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束

　　饶小烟的专业是新闻。所学课程包罗万象，这节是摄影。
　　“好，我们先从相机的组成和分类讲起……”摄影老师转身开始在黑板上做起笔记。
　　饶小烟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趁着这空当赶紧将额头扎进两只叠起的胳膊里，闭着眼猫一会。
　　“机身、快门……”这声音突然由远及近，饶小烟迅速直起腰背。老师似乎往这边撇了一眼，那眼神仿佛带着犀利的刃，她立刻睡意全无。
　　“老乡……”后面有人拽了拽她的衣角。
　　“恩？”
　　“是我……”那男生眨着水汪汪的眼睛。
　　“哦~~~”
　　“你有剪刀吗？”他的声音太轻，以至于饶小烟要不断的将耳朵靠近他的嘴巴，那些气息在耳根处转弯，弄得她有些痒痒的。
　　“哦。等会，我找找。”她翻弄笔袋，果然藏了一把眉剪。
　　小烟回转头继续听着：135相机、120相机……
　　“还你。”他又开始拽她的衣角。
　　“你剪子弯了，我给你掰直了”
　　“啊？”饶小烟险些哭出来，“这本来就是弯的好不好？”

　　小城的秋天很短暂，树叶在一夜之间全部脱光，然后寒风呼啸而至，大家就为过冬做准备。快入冬的时候，天就没初秋那么蓝了。而雪总是早早的到来，像是与谁约定好了，总怕迟到一样。
　　小烟和苏渔跑到校园里的长途电话话吧给家里打电话问候。
　　爸爸叮嘱小烟：记得及时买好过冬的衣服，不要贪玩，好好学习……
　　出门的时候苏渔带着悲切的语调问绕小烟：“你爸爸妈妈是不是可疼你了？”
　　“喏，哪有父母不疼爱自己孩子的？”
　　“呵呵”苏渔突然哽住了。
　　“怎么了？”
　　“没事”苏渔突然还以笑脸，“我们晚上去吃点好的。”
　　“好哇，哈哈”小烟傻笑着。
　　锅包肉、地三鲜、老醋凉菜，再来个果粒橙。这是女孩们所谓的“好的”。
　　“刚才往家里打电话，他们又吵架了，又在闹离婚，问我到底跟谁”苏渔把一杯果粒橙一饮而尽。
　　“啊？”饶小烟有点惊诧，“你怎么说？”
　　“我说，我自己过，你们爱离离去吧！”她一口咬断一块肉，狠狠的嚼着，仿佛在逼自己下着决心。
　　“为什么要离婚？”
　　“感情不和，吵了多半辈子了”苏渔没有抬头，“以前我小的时候说是为了我才委曲求全，现在我离开家了，有了独立的资本，他们终于可以互相解脱了。”她突然抬起头，迎着小烟的目光，又说道：“我觉得我唯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成全他们！”
　　“……”饶小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其实我妈没怀我之前就有和我爸离婚的打算，她说我爸是个懦弱的人，什么事都要过问他妈，也就是我奶奶。而我奶奶又是个老刁婆，就是专门爱刁难儿媳妇那种老太婆”苏渔断了断，接着说：“我妈觉得委屈，我爸赚的钱一半要上交我奶奶，又要从另一半里抽出一部分去抽烟喝酒，我妈觉得看不到希望。事实上那时候他们还和我奶奶住在一起，处处受着管制，我妈也不过想有个自己的家。”
　　“后来呢？”
　　“后来下决心离开的那时候，我妈突然发现……怀上了我”苏渔冷笑道：“说来说去像是我耽搁了她后半辈子的幸福，所以我很惭愧。”
　　“你别这么说！”
　　“我妈做出了所有的妈都会做出的决定：给我一个完整的家！于是她没离婚，于是他们继续过着争吵的日子”苏渔看着小烟听得入神，敲了敲盘子：“快吃菜”。
　　“再然后呢？”
　　“我妈怀孕的时候受了挺多的苦，挺着大肚子还要给老太婆做饭吃，还要殷勤的给她老人家打洗脚水，想吃点什么好吃的也没钱买。再然后我出生了。据我妈说，我出生那天我奶奶只撇了我一眼，见是个丫头，老脸立马拉了下来，头也没回的走掉了，我妈坐月子那段时间，都是外婆在看管我。”
　　“哦”
　　“我姓我妈的姓，名字取渔是她觉得要授我以渔，她可能早就期盼着有天逃离这个家，希望我早些独立”。苏渔夹了口凉菜，酸得眯了眯眼，“不说了，赶紧吃饭。”
　　像苏渔妈妈的经历，大部分那个年代的妇女都有所共鸣。饶小烟的妈妈也一样，但受过再大的气，最终还是挺过来了，等小烟他们这代都成年了，大家却又开始融洽了。饶小烟和奶奶的关系就不错，每次还不忘给爷爷奶奶打电话问候身体。
　　过惯了高中那种忙得连饭都吃不上的日子，就突然觉得大学的日子闲得过分了点儿。几个女孩儿在寝室里商量着应该去报个什么班，把时间充分利用起来。考个什么证，总归是个倚靠。
　　小P不以为然，数不清她一天究竟有多少时间是浪费在那面镜子上，苏渔说自己的生活费并不宽裕，也并不想参与。最后是麦当当和小烟达成一致，决定报个计算机班。
　　那是个周四的傍晚，倪辰打来电话：“周六去爬山吗？”
　　“这么冷~~ ”10月中下旬，小烟已经裹了里三层外三层。
　　“多穿点，我觉得这两天要下雪！肩膀开始疼了~”倪辰叹息着。
　　“你肩膀这么了？”
　　“以前受的伤，每年下雪前都跟预兆一样，得疼阵儿。没事儿，明儿见。”

　　摄影老师布置下周末的作业，两人一小组拍些片子回来，单反相机学校提供。
　　“正好周六去爬山，可以拍点儿景。”倪辰显得有点兴奋。
　　“喏，倒也是。”饶小烟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定义这个男生为一个男人，或者是听小P说他有女朋友，比她们大了好几岁之后，她觉得他是个男人，而不是男生。
　　“你很喜欢摄影吗？”饶小烟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耐不住激动的样子，饶有兴致的问。
　　“是啊，非常喜欢。”倪辰笑了。她没见过他那么由衷的笑。
　　傍晚，天色暗下来。最后一节课结束了。
　　四个女孩儿迎着冷空气往寝室里赶，突然，苏渔兴奋的大叫：下雪了！
　　饶小烟停住脚步，仰头望着，细细碎碎的小雪渣打在冻得通红的脸蛋上，她感受它们瞬间融化了，顺手摸去，温润的湿。
　　“哈哈，真的下雪了耶！”小P也跟着手舞足蹈起来。
　　麦当当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还埋怨的嘟囔着：这才不到11月，怎么就下雪了。
　　女孩儿们是一路跳着回到寝室的。突然的天变也能让人心情如此愉悦。

　　“喂！下雪了啊~”倪辰打来电话。
　　“是啊，哈哈！”饶小烟喜欢雪，也可能是本来出生在寒冬腊月，对雪有种莫名的亲切感。笑意未消，突然皱起眉头：“才想起来，那明天岂不是不能爬山去了？”
　　“奥！没关系，我们去山里拍雪景，多棒！”
　　“啊？”
　　“哈哈！”
　　“好吧……确实。”饶小烟抿了抿嘴唇，眼睛上下左右的转了转，脑子里闪过了一片绝美的雪景或者是……雪山。
　　“明天见，记得多穿点，羽绒服穿上，山里很冷的。”倪辰说着挂了电话。

　　“听天气预报说，明天气温会在零下几度，你们还要去爬山？”苏渔关切地问。
　　“疯了疯了！”小P嚷嚷着。
　　饶小烟傻笑了两声：“我觉得挺好玩儿的。”说着就去收拾背包了，边收拾边念叨：“这个应该用不上，这个得带着……”
　　“这孩子中邪了，我们睡觉吧。”小P不屑道。
　　“麦当当呢？”苏渔突然发现少了一人。
　　“麦当劳呢吧！”小P补充着：“她还真不愧是麦当劳的妹妹，这会都几点了，还在麦当劳渗着呢，我们先睡吧。”

　　山里的雪深得能没过小腿的三分之二。
　　“这雪下得还真大呢！”饶小烟已经走累了，嘴里哈着白气，向前面的男人喊着。
　　“恩。”倪辰回头扫了饶小烟一眼，突然眼神短暂的停顿了一秒。
　　“累吗？我们休息会吧！”倪辰照例扛过小烟的背包，奔着一棵树吭哧吭哧的走去，一串串深深的脚印魔术般的出现在绕小烟的眼前，她欢喜的跳跃着。踩着他踩过的脚印亦步亦趋。
　　“冷吗？”
　　“恩！”饶小烟坐在一堆冻僵了的雪上，四下环望。
　　倪辰开始仔细端详身边的这个女孩儿，他最先看到的是她的嘴。也许是天太冷又长时间跋涉的缘故，她的嘴巴红通通的带着点浅浅的裂痕，她不时的张开嘴巴做深呼吸状，那儿像是森林里一处幽深的沼泽地，冒出汩汩的白气。
　　“你在干吗？”饶小烟突然转过来盯住倪辰。
　　“啊？没，没什么，奥，你渴了吧？”他突然觉得心加速度的跳起来，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而被当场揭穿。
　　“恩，有点儿”
　　“给你！”倪辰拧开一瓶农夫山泉，递进小烟手里。
　　饶小烟仰头喝了一小口，又开始自顾自的望向远处。
　　“这个女孩儿不是很漂亮，却带着一种吸引人的倔强”，倪辰心想。他再次心虚的审视她：清淡的眉毛没规则的生长着，像是没怎么修整过；睫毛也是稀疏短小的，眸子却黑亮清澈，眼神带着股慵懒的坚定；鼻子不够挺拔，搭配眼睛和嘴巴看来却恰到好处；再看那微微嘟起的小嘴，已经没了干涸的痕迹，还闪着点清凉的光，那是农夫山泉吧~ 倪辰突然笑了。
　　“恩？怎么了？”
　　“哦！没事没事”倪辰马上低头掩饰。
　　饶小烟再次甩过头去的时候，倪辰的眼睛里飘过了她清爽的短发。
　　“我们去那边拍照吧！”饶小烟建议。
　　“走吧！”倪辰迅速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雪，随即拉了小烟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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