴’才怪。”赤岭婆说
完,颇为自己的分析而得意。
“老公做贼老婆做娘(妓女),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裂嘴”继续骂骂咧咧,
“你就是个贼婆,我呸!”说完还往地上狠狠地卒了一口水。
“都散了都散了。”这时候,村长大人“道长”闻声赶到,从外面挤进来,
冲大家瞪眼睛,“有什么好看的?快走快走,不该学的不要学。”
“看看嘛,看看嘛。”
在“道长”的连骂带推下,大家才极不情愿地各自散去。
对于这次妯娌俩的大打出手,村里人私底下都在议论,要不是缺钱花,“正
旦”也不会跟“裂嘴”要钱了。
“贼头几个月不出门,贼婆没钱大牌了。”
也有人说,保不准那笔钱真的被“裂嘴”收走了,所以才会恼羞成怒。
“可怜福地公死后都不得安生!”芳华嫂虽然对妯娌俩没有好印象,不过她
一直认为福地公是少有的好人,可却好人没有好报,一辈子都活得那么可怜。
从小到大,小米从来没跟福地公说过一句话,对他的记忆也只能归结为两个
字,可怜。从小米记事以来,福地公留给她的总是瘦瘦的微微有点驼的背影,驼背背着一捆柴,驼背牵着牛,驼背坐在牛车上慢慢地远去,那么孤寂。
而春良的毒瘾,应该也有一段历史了吧。记得刚上中学那年,福地公就曾经
往永叔家藏过稻子,因为家里能换钱的就剩下口粮了。染上毒瘾的春良,是先把家里能卖的不能卖的全都捣腾光了之后才把眼光和手脚放远的。可以说,小米对毒品的认识,是始于春良。那时候的人们,视毒品为洪水猛兽,牙牙学语的小孩晚上啼哭,大人一说“吸毒鬼来了”就立马缩回母亲怀里,噤声了。期间,听说春良也曾被福地公和春生送去戒毒所戒毒,成功不成功的大家不知道,反正回来没几天,他们家进进出出的又都是以前的那几个“毒友”了。那时候,大家都以为,春良活不了几年了,可没曾想,好几年过去了,人家却似乎越活越滋润了。村里对此既不屑、不忿又眼红的,应该都大有人在。芳华嫂从地里干活回来,就总是揉着肩膀唠叨,累死累活,还不如吸毒鬼过得乐呵。
话说回来,听说福地公卖牛的钱后来找着了,福地公把它放在他为自己做的
寿衣口袋里了,是春生在为他擦身子更衣的时候发现的。村民们猜测,可能是福地公担心身后两个儿子为了自己的丧葬费会大打出手才出此下策。
福地公死了没多久,突然有一天,余半仙买私彩中奖了,中了两千元。这年
头,中了两千元算什么,去年这个时候,人家“大鼻孔”还一下子中了好几万呢。让村民们眼红的是,余半仙的中奖,据他说是因为福地公托梦透露的奖码。福地公也真是的,为什么不托梦给别人,偏僻要托梦给余半仙。那当然了,余半仙是谁,人家是半仙嘛,福地公不托梦给他,难道要托梦给秀气“惊鬼”不成。村民们议论纷纷,将信将疑,总的来说,是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谁愿意跟钱过不去啊。往常,大家都不大愿意上余半仙家,去了,大多是无奈之举,不是遇到神了就是见到鬼,反正都是“邪事”。可自打中奖以后,许多人变得喜欢上余半仙家“坐村”(拉家常)了,谁知道呢,说不准哪天福地公又会给余半仙托梦了。
这天晚上,“肚腩二”、八婶、“狗吠”、”大鼻孔”和秀气“惊鬼”等几个村
里的元老级人物又聚集在余半仙家听他测码,到散了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
“大鼻孔”刚站起来,抬腿就往外窜,嘴里急嚷嚷着说内急了要赶着回家上
大号。秀气“惊鬼”家因为挨着”大鼻孔”家,看见”大鼻孔”走得那么急,她赶紧套上拖鞋,追了上去。
“肚腩二”慢吞吞步出余半仙家的院门,一边抚着肚皮高深莫测地笑了,“嘿
嘿,这个‘惊鬼’!”
第二天晌午之前,有关秀气昨晚被福地公追的新闻就在村里传开了。这不,
她正在自家门前的石榴树下向“肚腩二”、“车大炮”夫妻和“土地公”、“赤岭婆”他们讲述昨晚的撞鬼惊魂呢。
“真的,你们不知道,福地公就蹲在武警家拐角那里,脸上流着血。看见我,
他还笑了一笑。”
“你不怕吗?”
“怕!怎么不怕?可是我又想,福地公是好人,好人是不会害好人的。所以
我就问他,福地公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他怎么说?”
“怎么说?唉,他不说话,就朝我走过来了,我的妈呀,吓得我转身就跑。”
“不会吧?福地公是好鬼啊,都给余半仙讲码了。”
“好鬼?哼,他追得紧,还抓起沙子往我身上丢呢。好彩(幸亏)我跑得快!
吓死我啦!还好,捡回一条命子,哎哟,我那心脏到现在还跳呢。”
“我觉得你那心脏应该一直都在跳才对。”
话说着,“大鼻孔”驾着牛车从巷头下来了,车厢里堆了好几袋肥料。秀气
一见“大鼻孔”就迎上去骂开了,
“你个‘大鼻孔’,也不等我就跑,害我差点被福地公抓了。真是没良心啊
你!”
“大鼻孔”嘻嘻一笑:“不会的,放心好了,顶多吓你一下,你跟鬼都那么
熟了。吁……吁……”
大家一听都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大鼻孔”跳下牛车,把牛解下来,牵牛绳递给他老婆莲花,然后开始往院
子里搬肥料。
“肚腩二”继续摸着肚子问秀气:“福地公真的什么都没说?我怀疑,他追
你是想告诉你这期开什么码。”
“是啊是啊。”“车大炮”附和着自家男人,“你不应该跑那么快,应该跟他
聊聊,指不定能中个百九十万呢,哎,可惜了!”
“‘大鼻孔’?”站在牛车旁的“赤岭婆”突然问”大鼻孔”:“你这里有十
袋化肥吗?我怎么数来数去只有八袋啊?”
扛着肥料已经走到门口的“大鼻孔”一听,忙把肩上的肥料往上挪了挪,掉
转头来,朝着“赤岭婆”眨眼睛,做鬼脸,示意她小声点别让他老婆听见。
“赤岭婆”装作没看见,更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数落他:“这个‘大鼻孔’,
专门讲鬼话。又骗了两袋化肥的钱去打奖了吧?……这期开什么码啊?”
那边“大鼻孔”气得瞪眼,跺脚,这边“土地公”却接上了茬,笃定地说,
“3头6尾,绝对无0入席。”
“肚腩二”摸着肚子摇头:“要我说,肯定无3入席……”话音未落,“车大
炮”劈头给了他一脸的口水,“下你个大头鬼!你中了几期?”“肚腩二”赶紧噤声。
副村长余定远远地背着手从巷头下来,看见自家女人也在,先前的笑脸立马
换成了黑脸,唬道,“又讲鬼了?”
秀气偷偷瞄了瞄众人,说我回家喂猪去了,一哧溜就从余定身边闪了过去。
众人看着她的背影,一阵哄笑。
“赤岭婆”问余定:“这期开什么码啊,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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