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风行

　　陆平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梦见那个紫色眼睛的杀手，纵然已经时隔一年，他也清楚记得苏冉在崖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甚至……是他坠下山谷时自己心中那种刺骨的疼痛。自从那一日，“雷霆掌”重伤后抑郁而终，而陆剑秋也退居人后。几乎所有的重担都放在了陆平一人肩上。每日的忙碌让他应接不暇，再也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些成为过往的一切。他已经一年不曾离开临安，直到七天前接到扬州震风镖局的总镖头凌世男五十寿宴的帖子，才终于有机会离开多事的临安。可是当他一闲下来，那双紫色的眼眸在他脑中又一次挥之不去像一个梦魇般让他心中怔忡不已。这一年来不是没有派人去查苏冉的来历，结果让他惊诧不已，原来他竟然是风烟楼的杀手。那个叫做修罗的杀手，甚至都不是真正的女儿身，他只是敛风阁中最擅长用剑的杀手，原来自己关于苏冉的一切记忆都是假的。可是无论陆平知道了什么，自己都无法做到忘却他。虽然知道风烟楼是幕后黑手，可是陆平却并没有有所行动，他知道现在如果有所动作无异于以卵击石，毕竟玄天剑阁中最有声望的长者已经先后全部离去了，他目前最重要的不是报仇而是稳定人心。
　　陆平有时候在想，如果能再一次见到苏冉，自己会怎么样呢。
　　震风镖局的总镖头很有派头，五十大寿把整个江南的江湖名人都请来了，整个府邸也是布置的张灯结彩富丽非常。席间穿插着无数貌美如花的侍婢惹的宾客酒未过一旬人却陶醉在这莺莺燕燕之中。
　　所有的人都尽情欢愉，推杯换盏陆平一个人冷眼看着他们暗自觉得人生寻欢作乐也是虚无得很。自从认识了苏冉，自从知道这是一个骗局，陆平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他不在是那个情感单纯的毛头小伙子，而是一个曾经历经情伤的男人。他对女人的态度有了莫大的转变，开始流连烟花之地，开始变得轻薄起来。这一切都被白仙兰看在眼里，可是和她一样还有许多名门闺秀也为陆平心神不安。这一年，年轻有为俊朗不凡的玄天剑阁少阁主赢得多少脂粉状元的芳心，惹了多少名门娇花抱憾。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再也不能动情了，每天软玉温香在怀，他都不禁要去回想那个雨夜山庙里对他莞尔一笑的“黑衣女郎”苏冉的音容笑貌都已经深深刻入他的心中难以忘怀。
　　正当大家欢闹不堪的时候，一个满身珠翠的女子怀着琵琶踏着步步生莲花屐娓娓而来，她的脸上蒙着面纱，却依旧透着一种勾魂摄魄的夺人丽色。淡紫色的罗衫衬出她纤细的腰肢如风摆柳。那女子整个人就像是一枝被人捏住花茎的花，一步一颤的妖妖娆娆，娉婷而至。空气中浮起一阵浓郁的花香，众人都沉醉其中。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抱着琵琶的小少女，一脸的乖巧模样，虽然不算妩媚却不乏清新可爱之感。
　　一时间所有的喧哗之声都静止了，所有人都痴痴的望向那个怀抱琵琶的女子，隔着那似有若无的面纱，她的脸越发显得精致小巧。每个男人心底都不由的升起一股欲望，那就是能用自己的手托起她精巧的下颌仔细品味她的娇妍容貌。
　　“好一个美人啊！”席间不知道是谁发出一声轻叹，继而感叹之声不绝于耳。唯有主事的管家实在想不起自己曾延请过这样一位姿容绝世的歌姬回来祝寿。
　　陆平本来只顾一人喝酒，此时已经带了三分醉意。他望着那纱巾覆面的女子，虽然看不真切，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现在的陆平早已经不再是一年前的青涩少年，他已经离不开欢场的寻欢作乐，对女子的鉴赏也是很有品位。此刻，借着酒意的陆平故意摇摇晃晃走到哪歌姬面前，众人虽然都有一亲香泽的欲望可是都忌惮主人的面子。可是陆平确实不怕的，任他是江南最大最有声势的地方之一也不过是一个靠行镖营生的半个商家，毕竟要估计玄天剑阁的面子。那歌姬似乎是极为害怕他，不断逃避他的目光，见他走过来急忙低垂着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陆平不由的心中想起那个雨夜，那个黑衣的苏冉，那个令他永生难忘的眼神和笑荣。他扬手掀去了女子的面纱，她似乎是极为娇羞慌忙将脸扭往别处。众人脸上皆是惊艳的神色。
　　“哼。”陆平冷笑一声，用手托起那女子的下颌不由分说便是俯身一吻。
　　周遭的人见到如此香艳的一幕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全部都血气上涌目瞪口呆。也就在此时不少人开始觉得头晕眼花气力不支。
　　在这一吻之间，越来越多人趴倒在宴席之上，而陆平和那女子似乎是不为所动，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
　　直道自己也觉得有一丝倦意，他才推开她，踉跄的退了几步。
　　“看来你的迷香好厉害，我还以为我服用了秘制的辟邪丹不会有什么反应。”
　　他看着对面的紫衣女子，虽然心中早已经知晓对方来着不善，可是看清她样貌之后陆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年前曾经被看作男才女貌，可是都不曾逾礼半分。可是谁能想到今日早已经物是人非他们却有了肌肤之亲。
　　“你觉得惊讶吗？我并没有死。”那个紫衣女郎不是他人，正是一年前被陆平追杀最后跳下山崖的苏冉。
　　“我惊讶的不是你没有死，而是我们又见面了。”陆平笑了笑，他暗自运气，压制住体内迷药的药力。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你现在是玄天剑阁的主事，说不定有一天我要杀的人就是你。”
　　“你说的有一天是指今天么？”陆平脸上的笑意更深，带着玩味的表情看着苏冉。
　　“虽然楼主并没有特别交代，可是如果你想死我不拦你。”说时迟那时快，苏冉手下泛出一道白光，腰间的软剑赫然在手，直刺向陆平门面。
　　“你这么招呼老朋友的么？”陆平步伐灵动轻松化解。
　　苏冉吃了一惊，自己的迷药竟然对陆平似乎是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方才的一招试探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他突然心生一计，道：“看来我不是你的对手，不过我要问你今天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来自然有我来的道理。”他确实本不想来，可是最近震天镖局的异军突起，作风也跋扈不堪。他对这个地方没有好感，对那个叫凌世男的总镖头也没有任何好感，只是他必须来，他需要斡旋这一切的纷争不要波及江南武林。
　　“他们如此嚣张你就不想压下他们的气焰么，陆阁主？若是他们死光了，对你并无害处。”苏冉当然知道用这种方法陆平并不会就范，可是他手下还有一张王牌，这张牌或许陆平还没有识破。
　　“你的话很动听，不过我却不能听。所以只要我还在恐怕就注定要破坏你的行动了修罗掌剑。”
　　“好言相劝你不听看来只有动手了。”苏冉扬剑直指已经倒在席间的凌世男，他还是没变，他的剑锋从来都是指向自己的目标而不是用来守护自己露出的破绽。陆平飞身前去，他手中虽然并没有剑，却并非是无计可施。他出手及快，一指弹偏了苏冉的剑锋，另外一掌击中了苏冉的左肩。苏冉面上流露出痛苦神情，他曾被陆平伤在此处，虽然已经过去年余伤口表面似乎是平复了却仍旧会隐隐作痛。苏冉本以为自己会输与他是因为他善用重剑“湛卢”正好能克制自己的软剑“轻雪”，每每到拆招是他就因兵器上的限制显的力不从心。可是见他没有佩戴兵刃心中不由的信心大胜，可是此时却发现自己竟完全不是陆平的对手。想不到他年纪轻轻本事却胜却了前任的玄天剑阁阁主，恐怕在整个江南再也难逢对手了。心思念及此处，只得落败而逃。好在他轻功非但不比陆平差反而更胜几分。陆平看出他要逃走的意图，也紧追其后。追了两盏茶的功夫，陆平心下生疑。苏冉一直在他前面不远处，让他总觉得有机可乘，可是这却偏偏又抓不住这机会，仿佛是有意的调弄他。陆平心里暗叫不好，立时回头。他刚一转身，身后的苏冉也放下脚步回转身去，竟是要阻拦他回去。此时陆平心中已然明了，这一招调虎离山果然是妙计。
　　陆平追着苏冉一离开寿宴，地上一个人影扭动的着站起来。她拾起地上的琵琶，“嗖”的一声从琵琶内抽出一柄尺余长的短剑。此人正是方才一直跟在苏冉身后的怀琴少女。她信步走至主席位置，看着昏昏睡去的凌世男，一剑刺中咽喉只留下一个小小的伤口连血也不曾多流就了断了此人的性命。她脸上仍然是一副娇憨摸样，“哎可真是无聊的紧，就为了杀这么一个老头竟然还要劳烦我和冉哥哥。”她擦拭着剑上的血滴，目光无意间落在那老头的脸上。“疑，奇怪他的胡子怎的是歪的？”她伸手一扯竟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狡猾的老王八竟然找了个替身。”她娇斥道，竟然像别人不给她杀反倒落了错处。眼见席间的众宾客有的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她笑道：“叫你们多睡会却偏偏不听话。”言毕，只见剑影重重，须臾间又有数人毙命。可怜这些剑下亡魂非但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哪怕连死前的一声惊呼也没有发出。“既然老王八你用替身，那我就杀光所有人看你往哪里躲！”说着手气剑落，不消片刻，原本喜庆的寿宴变成了修罗道场。杀光堂中所有人她又往内室走去，看来今天是没有人走的出这宅邸一步了。
　　“我却小看了你，引我离开竟是不下了埋伏。”陆平虽然一定胜的过苏冉，可是却被他缠的难以前行。
　　“你可知你的行径只会让死的人更多，留在寿宴上的是个真正的嗜血罗刹。“
　　“他们本来就扰乱江南的局面，又与我也非亲非故的。”
　　“那你还要阻止？”
　　“毕竟是条活命，我怎么会不管。”
　　“可是现在都死光了。”
　　“那我确实管不了了。”陆平笑道脸上带着邪气的笑容。苏冉看在眼里，觉得陆平的表情那么陌生，虽然才过了一年，那个爽落的少年竟然像是消失了。眼前的男人心机深沉，说不定他并不想要救宴上的人，只是寻不着袖手旁观的由头才跟着他跑了出来。
　　“你要杀我报仇吗？”
　　“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没死。”
　　“我早就和萧振铎传了消息，我们定下若是实在逃不脱我就从那山崖坠下去，下面是深不见底潭水，虽然机会不大，但是只要我还留一口气就有负责接应的人带我回去。”
　　“萧振铎是你风烟楼的上司么？那就不怪不得。”此时苏冉已经不再阻拦他，可是他也没有走的意思。
　　“要杀就杀吧，我敌不过你。”苏冉垂下手中的剑，做出一副束手待毙的模样。他深知就算自己轻功胜于他却体力不支，若是陆平有意杀他长久追赶下去最终还是难以逃出生天。
　　“你是聪明人，如果我想要你的命，你现在还有机会和我说话么？”
　　苏冉略显疑惑的看着他，不过既然自己不会死当然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若是杀了人，折断剑就算报仇了么？你不过是工具，况且你欠的债我已经讨回了。”
　　苏冉摸了摸左肩的伤，那正是当日陆平所赐。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走了。”正待他要发力，只觉得真气沉入丹田便如同石沉大海，竟然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怎么会……”他脸色骤变，惊疑的往向身边的男人。
　　“休要如此看着我，我并没有暗算过你。是否此时觉得气力有些不支了？”
　　“常言道夜里行路多了迟早遇见鬼魅，没想到平日里都是别人中我暗算，今日自己上了套。”他恨声道，紫色的眼眸里透出火光。
　　“哎呀我都说了不是我，你怎么就是不信。”陆平说着朝苏冉走过来，“让我帮你瞧瞧。”不由分说的扣住苏冉手腕诊了他的脉。
　　“这是怎么一副脉象？你能长这么大我真是惊异。脉浮如水漂木，大而无力，看来内伤久病因阴血衰少，阳气不足，虚阳外浮。别人损的不是阳元就是阴津，你倒好阴阳俱损。”陆平察觉出他脉象有异，身体早就如同朽木一般空虚不堪，心中不免诧异，苏冉竟每次就以这样的身躯至死拚搏。他还记得一年前苏冉事情败露，最先想到的竟然不是逃命而是舍命刺杀。
　　“你就这么不惜命么？”
　　“惜命？我自己珍惜有什么用？除了我还会有谁希望我活着？就算希望我活着是希望我好，还是想我能多少杀人？”苏冉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憔悴，原来自己已经延误了服用定元丹的时间，又奔波太久，气力不支。起初这虚亏的感觉来得太快还以为是中了什么毒，现在才慢慢平复了些才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总是这样，这样怨天尤人。我都不怪你犯了错，你自己却只知道自暴自弃。”
　　“你不恨我杀了你两名长辈？”
　　“白叔叔确实死在你手里，况且你还骗了我，本来我该杀了你的。可是这一年来的江湖恩怨我已经看的太多，早就模糊了正邪的定义。如果说我要报仇却只把杀人者的剑折断你认为有意义吗？而你不过就是这样一把剑，况且你欠我的，我早就刺了你一剑那个时候就已经还清了。至于徐叔叔，他也并不全算是你害死的。他虽然伤的不清却不是要害，与其痛苦的活下去，也许死亡对他反倒是解脱。”陆平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苏冉心里确实明白了，以前的那个青春年少无忧无虑的“断水剑”已经彻底不存在了。苏冉看着陆平，发现年纪轻轻的他竟然眼角已经有了细细很岁月痕迹。不知怎地，他心里竟然是一阵莫名的辛酸。他想到自己孤苦无依的身世，二十年的岁月已经过去他还是如风中的飘萍一般，他没有归宿也没有未来。
　　“没想到短短一年时间你竟然变了这么多，从前我很是羡慕你。可如今看来只要身在这江湖之中就没有人能真正为自己的命运做主。”苏冉说出这些话连自己都感到吃惊，这有什么意义吗？他从来不怨天尤人，自己的人生就是靠着执着才从夹缝中挣扎着走到了今天。
　　“这个江湖不会变，注定改变的只是我们。”陆平定定的看着苏冉，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我总以为我能忘记你，可是这一点确是想改也想不了。这一年我一直在问自己，我对你如此魂牵梦萦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仇恨吗？似乎又不是。我所能知道的就是我想尽办法也不能将你从我脑中驱赶出去。”
　　苏冉怔了一怔，这世间垂涎他的人包括萧振铎他都是心生抗拒，可是只有对陆平从始至终没有过一丝反感，曾几何时自己甚至有些愧疚，自己欺骗了他利用了他。可是生存是这么残酷让他只要放弃一点机会就无地自容，他是别无选择的。
　　“别说了，我是男人。相信你已经知道了。”苏冉皱了皱眉不想在和他说下去，他害怕陆平那种温柔深情的语调，从一开始他就害怕，那种语调让他心里发慌甚至是怔忡不已。
　　“我知道，这正是我不明白，也是我痛恨自己的地方。”陆平的笑容里分明带着自嘲和无法解脱的哀伤。“你走吧，希望不会再有机会遇上了。因为我怕那个时候我不得不杀了你。”
　　“那可未必，也许下一笔生意就是要你的人头。”苏冉这么说并不是没有道理，既然玄天剑阁早就知道了风烟楼暗杀了阁中元老，即使换了主事，但是无论出于什么江湖规矩这样的仇恨都是不能化解的。他们按兵不动自然是集聚力量找准时机，而风烟楼对这种潜在的危险不可能坐视不理。
　　“这么说是暗示我什么？可是让我小心自己的性命？”
　　“放屁！”苏冉斥了一声，转而运作轻功离开了。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逃，只是这一次逃的不是命，而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他明白他的话已经泄漏了楼中的机密，这样错处他是不可能犯的，可是今天为什么他会要这么说连自己也弄不清楚。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