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空花

作者:情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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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传(二)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画霜亭内
      我斜倚在梨木做就的躺椅上,细细打量着廊外那面波澜不惊的湖水,其实那里也没什么可观赏的,冬日百花齐凋,湖面已无夏时光景,平平淡淡的,偶尔风过起些微澜,然后再无其他响动……
      “那湖水有什么好看的,倒叫妹妹看得如此出神。”
      恰如传闻所言,如今已贵为太子妃的陆北霜确实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尤其出色的是那双杏样的眼,黑亮的眸仁似沁在水中,朦朦胧胧的笼着一层白雾,一不小心便要滴出水来,再加上那般清淡的眉,过于苍白的脸,蒲柳样的身姿,的确是位一眼便能惹起男人怜爱的病美人,也难怪萧墨对她执着这么些年。

      “是没什么可看的,繁华也好苍凉也罢,都不过如此。”我淡淡回道,眼光却依旧没有收回,掠过湖面,看向更远处……
      “妹妹这话说得有趣,倒像那堪破红尘的世外之人,熟不知,既然身在此间,便难免被些俗事缠身。”陆北霜语音如常,却不难听出其中所含的嘲讽。

      我依言转身,看着那位依旧有些苍白却坐得无比端庄华贵的太子妃,心想这些皇家气度还真是累人。
      “太子妃说的是。”我如是道。她爱怎么以为便怎么以为吧,如若真成了那世外之人,那我眼下的烦恼又从何而来?人呀,总爱自寻烦恼,怎么以前庸庸碌碌为生活奔波的时候从没想过这些……现在有了安逸的生活便想的更多了,呵…我果然是自找苦吃。

      “唉,都说了叫本宫姐姐就好,这都是一家人了,妹妹总是太子妃太子妃的叫着岂不见外。”
      陆北霜如娇似怨,假装生气。我只能从善如流,淡笑着道了声:“姐姐。”心中却在冷冷的笑,如若真的想与我姐妹相称,那本宫二字端的何来?三年不相识,一露面便想给我来个下马威。是怕昔日情郎转移他恋吗?那当初何不跟了他去?是舍不下那身荣华富贵还是其他?这皇家亲情我还真是当不起,不过既然你想演戏,那我也照演下去便是,就当是……娱乐吧。

      “妹妹入这王府也快三年了吧?”陆北霜突然转变了话题,没等我回答,她便自行接了下去:“再回头已是物是人非,这么久了,这里还是什么都没有变。”女子的神情忽然变得寥落起来。她水样的黑眸落在湖边青春不再的三两柳枝上,笑容有些恍惚。

      “那年三月份的澄湖灯会,我求了父亲很久,可父亲大人以身体安康为由,硬是不肯松口。毕竟年幼啊……有很多热情憧憬可以随意挥霍,傍晚趁着父亲进宫赴宴时和小锦偷偷溜了出去……从小便被关在阁楼里日夜苦练琴棋书画、礼仪贤德的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天空可以这样的广阔,到处都是如海一般的人流……隔岸的灯火树影纷纷倒映在明镜似的湖面上,光斑点点…美得虚幻而不真实……”

      从我现今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微微倾斜着臻首,云鬓青丝中十二支珠钗光影绰绰,摇碎一湖水色。那双水雾朦胧的眸子清亮却又光芒涣散,已然陷入往忆。

      “我和小锦混在人群里走走停停……随波逐流,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小锦走散了,我一个人站在人山人海的大街上,周边都是陌路人的笑脸,来了又往,往了又来,像是永无止境……突然便觉得害怕起来。三月份温暖的日子里,我却觉得自己一个人被遗忘在了漫天飞雪的冰原上……

      我从小身子就不好,很是畏寒。以往每次发作都只觉得冷,这次却连心也空旷起来,很多我不认识的人从我身边走过,他们说着、笑着,面容模糊不清……在我终于忍受不住跌倒在地的时候,却突然有一双手从万千人海里伸了出来——将我扶起。就是那样一双手啊,让我魂牵至今……指骨清晰修长,却又丝毫不显女气,可能是练武的关系还有着些微薄茧……”

      我充分扮演着一个倾听者的角色,默默地听着。看着年轻的太子妃那张精心描绘过的樱唇开开合合……

      “梨花飘雪雨霏霏,三月春风入画廊。梅花落,暗香满溢,于万千人海里与你相逢,确实是很美的初遇。”我说。如暖风拂岸般清淡,心里不知某处却是微微一动,似被针尖扎过一般,微痛……

      “是啊,多么美丽的相遇,却还是逃不过命定的劫,孽缘啊……妹妹也是爱着墨的吧!”
      陆北霜忽然回过首来,那眸中的迷茫如雾散去,瞬间恢复清明。定定瞧着我时,竟也从中隐隐透出些天家威仪。

      我沉吟半响,觉得妻子喜欢自己的夫君本就天经地义,再如今我也确实倾心于萧墨,便微微颔首:“我确实喜欢他。”

      她似是没料到我会回答得如此干脆,微微一愣,继而快速的敛去,苍白虽过却依旧国色天香的面上显露国色天香的笑容:“妹妹倒是爽快,也不怕本宫趁机取笑。”
      我亦回以微笑:“让姐姐笑话了,情爱之事最是马虎不得,释雪以为该表露时还是不要太过矜持的好。”

      “如此……”
      陆北霜只说了两个字,却没有再接下去。正好刚刚吩咐下去准备茶点的絮絮和小锦已经带着几个婢女顺着走廊而来。距离尚远,我听不见她们在说些什么。

      坐在我对面的女子却突然站了起来,动作之大甚至打翻了榆木桌上的陶瓷杯,明黄色绣功精美的五彩飞凤罗裙,雪白绕腕披帛长长拽地,她脸上的皮肤愈加苍白,夹杂着惊慌和些许不宜觉察的期待,脚步匆匆便往外走,其间几次差点撞上旁边的圆木,皇家礼仪高贵姿态不再。

      我抬头环视一遍四周,没见着任何可疑之处,无奈身为女主人也只得跟着起身。

      快到岸边之时,女子不慎踩到过长的裙摆,匆忙之中眼看就要跌倒。这画霜亭本就建在湖面之上,不知为何竟是没有修建护栏,脚下便是千倾碧波,虽说不深,但如今时至初冬,陆北霜那身子本就畏寒,如何忍受得了?
      “小心!”我紧赶两步,拽住那只如其主人一般柔弱无温的柔荑,想要施力将她拉上来,不想陆北霜一顿之后果断的用另一只手般开我的手指,任由自己掉入湖中……

      湖水破碎的声音传得很远,湖对面的小锦看见自家太子妃落水,惊呼一声“娘娘”,顺手扔了手上端着的盘子,提起裙角飞奔而来。
      絮絮也似吓傻了,半响回过神来之后便是失措的呼喊:“太子妃娘娘……快来人啊…太子妃落水了……”其她几位婢女没见过如此场面,惊吓过后也忙着呼救。

      我看着自己的左手,想不明白陆北霜是何意,方才我明明已经拉住她了,却是她自己硬要往那水里掉,苦肉计也不至于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呀,正准备跳下水去施救,却已有人捷足先至。
      一道黑影从湖对面直接踏波飞渡而来,势如闪电,几个呼吸间已经钻入水中,将落水的天朝太子妃救起,然后旋身上岸,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待我气喘徐徐的赶到时,来人已经施功逼出堵在陆北霜胸口的瘀水。一身黑袍已经湿透,长发亦不得幸免甚至还在滴水,黑如子夜般的眸子从怀里苍白柔弱的女子身上移开,落在我的面上。那眼神深邃难懂,这一刻,我如此清晰地感应到我其实并不了解他,眼前这怀抱着其她女子的男子,也就是我同床三载的夫君——萧墨。

      我张了张口,想要辩解,在那样深邃的注视下我觉得我需要说些什么来缓解空气中难言的凝重。然,已有人先行替我解释。

      娇柔无限的女子幽幽睁开一对水润双眸,在看清身边男子的同时,绽放一朵如花般脆弱娇美的笑颜:“墨,我就知道是你……每当我濒临险境,感到绝望之时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总是你……”
      一丝亮光如闪电飞逝,萧墨眸色愈见暗沉,漆黑沧寂如无尽的长空。薄唇微抿,没有开口。

      陆北霜似是随意的瞟了一眼我所在的方向,突然脸色又白了几分慌忙分辨:“墨,你…你不要责怪释妹妹,我相信她不是故意的……”女子言语破碎仓皇,面上苍白惊慌无错,却还要勉力替仇人掩饰着罪过,处处昭显着她太子妃的宽怀大度,善良柔弱:“都怪我……都怪我不该来这里,这里再不是我可以妄想的地方…我才是那个多余的人,走到哪都是多余的…墨,你忘了我吧……忘了我……”

      “小姐,小姐你不要这样……小姐不是多余的,小姐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是天朝第一才女。都是奴婢不好,奴婢该死,没有照顾好小姐,让有心人有机可趁……”太子妃的贴身侍女小锦扑在陆北霜的身上哭得有声有色,小脸一片哀戚。

      呵……原来如此!我在心里笑着。看着这一幕精心排演的戏剧,只觉得世事无比荒谬。还真是苦肉计呀!皇家此地,这样的争斗已是屡见不鲜,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在我身上重演。
      我定定回望着萧墨,坦荡而无谓,我知道这一刻解释便是掩饰,任何言语都显得太过苍白。再者,我与生俱来的傲骨不允许我低眉!

      良久,倒是身为太子妃的陆北霜有些忍不住了,她晃了晃萧墨的衣袖,小声的唤了一声:“墨,冷…我冷……”,那摸样甚是委屈,眸子里那层化不开的雾终于汇集成泪流了出来,樱唇亦是被冻得发紫,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萧墨终是收回了目光,左手拇指轻轻拭去女子脸上的泪痕,无限爱怜:“怎么这么不小心?莫怕,一会就好。”随后又对那些早吓傻了的婢女沉声道:“还不下去准备!”

      几个婢女如梦初醒急急应是而去,太子妃的贴身侍女小锦搓着陆北霜的手不住安慰:“娘娘,娘娘您忍着点,一会就好,一会就好了,有四殿下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絮絮扶着我站在旁边,这傻丫头心思太过单纯,看不得我被冤枉,从刚刚便一直在念叨着:“不是我们家娘娘,我家娘娘这么好的人,才不会做这种事情…一定是太子妃误会了…”

      萧墨的侍卫长长风快速取来几件狐裘,萧墨将其尽数裹在陆北霜身上,然后抱着他青梅竹马的女子匆匆往南苑而去,其间再没看过我一眼。

      ×××××××××××××××

      傍晚。浮云阁。
      吹破残烟入夜风,一轮苍月上帘拢。

      天朝的冬天很冷,万物沉寂,虫蚁冬睡……冷月如水银随意倾洒流泻,枝影横移间带来入骨的寒。
      我裹着一袭长毛皮裘站在朝南的窗口,随手挥落一身光影,这才猛然惊觉,这么冷的冬日里,京都竟然还没见着一片雪花。不止京都如此,细细想来,竟是整个天朝都未曾见着白雪纷飞飘零的景象,若是往年,十一月中旬早已是银装素色的季节……

      “王妃,您怎么又站在窗口,这么冷的风,也不知道多加件衣服。”
      絮絮端着热汤进来,见着我站在风口,免不了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唠叨。十六七岁的女孩早已像个大人似地董事。她将一个鎏金珐琅暖手炉塞在我怀里,又翻出一件冰蓝色长毛披风,细细为我着装……末了又道:“身体是自个的本钱,娘娘要懂得爱惜,冬日里最易感染风寒……”

      絮絮正准备去关窗的手突然顿了一下,接着便慌忙栖膝拜了下去:“奴婢见过王爷,王爷金安。”
      我顺着荷莲素色的窗纱向外望去。只见天的那端,有人披着一身月光缓缓而来,脚步行云流水间,袖角领口上镶着的银丝若隐若现,月华剪了他沉静的的侧影,飘渺…遗傲,急风回舞在斑驳窗棂上。
      我突然有一种奇怪而又明晰的预知,仿佛灵魂剥离了现今的生命,穿越了死亡和地域,然后在云的那边看见了菱花焚雨,蓝海倾覆之中一片素色的未来……在这一刻,我无比坚信着这场雪不会让我等得太久。或许今天……或许是明天……

      他停在门口没有进来,我看着他身后那轮不甚圆满的明月和月色下渡着银霜的竹林……然后我隔着一扇窗恭敬地行礼:“殿下。”
      我们之间依然是这般的相敬平淡,仿佛幻海无波。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三年时光如流水,而我只能站在悬崖边缘看着他独自寂寞孤深,从最初的观望看景到如今泥足深陷的甘之如饴。我一遍又一遍的在深夜人静时,在一片暗色里嘲弄着这样不像自己的自己,然后当黑夜低眉顺眼退去时依然表现得风轻云淡,浅笑从容……

      风从林海过,惹竹叶一片萧萧。
      萧墨一袭黑袍如墨,这般骄傲而寂然……他就这样随意的站在汉白玉铺就的石阶上,微侧着头,依旧如海般漆黑深邃的目光落在一串精致的风铃上……似是出了神。

      那些风铃是今年年初时节我和絮絮一起挂上去的,绕着竹林一共挂了一百七十二串。铃铛上雕着繁复精密的花样,边角还以镂空合欢花图为饰,描着细细的金粉。记得当时絮絮问我为何这样做时,我曾微笑着回答:因为我想听听风的声音……

      月影上了中天,青灰色的夜空装点着的是漫天的星子,一遍又一遍的穿过落英如雪的丁香树下,染一身的芬芳和甜蜜,偶有一朵落在肩头或是发间,仿若是造物主无意的恩赐。

      “起来吧。”
      仍是平淡无起伏的语气,絮絮悄无声息的退下。

      良久。
      我听见萧墨独有的清冷嗓音随风而来。他说:“为何不解释?今天的事情,为何不解释呢?”
      “解释了你就会信吗?”我问。
      “会!”他答得有些急切,似乎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皱了皱眉,又恢复往日的冷静:“只要你说不是你做的,我总是会相信你的。”

      听到他不带任何情愫的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讽刺的笑!
      “萧墨,你想要我怎么样?听到你这句话我是不是该痛哭流涕的感激您的恩赐,感激你那无比伟大的信任?”
      “你…”

      我清楚的感觉到来自那人身上的惊疑和怒气。能让一贯作风严谨,冷静沉稳的四殿下动气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于是我继续不怕死的笑道:“如何?是否觉得我很不知好歹?萧墨,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信任又何需解释?真正的信任和了解是我一个眼神你就能知我心中所想……若是我今天辩解了,那么一切你所说的信任都将变得毫无价值可言!而我…也不会稀罕你这施舍般的信任!”

      “放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本王说话!”
      萧墨原本就深邃的眸子瞬间变得如深渊般漆黑无底,潜伏在暗处多年的情绪犹如海浪般层层堆叠翻涌,长发黑袍无风自舞,他突然出手,黑色的广袖在月色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白色的劲气随之而出,院内几株翠竹应声倒下……

      “哐!”
      是絮絮塞在我怀里的暖炉失手坠地,而我的心也跟着落入了谷底,我搓紧身上的裘衣无意识的倒退两步却仍旧无力阻止这具身体的颤抖,没有什么比这来得让人寒心,我清楚的知道刚刚如果不是他临时改了方向,那么此刻倒在地上的一定是我而不是那几根竹子!

      萧墨他刚才是想杀我!这个想法如瘟疫般蔓延瞬间占据我的全身……如坠冰原,满天的雪花绕我周身回旋缤纷如舞,四面皆是茫茫空山,荒芜无草木,一片苍茫雪际间唯有我孑然独影……

      “王妃!王妃您怎么了?别吓絮絮呀…王妃您快醒醒…”
      带着哭音的真切呼唤近在咫尺,有湿热滚烫的液体落在手背上……我有些茫然的眨着双眼,雪花顷刻如雾散去,空山颠覆不再,一道亮色划过,我从冰原抽身,周边是熟悉的景物,窗外依然是冷月千照,碧竹萧萧……

      萧墨不知什么时候进的屋来,紧握着我的手腕,言语间竟是难得的带些懊悔和歉然:“释儿,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方才太生气了。”

      “你要杀我!你竟然想要杀我!”
      我无比冷静而又坚定的推开他的手,用淡漠到几乎决绝的语气道出事实的残酷。故意忽略内心的疼痛不计,在这一刻我竟然还能笑着对他说道:“也好,这条命本来便是你救的,就算你现在要收回我也没有任何意见,只能感谢你让我多活了这么些年。”内心似有无数虫蚁噬咬,而我只能咬紧牙关,挺直脊背,撇开目光,故意不去看身边之人难看的脸色。

      萧墨看着首次落空的指尖,眼神暗了暗,终是不动声色的收回,负手而立。

      絮絮看眼僵持着的两位主子,都是那般骄傲不肯低头的人物……她扑通一声跪倒在萧墨脚边,一向较胆怯的女孩此刻却显得无比勇敢而真诚:“四殿下,奴婢知道这样对您说话是奴婢放肆了,天朝律法顶撞主上犯的是死罪,但是奴婢还是要说,请殿下多为娘娘想想,在您想着其她女子的时候,在您抱着其她女子走远的时候,王妃都是站在身后看着你们的背影…今日王妃从画霜亭回来后就一直站在窗口,奴婢无能,明知道娘娘伤心难过却什么也做不了……娘娘这般如莲花一样高尚的人怎会去做那些事情…奴婢不求殿下像对待太子妃一样对待娘娘,奴婢只奢望殿下不要错怪了娘娘…娘娘也是有些血肉的人,她也会痛……”

      “够了!絮絮,下去!”我实在忍无可忍,这丫头嫌命长了不是?依萧墨冷傲独尊的性子,再让她说下去恐怕我也保不了她。
      絮絮抬起头来,晶亮的眸子里蓄满泪水,她呀牙看了我半响,突然站起来道了声:“奴婢告退。”便抹着泪水跑远了……这丫头,看来是我这两年太好说话把她给宠坏了。我看着萧墨道:“小孩子说的话不要放心上。”

      “释雪…”
      突如其来的呼唤让我一怔,这是记忆中他第一次这般称呼我,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竟觉得他这一刻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柔和,如冬日清晨的朝阳般暖人心扉,他说:“当日在青云山救下你,我一直无悔。”

      “无悔吗?”我无意识的重复着他说过的话,然后笑得清淡而嘲讽:“可是我却后悔了。”
      很多时刻我都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为了不让自己受伤对很多事情我都故意不去在意。如:幼年时父母的染病离世,如那两年里遭遇的白眼和冷遇……无欲则刚,无爱则不殇。又如现在,为了减少内心的痛苦,我故意对着萧墨恶言相向。

      “我后悔当初为何要离开青云山,后悔为何要遇上你,甚至喜欢上你……我后悔的事情很多,我曾后悔何苦要来世间走这一遭……师父说这是天定的命运,是我今生的劫,可是谁来告诉我……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有尽头?
      你要我解释,我为何要解释呢?不需要解释…就是我做的,我看不得你们好,你身为我的夫君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我这就是嫉妒……是我亲手将她推下湖水,我是故意的,我要让她死……她死了你才会难过。呵……只有她死了你才会难过……凭什么让我一个人痛呢?这么多年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受我这些痛……”

      我没有如人们想象的那般表现得歇斯底里,自始至终,我只是用平静的言语叙述着一些所谓的事实。
      埋藏多年的怨愤一但决堤便有再也不受控制的时候,它们有着自己的意识,嘶吼着叫喧着想要冲出牢笼。而我——我只是淡淡一笑,然后再次将它们推入深渊。

      也许,我是故意的。故意要激怒身边的这个人。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怎样死去,但是如果能够死在爱人的手中未尝不是一件幸事,虽然那很残忍……但,也是种解脱。我甚至开始在心里卑微的奢想着,若是我死后他是否会有一点点的难过……一点点的不舍……

      然而没有,他只是就近寻了方椅子坐下,甚至沏了杯茶慢吞吞的喝了起来,一向清冷高贵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我不太确定的宠溺和笑意:“释儿,这不是可以随便拿来说笑的事情,哪有人会把陷害和嫉妒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我没有说笑,我说的都是事实!”他眼中的笑意让我有种被嘲笑的错觉,我感觉今天的自己越来越有些不可理喻。

      “这茶不错。”萧墨轻赞一句,突然回首直视着我道:“北霜的身子畏寒,今天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她或许已经没命。”
      被他字里行间的亲昵和维护刺痛了双眼,我勉力压下心中的苦涩:“所以呢?你这是来找我秋后算账来了?”

      “释儿,她毕竟是太子妃!”
      “是啊,人家都已经成为太子妃了,还真难为有些人心心念念的惦记了这么些年。”

      “王妃,你该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萧墨突然加重话中的语气,他周身肉眼可见的波动显示着他又生气了,这两日面对我时他便显得极易动气,我也不复往日的淡定,似乎有什么因为陆北霜的出现而一去不回……

      “怎么?被我说中心事而恼羞成怒了?或许还打算来个杀人灭口?”我在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不知是笑他的痴仰或是笑我的愚。
      就在我气定神闲的打算着承受他的怒火时,萧墨却是轻轻的放下手中的白玉杯,围绕周身的肃杀气息无声敛去,他极平静的起身,甚至还仔细的理清袖袍上的一丝折痕,然后丢下一句:“王妃该好好休息了。”便举步离去。

      ###############

      斜光隐西壁,暮雀上南枝。

      这些日子以来我都不曾好好安寝,每次睡到半夜醒来便如此刻这般一直站到天明……萧墨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仰或早已将我忘却,因为他已有一月不曾涉足浮云阁。
      景云王妃蓄意谋害天朝太子皇妃,有违道义,有失妇德……现摘去其王妃头衔,命其三个月内不得踏出自身寝宫一步!

      圣谕下来,絮絮被调去了其它宫殿,每日过午才有时间过来伺候我,天朝老皇帝早就不满自己的四皇子只娶一妃,此次正好趁机赏了十位美人……还有礼部尚书佐贤的爱女佐秋雯。今晚正是他们的良辰美景……洞房花烛之夜。

      是否心痛到了极致便连痛觉也跟着失去了?一阵寒风穿堂而过……我却不再感觉到冷。看着天边不断闪烁的星辰,此刻我心里想的竟然是什么时候下雪?冬季已经下旬,再过一段时日就到春天了……什么时候会下雪呢?冥冥之中,我似乎一直在期待着一场雪的到来,并且我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

      天朝三百六十九年冬,景云王萧墨迎娶礼部尚书之女当夜,王府后院不慎起火,熊熊烈火仿佛天助,随风直上,烧红了半边天际…前王妃释雪不幸葬身火海…景云王萧墨悲痛欲绝,于千百人前失声痛哭……

      天边忽然便起了雷音,隆隆声如海浪般层层堆叠而来……一声响过一声,间或伴随着银光电闪,狂风大作,四合如幕,佛如天地初开,却是久不见雨落。
      在这个注定不眠的冬夜里,晚了将近一季的大雪终于姗姗来迟,初时只是如秋日叶落般片片蹁跹……接着便越下越大…越下越大,最后竟是铺天盖地而来…只一转眼,宏伟的京都已是苍白一片。

      火势终于得到缓解,最后渐渐熄灭。萧墨挣开紧拽在身上的几双手,看着眼前几近燃成灰烬的浮云阁,往日清冷高贵的皇子如失了魂魄般,就这样在雪地里站了一夜……不怒亦不悲。任凭雪花落满肩头,他张开五指轻轻接过一捧雪,一颗泪水无声滑落:“为什么来得这样晚……为什么要来得这样晚?为什么不早一点来?只要早一点……早一点她或许就不会有事了……释雪,释雪……竟是逝去的雪么?原来一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天朝的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连续下了一月,期间无一刻间断,冻死人畜无数。终于于第三十日夜半停歇,待到第二天清晨,有早起的百姓出门时,惊奇的发现下了一月的大雪早已踪迹全无,地上无一片雪花,树上也无一片落雪……太阳从东方升起,金芒万丈!澄湖边上的一排柳枝已经开始抽芽——春天的脚步悄然来临。

      那三十个日夜不曾间断的大雪成了整个天朝人民做的一场华丽而惊悸的梦。

      ###############

      我冷眼看着那片华丽的色彩飞速窜上屋梁横瓦,摧毁吞噬一切有可能阻碍它前行的事物,并迅速形成半圈,拦截住我的出路。
      其实我是有机会逃走的,我在窗口站了半夜,看着那两个黑色的影子潜入、放火,然后离去……

      只是我选择了放弃,不为其他,只是突然觉得累了。
      我等的还不来,我要的得不到,我在乎的早已离去……这一世,究竟为了什么而活?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温度高得似要将我像雪花一般融化…一根柱子烧毁了……一大片房梁倒塌了……我听见外面从小到大嘈杂成一片的脚步声。

      是谁的声音在黑夜里悲伤的哭泣?又是谁的声音在绝望中嘶吼?

      萧墨……在我弥留的最后时刻竟然还是想起了你。
      这条命曾被你所救,这颗心曾为你痴迷……这一世情曾遭你狠狠践踏。
      还记得吗?那一年的枫叶也曾如此刻燃烧着的烈焰一般艳红,我踏着清秋落叶的影子,第一次放下自尊,放下比我生命还重要的骄傲,故作镇定的向你表白,我说:“萧墨,我喜欢上你了。”

      而你的回答却是:“除了爱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于是我悲伤的沉默了,因为除了爱我什么都不要。我原本以为你已经有一些喜欢我了呢,现在看来,一切不过都是我自己的奢望。

      萧墨,你可知……今生遇你,我从未后悔,可若能重来一次,我再也不要爱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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