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美人死磕到底

　　“辛苦哥哥了。”明熙冲宸枫眨眨眼。
　　“可还有救？”
　　眼前人气息已经只出不进，朵浮一脸担忧，倒也不仅仅是因着牵涉搜魂。
　　洒金扇面拂过瑶老面庞，凌绪缓缓而道，“有点意思。”
　　“说人话。”
　　“他吊着一口气不肯咽下，那就把气扯回来吧。”凌绪不慌不忙掏出酒壶，“明熙，你可曾料到自己无心中又救下一人。”
　　卡兰接过参酒，一把掰开瑶老下颚硬生生灌了起来。
　　金色酒液顺着瑶老嘴角流了出来，打湿的衣襟像哭过的泪，看起来狼狈不堪。
　　咳、咳、咳……
　　也不知是参酒下肚起了奇效，还是灌得太快呛住了，原本只剩一口气的瑶老终于有了反应。
　　“五味苦参汤，出自我万毒谷祖师之手。”瑶老半睁着眼咂了砸口，声音还是弱，但较之头前已好太多。

　　这参酒，竟然如此奇效！宸枫心中感慨万分。
　　参可补气，修士人尽皆知，但下肚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能起死回生，比起自己乖儿子的本事也是不遑多让了，凌绪长期服用此酒，体质真是弱得可以……
　　弟弟果然不爱体弱之人……他心中有些窃喜，转瞬又想到同样高大健壮的苏九，心头略过一丝忧虑。
　　明熙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大家都这么说。他记得早前在《妖族异闻录》上读到，即便当年爱得那样热烈，明熙也能一声不响跑去同苏九一起，这个任性又贪婪的小东西，是受不得一点委屈的，只能哄了宠了捧在手心。
　　可若我年老体衰，明熙还是这般模样，那又如何是好？

　　“瑶老！”
　　护阵之外的弟子看到谷主模样，俱是大惊，瑶老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那名唤做罗亚阿布的弟子神情复杂，盯了许久，最终带了众人掉头而去。
　　为何我觉得这群万毒谷弟子，并不想瑶老活着？宸枫瞥向明熙，美人刚好望向自己微微摇头，他只得暂且咽下疑思，又把护阵坚固了一分。
　　“贵客与我万毒谷祖师，是何关系……？”石床上的瑶老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二女赶紧一同上前帮手。
　　无人回答瑶老的问题。这里唯一能有资格解答的只有明熙，可明熙早已失却记忆，倒也不是故意作对。
　　瑶老见众人默不作声，长叹口气，慢慢翻身下床，接过卡兰手中的拐杖，在地面敲击两声，“罢了，跟我来。”

　　“再走一里，诸位便可知道我万毒谷镇守的是什么东西。”
　　瑶老一口气全凭参酒拽着，命虽回来了，身子却还虚弱，此刻在拐杖支撑下艰难小步移动，看得众人着急不已。
　　“算了算了！”卡兰实在看不过眼，一手夺了拐杖，将瑶老往背上一甩，“看在你是公主小叔的份上，本姑娘就不计较了！”
　　卡兰比起朵浮高出一头不止，不过要背瑶老，还是略显身量不足，宸枫示意换自己来，卡兰却摇摇头，“诸位做得够多了……”
　　越往里走越是阴冷。
　　两旁燃起的灯火拖出细细黑烟，空气中一股子异香越来越浓，卡兰的步子也逐渐沉重起来……
　　灯火有问题！
　　凌绪轻笑一声，徐徐摇扇，两排油灯逐一熄灭。
　　黑暗中袖摆生风，再次燃起时油灯已是敞亮无比，一盏盏仿佛被洗刷过，看起来焕然一新。
　　是弟弟的业火……
　　黑白巨索，一灭一燃，无一不在诉说他们曾经并肩战斗过千万次的默契。凌绪，你对明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呢？
　　“雕虫小技，见笑了。”瑶老伏在卡兰背上，沉沉地垂着头，“祖师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冥界的贵客，呵……”

　　刻满扭曲文字的山洞里，摆着一尊通身水晶制成的巨鼎。
　　鼎中灌满了透明液体，底部落有八个狭小出口，细窄的凹陷一直通向地面，其中对着通道方向的两个，刚好连着灯油槽，墨黑的油脂顺着凹陷缓缓注入，散发着浓郁的异香，是尸毒。
　　这并不是最为诡异的地方。
　　巨鼎边角伸出四条细细的金索，一直延向中央，而那中间绑着的，是一具漂浮的女尸。
　　女尸未着寸缕，头发也没有一丝，光洁的头皮，紧闭的双眼，两手交叉抱在胸前。
　　女子蜷起双腿，团成小小一具虾米，在金色锁链牵扯下慢慢旋转，看起来既残忍又圣洁。

　　“这就是谷主世代镇守的毒源……”瑶老拄着拐静静立在容器前，“若我早知是这样的毒源，哪怕毁去一身修为做个凡人，也好过……”
　　“她是谁？”卡兰皱起眉头。
　　女子皮肤因常年浸泡泛着青白色的光泽，但并不同平日里听闻泡水的尸体一般浮肿。
　　紧致的皮肉，带着一丝稚气的脸蛋，那分明还是个少女，她被禁锢在巨鼎中时，正是她一生最好的年华。
　　“她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制造了她。”
　　朵浮手掌轻轻抚上晶壁，聚起灵力按了下去。
　　金色符文瞬间爬满巨鼎，符文向上汇集，在顶端聚成一个硕大的八角法阵，那是——
　　“大巫！”卡兰失了神，脱口而出。
　　“为什么……”朵浮楞住了。

　　“绝望……了无生念……”明熙没有专注女尸，反而研究起洞里的文字来。
　　那些歪歪扭扭像鬼画符一样的东西，自己是一个也看不懂的，弟弟倒好像颇为了解。
　　“蛊女……”明熙面上闪过一丝迷茫，“情花……反噬……”
　　“公子懂我们南疆文字。”瑶老有些诧异，“她爱上不该爱的人，最后丢了自己的性命。”
　　“那也不至于要落个这样的下场。”宸枫自见到女尸，心中已经生出许多愤然，此刻听了瑶老的话，更是觉得匪夷所思。
　　就算蛊女因为爱错人而断送性命，大巫又凭什么让她死后再受着这样的羞辱，简直是荒唐至极！
　　“凝魂……”明熙脸色突然一变，“这是凝魂阵！”

　　“公子看着年纪小，来头只怕大得很呐。”瑶老眼中透出微光，“若我能让公子得偿所愿，公子又是否能应我一事呢？”
　　“哦？想谈条件？”明熙左眉微微跳动，嘴角挂起一个略带嘲讽的笑，“本座有得是办法，就算那口参酒没灌下去，你的魂也跑不出本座的手心。”
　　瑶老一阵苦笑。
　　他早就认出明熙就是腰缠仙骨的万法魁首，既有艳色无双一身本事，性情乖张也是难免了。
　　“瑶老可是有什么难处？”宸枫轻声询问。
　　瑶老看向宸枫，开始盘算起来。
　　这人身着蓝衣锦缎，背后一柄重剑，生得高大却神清俊朗，全无一丝戾气，一定就是弟子们口中宽厚仁义的剑阁少爷了，若是同他交待，想来不会拒绝……
　　瑶老再次于三人中打量一番，突然正色，对着宸枫跪了下去——
　　“老夫如今不过还了一口气在，身子终究撑不了太久。”
　　“做什么！”宸枫大惊失色，赶忙托了瑶老起身，“长辈这礼我可受不起！”
　　凌绪见状冷笑一声，“眼力不错。”

　　瑶老悠悠起身，转向朵浮，“你即是圣女，想来也知道自己活不过十八。”
　　什么？！朵浮姑娘活不过十八？！
　　震惊的不止宸枫，卡兰面色激动，一把揪住瑶老的胸襟，“你再说一遍，公主怎么就活不过十八！”
　　瑶老目光低垂，瞥见那并不娇嫩满是细细伤疤的手，手腕处一块指甲大小的黑色胎记赫然在目，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是你……是你……”
　　“死老头你给我说清楚！公主怎么了！圣女怎么了！”卡兰不依不挠，一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
　　“圣女十八岁那天将步入圣坛……从此以身侍巫，再不现世……”朵浮盯着脚尖喃喃自语，“果真如此……”
　　“不……不可能……”卡兰睁圆双眼，满是惶恐，“你说过不会抛下我，你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
　　朵浮眼中泛起一层水雾，缓缓抬起了头，“难怪您不愿救我。”
　　瑶老喉头抽动，“不是的……你不知道……”

　　“我这一生也曾救过无数性命……”瑶老两眼发空，陷入了回忆，“我也曾疯狂地爱过一个女子，但最终仍是选择了万毒谷。”
　　“我虽不舍情爱，却笃定大道为我毕生所求，继任谷主的那一晚，我本以为是毒医大道的开始，满心欢喜去拜毒源，才发现竟是一位死了三千年的可怜姑娘！”
　　“老谷主断了气，大巫将咒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也曾想逃，我也曾后悔！可只要踏出这山谷一步，身上就会……”瑶老捋起一袖，干燥皲裂的皮肤皱巴巴挤作一团，俨然满是密密麻麻的老人特有的斑块，“每一次尝试，不过是将寿元耗去一分……”
　　“我想着既有一身本事，在谷中布道救人，也不算违背本心，可浸过尸毒的手，如何还救得了人！十八年前，我失手毒死了一位母亲，亲眼看着她断气，丈夫万念俱灰，连生下的女儿也没看一眼，就随着妻子去了……我就明白自己是彻彻底底错了……”
　　“三年之后，这一幕再次重演，那一次，我本是一心要保住她的……”
　　“那天她被抬过来时，已经没了意识，我仔细探过，她怀的根本不是个正常胎儿，那胎儿带着八角印记，生下来就要做圣女！那胎儿在疯狂吸食她的一切，如果生下来，只有一个结局！”
　　“我擅自做了主，想要毒死这个该死的圣女，保她一命……可大巫是南疆的天，我不过是个走不出山谷的废人，我斗不过天……”
　　沉默，山洞里回荡着瑶老的恸哭，只剩下沉默。
　　圣女……十五年前降世的南疆圣女，除了朵浮罗，还会有谁，如此说来……她的母亲，盘图赛的爱人，岂不就是——苗王！
　　可苗王不是还好好活着吗？难道说……
　　“我再未行医，我再行不了医……她不见了，我知道，是护辛做的，护辛定是用了那个秘术……”

　　“他搜到了苗王的魂！”
　　明熙双眼锃亮，他要知道的，正是这个，盘护辛果然就是他们要找的搜魂大修！
　　“弟弟……”宸枫偷偷扯住明熙的袍袖，“不合时宜……”
　　明熙轻轻掸开他的手，定定看着瑶老，“你定有办法找到盘护辛。”
　　瑶老靠着山洞，捋了捋因激动而起伏的胸口，“是，可我要你们应承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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