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名十日谈

　　他是我追不到的风。
　　物理层面和理念层面都是如此。论身体素质之类我没有胜算，论脑回路也同样。
　　所以有一天，大哥突然说要接我去他那边住的时候，我拒绝了。一边拒绝一边抖干净垃圾袋里粘着的青菜叶苹果皮。大哥在我身后踱来踱去，从路灯的光下走进树冠的阴影，又从阴影走回光亮。
　　“真的不行吗。”他似乎还在争取——虽然也根本听不出有诚心在争取。我摇头。
　　“疫情期间哪里有那么容易搬家。”我把垃圾袋扔进黑色桶转身往回走。
　　“我那边没有疫情。不麻烦的。”
　　我回过头，第一次觉得他戴着的口罩下面可能不是人的嘴脸。我努力回想他在梦中的形象，颇为遗憾地意识到由于最近见面的缘故，原本的印象已经被新产生的印象，也就是遮蔽了半张脸的样子，替代了。
　　“等我一下，我回去看看家里的水电关了没。”朝他摆了摆手，然后继续往家的方向走了。
　　虽然听起来像是为脱身找的借口，我回到家以后倒是非常认真仔细地关好了所有水龙头，给常用衣物打包装进行李箱，口袋里左边装充电宝右边装充电线，然后关了灯拉下电闸提着箱子锁门。
　　于是我提着箱子回到垃圾桶边上发现大哥没在等我。准确地说，我本来以为那里站着的是大哥，走近了才发现大哥有着打卷的长发和碎花的睡衣，走过来向我打招呼：“丫头，出去旅游哇？”……是住楼下的退休教师呢。她也是出来倒垃圾，只不过没有大哥向她搭话。
　　我点点头摇摇头地糊弄过去，目送她走回居民楼。路灯的橘黄色灯光为这一幕增添了几分微妙的晚景凄凉之感。倘使她回首看我，想必也是一副孤独寂寥的样子。
　　我拿出手机给大哥发短信：“大哥？在吗？我准备好搬家了。”
　　此时已近垃圾投放时间段的末尾，作白领装扮的青年男女一路小跑着赶来，把价值不菲的玻璃瓶塑料瓶放在蓝色桶的旁边，以便于随便什么人在回收时免于翻找之苦。我看着和善大爷捡走玻璃瓶放进蛇皮袋，不禁产生一种把自己也放进垃圾桶以便于大哥尽快赶来把我捡走的冲动。不过大哥远远没有大爷那么和善，大爷从来不让玻璃瓶等他，也从来不会约好了玻璃瓶却捡走塑料瓶离开。
　　手机振动了，我点亮屏幕看见大哥发来的消息，转身提着箱子回家。就像是刚刚结束一段漫长旅行一样，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箱子也敞开摊放在客厅地板上。当然没有忘记先把口罩晾在门边。
　　消息界面最后闪动一下，然后熄屏了。“那你在原地等我，我马上到。”
　　我把手机扔在一边，为我终于成功报复他而感到开心。可是笑声逐渐转成了哭腔——我担心自己被抛在后面，所以先一步打破约定。又或者，当我一瞬间的热情燃起却错过了时机，灰烬就会结成自我保护的茧，阻止自己再次奔向他。我向往未来，但我担心未来的不确定；我期待联结，但我逃避每一段人际关系。我喜欢我们不那么熟悉时那种微妙的距离感。
　　我害怕他最后为我停留，但风就不再是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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