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初长夜

　　首先，胤禩的大老婆，八福晋，郭络罗·群芳，是最大的障碍。胤禩以惧内出名，成亲这么多年不要说儿子，连个女儿都没有，以前我不知道是谁的原因，总觉得生不出孩子也有可能是男人的问题，现在知道了，是八福晋的问题。关于没有子嗣这个问题怎么解决，他的老爹老康同志和众位兄弟已经给了他无数个榜样：多娶老婆，这个不行就那个，总有一个是会生的吧？可是这个办法被八福晋一票否决，以前就曾经出过因为人家要送女人给自己老公，她找上门去大闹的事，最后弄得不欢而散，从此人家送的礼单上再也不会出现“美女XX人”这类字眼，而八阿哥“惧内”的帽子也戴得牢牢的，甩也甩不掉了。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皇帝亲自下圣旨，她不敢抗旨，所以才委委屈屈接受，娶回家之后再慢慢地算帐？

　　多年之后我还在后悔，当初为什么那么傻，要直接问胤禩，如果我把星影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她把孩子生下来自己带，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因为胤禩他们知道我和星影的关系，所以我就大大方方送了一个丫鬟玲玲当作陪嫁，还搜刮了玲珑阁小金库的金银，给星影打首饰。八爷府上是福晋当家，星影初去，人生地不熟的，有些金银首饰傍身，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

　　星影出嫁那天，哭得稀里哗啦的，因为她嫁了如意郎君，也因为我为她所做的一切。认识她这几年，我早就把她当作自己人，见不得她受委屈。我在她耳边交代：“入府之后一定要做小伏低，不要以为自己有了身孕就得意忘形，你只是个侍妾，连个格格也不是，八福晋娘家家大势大，她你是惹不起的，所以要尽量避免和她正面冲突，有什么事也等八爷回来再说，不管怎么样，你怀的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多少会罩着你。玲玲你带去，她是经过训练的，会保护你。还有，如果八福晋到时候找理由把玲玲撵了，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我把当当也派进去了，她会在暗中看着，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

　　星影眼泪汪汪地点点头。我不知道她的命运，因为历史上只说，胤禩的儿子生母张氏，青州知府张之碧女，没有具体的名字。没有生年卒年。但是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

　　所有的事情都在我的意料之内发生。先是玲玲被诬陷打破福晋心爱的花瓶，然后八福晋“心怀慈悲”地“只是”打了她板子，然后撵出去。八福晋说，妹妹身边没个照看的人怎么行呢，就把烧火丫头冬儿指给了星影。这个冬儿是新来的，因为人粗笨所以一进府就给发配到伙房。只是八福晋不知道，这个冬儿，原名叫做窦当当。

　　又过年了。
　　今年的除夕家宴我终于去了，看着满院子的花花绿绿，欢笑晏晏，觉得很无聊。容容没来，宛宛忙着应付那些姑嫂妯娌没空理我，暖雪又碍于身份不能离开，就剩下我一个是有空的。忘了说了，当初仓津来请旨说要康熙把我嫁给他，康熙说“尔之婚配，朕心中有数”，原来是看中他，把他留作自家女婿了。当初我们在河南赈灾的时候，老康就下了旨，封十五格格为和硕温恪公主，下嫁蒙古博尔济吉特氏翁牛特部右翼杜凌郡王仓津。他还亲自把十五格格送到位于热河附近的公主府，当然也顺便去避暑山庄度了假。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养成了一看到梅花就想起苏麻喇姑的习惯。

　　远远一阵笑声传来，我下意识地往暗处躲了躲，实在是不喜欢行礼那一套，进宫这么几年了依然没习惯。笑声由远及近，到了我刚才站的地方，是我的表哥仓津，和表嫂十五格格，和硕温恪公主，爱新觉罗·念湘。念湘是十三的亲妹妹，所以我看到她也觉得很亲切。
　　她站在梅树下，抬头仰望：“这棵树，是我和额娘一起种下的。现在这树也这么大了，额娘也不在了……”
　　仓津安慰道：“要不这样，我们跟皇上商量，把这棵树起出来，种到到咱们府上去，那你就可以时时刻刻见着了，好不好？”言语之中甚是温柔。
　　我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二人皆是一惊：“谁？！”
　　我从暗处走出来：“我说表哥表嫂，我看你们二位的当务之急不是栽树，是要赶紧造个人出来，皇上那儿可等着抱外孙呢！”
　　两人送了口气，念湘红了脸不说话，仓津却道：“是啊是啊，我们要努力造人，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家的说这种话，也不嫌臊的慌，小心改天我跟皇上说，把你嫁到新疆，几百里见不着一个人，看你跟谁说去！”说着拉了念湘的手走了。
　　我站在原地，微笑着看他们手牵手走远。仓津的父亲过世得早，部落里什么事都要他当家，所以养成了他说一不二的性格，这也正是我所不能接受的。念湘长在深宫，每走一步路都有无数的条条框框限制，所以懦弱，没有主见，他们两个人，倒是绝配。只是我却记得，嫁到蒙古的公主，似乎都是不长命的，所以每次看到他们相依相偎，都只觉得无限悲凉。

　　今天是初五，俗称“破五”，大家要早早起来放鞭炮，赶穷神，连累我天还没亮就爬起来。刚收拾了一下，云影兴奋地冲进来：“小姐！小姐！”
　　我吓了一跳：“你这是干吗？”在我的印象里，云影连笑都少有，更别说这个样子了。
　　云影努力地板起脸，但眉眼之间还是有隐藏不住的喜色：“启禀小姐，星影生了！”
　　哦，原来是今天啊：“嗯，我知道。我还知道是个儿子，皇上赐名弘旺。”

　　云影一脸崇拜：“小姐怎么知道？不过消息还没有传到皇上那里，小姐怎么知道，皇上会赐名呢？”
　　我神秘地笑笑：“我能预知未来啊。”说完走出房间，留下一头雾水的云影。

　　乾清宫已经得到了消息，八阿哥和八福晋在一片道贺声中春风满面。胤禩是真的很开心，八福晋则是有点勉强的笑，却似乎有松了口气的神色。自己的老公终于有了儿子，虽然不是自己生的，但总比没有好，自己的压力也没那么大，更何况，这个孩子将来终究要叫自己一声额娘的。只是，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这种滋味，怕是不那么好受吧。

　　星影嫁了人，她的工作始终要有人接替，我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好求助于老爷子，老爷子二话没说，把杜云峰派了来。杜云峰唯一的行李就是——福老爷。瀑布汗…………
　　因为多年没有进过京城，老爷子也跟了来，住在我另外买的宅子里，一则是觉得我那间房子太小，二则是觉得我那里经常会有阿哥什么的来往，遇见了就不得不撒谎，撒一个谎又要用无数的谎来圆，索性分开来住省事，就算被人遇见，也只说是旧识，反正胤禛胤祥认识他们。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心忽然空落落的。星影那里从初五开始已经半个月没有消息了，不知道八福晋有没有为难她。不知道孩子好不好。不知道初为人母的她习不习惯。不知道胤禩对她好不好。
　　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身后有只手拉了拉我的衣襟。我悄悄回头，是玉荷。
　　偷偷望了一眼老康，他正在聚精会神地批奏折。我蹑手蹑脚跟着玉荷走出来，悄声问道：“什么事？”
　　玉荷向外面呶呶嘴，是那个小太监高无庸。我跟着他走出去，至无人处，高无庸才出声：“启禀小姐，门主说，星门主怕是不好呢。求小姐救救她。”
　　我心里一惊：“怎么个不好法？”
　　高无庸低着头：“具体情况不清楚，只是窦当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传出一句话来，说星门主不好，八爷府上铁桶一般，，什么消息一概传不出来，其他的奴才也不得而知。”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放过她！跌跌撞撞冲进乾清宫，老康从老花镜上方看我：“这是怎么了？慌成这个样子？”
　　“我要去胤禩府上！我现在就要去！”我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老康看了我一眼，对李德全说：“去，开个单子，说是朕赏给老八府上小阿哥的，随便拿几件什么东西就好。”
　　李德全打了个千儿：“嗻。”我感激地看了康熙一眼，拉了李德全就走，李德全在后面大叫：“哎哟哎哟你慢点儿，我这把老骨头啊……”
　　我一边扯着他的袖子一边说：“不能慢啊，谙达，求你了，人命关天呢！”
　　李德全挑眉道：“哎呀，你也会求人？上次那尊玉佛……”
　　我着急道：“行了行了，那尊玉佛我给你还不行吗，快点啦！”
　　上次缅甸进贡了一尊玉佛，翡翠的，成色极好，绿得好像快要滴出水来，我一时贪玩，就要了来放在房间里把玩，李德全看到了也很眼馋，我还没玩够，就不肯给，到现在都几个月了，谁还记得丢在哪个旮旯里了，先应了他再说。

　　虽然用了最快的速度，但是到了八阿哥府上还是一个时辰之后了。念完了礼单上长长的一串物品，交由八阿哥府上管家验收。刚坐下喝了一杯茶，就忍不住问道：“星影近来可好？”
　　八福晋的脸上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然闪过：“哦，她么，唉，说来也是身子弱，刚生了弘旺就病了，问了多少大夫也没个起色，若是你来了跟她说说话，怕是还有些效验。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心疼得少些。”
　　我虚应着，心比脚步更快。

　　我看着眼前的人，惊得说不出话来。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头发上还沾这一根稻草屑！我忍着心里的怒火，压低声音问当当：“这是怎么回事？！”
　　当当含泪道：“奴婢刚进府的时候，八爷还时不时来看看星姐姐，小阿哥一生下来就被福晋抱走了，说是让星姐姐好好休息，星姐姐连孩子的面都没见上。星姐姐吵着要见八爷，可是八爷连脸都不露一下。前几天星姐姐病了，发烧，福晋又说怕脏了屋子，要星姐姐搬出去，还说不用人服侍。刚才前头听说小姐来了，才匆匆抬回来。看这个样子，怕是就这么扔在柴房里的了……这么冷的天，别说还在坐月子，就是好好的人也得折腾出病来……”说着小声啜泣起来。
　　我再也忍不住了，腾的站起来，就想把胤禩夫妻两人抓起来问罪。后面一只骨瘦如柴的冰冷的手拉住了我：“小姐……”
　　星影干裂的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孩子呢……我想看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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