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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年华老去
序言:生命败坏的过程其实就是走向失去———龙应台
年过八十的奶奶像一座逐渐失灵的陈旧机器。
外在的衰老是最先开始的。
皮肤开始松垂有皱褶,老年斑如野草扎根于枯黄的皮肤上,原本黑白参差的头发不知何时变得全白,嘴角两颊开始有了触目惊心的下垂的弧度,眼睛始终半眯着,被岁月拉长的眼帘一直保持着耷(da)拉的姿态,看上去总是半梦半醒,再无年轻时的精神气儿。
更可怕的还有记忆的丧失。
明明刚刚拿在手里郑重收好的老花眼镜下一秒又开始急急地翻柜寻找。
明明上一秒才回答过她的问题一转身她又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反复找你问。
明明见着的是大儿子她非要说是二儿子或是小儿子。
再分不清自己有多少个亲孙外孙,再认不出过去亲切的邻居熟人,或许还记得一些过去的事,可总会弄错今昔昨昔。
国庆回家那天,她坐在家中,突然开口道:“老头子去出差了,下午回来不?”
她期盼地看着门口,似乎很快老头子就要回来。
可,她的老头子,我未曾谋面的爷爷,已经去世近五十年了。
大家听说这件事都直乐,笑她老没记性。她良久没说话,却突然之间别过头,道:“我是快死了吧?”
我是快死了吧。这是她最近常说的一句话。
高血压,冠心病,偏头痛,风湿………….老旧的机器到最后毛病越来越多,看病吃药已经失去了法力。她是从表部外壳到内部零件,从整个漆面到细小螺丝,以先缓后急之势不可逆转地走向腐朽。
她舍不得死,却常说自己要死了,这是对老的无可奈何。不是不恐惧的,她常念叨说还没看见我工作成家,还没看见曾孙长大上学,还没看见姐姐肚子里未出世的小宝宝,还没………看不够,来不及。老人最后眷恋的那一点东西不过是这一丝再普通不过的人间烟火。
死亡多么寂寞,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她说这句话不是因为不恐惧死亡,而是因为看见了死神快速逼近的阴影,于是明白————时日无多了。
印象最深的是我回学校那天,她拉着我的手一直哭,声音呕哑,干涩竭力。她反复说着我小时候的事,一边说,一边哽咽。
我拿纸给她擦眼泪却发现哭得如此伤心地她眼下竟只见几点水痕。
突然想起谁说过,人老到最后,眼泪也干涸了,再悲痛也不哭不出一行泪。
生命,原本不也是一口丰沛的井,年轻时明亮充盈,光可鉴人,彷佛触手可及井面清晰的影,可是时间会转,青苔会长,井水会枯,越往后那口井越幽深,慢慢地,也不知是何时,终于在看不见水面荡漾的波纹,惟见一口触目惊心的黑洞。
是干涸了吧。
我望着她,心中一阵悲忪。此情此景只让我想起一个词———欲哭无泪。顿时就酸了鼻尖。
然而我却含住泪对她微笑,我握着她干枯的手,说:“你放心,你放心。”
放心什么?我走了之后,不知道还有谁耐烦听她说起过去鸡毛蒜皮的琐事,而不是去取笑老人的颠三倒四呢?
谁还记得,她曾多么年轻,干枯的脸上也曾笑靥如花,也有阳光灿烂的日子被永久定格在了泛黄的黑白照片上。
谁会关心,在很多时候,她都是在寂寞中清点时光。
我现在想起她仰着头哭却没有眼泪的样子,却再也忍不住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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