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初长夜

　　出了门，见刚才进去的小太监站在门外，问他：“四爷府上出了什么事？”

　　小太监嗫嗫地说：“跟四爷的苏培盛来回，说四爷府上传来消息，府上的大阿哥落了水，怕是……怕是……不好呢……”

　　落水？难怪他刚才急成那样。清朝的医疗条件那么差，一个小孩子落了水说不定命都没了。事不宜迟，我叫小太监：“你，去太医院把陈太医叫到四爷府上去，就说皇上说的，快！”这个小太监是乾清宫的，平时皇上对我有多纵容他看得很清楚，而我做事的分寸他也很清楚，二话不说，飞奔而去。

　　我又拉住另一个小太监：“你，去驷马监牵两匹脚程快的马到宫门口等着四爷！”

　　小太监迟疑道：“这……没有皇上的旨意……”

　　我的声音开始有火药味：“出什么事我担着！若是误了事，你的脑袋还要不要！”

　　小太监一个哆嗦跪在地上：“嗻！”爬起来就走。

　　奴役人的感觉就是好，怪不得大家挤破了脑袋也要往上爬。一抬头已经不见了胤禛的踪影，偏生穿个花盆底又跑不快，一着急就脱了鞋光着脚追。

　　到了宫门口，只见胤禛烦躁地转来转去。一问苏培盛才知道，刚叫了小太监去牵马，偏偏今天驷马监当值的是新来的，各位阿哥的马又分不清，因此还没到。我都忘了胤禛上朝是骑马来的。忽然听到刚刚那个我派去要马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地牵着两匹马向我们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叫：“姑娘，你要的马……”

　　胤禛有点意外地看了我一眼，迎上前去，嘴里还叫着：“苏培盛，走！”一边翻身上马。

　　我急得大叫：“我也去！”马到了眼前，胤禛一伸手一用力，我已飞上马背，稳稳当当。满族真不愧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以后我也要学骑马！

　　胤禛还回过头来叮嘱：“抱紧我的腰！坐好！”

　　贝勒府到了，门房上前来牵马。胤禛下了马就径直朝里面去了，留下我尴尬地坐在马上，下又不敢下。要知道我现在可是一个13岁，身高一米五的小女孩。尾随而至的苏培盛见状急忙上前，把我抱下马来：“主子心急，姑娘莫怪。”

　　真是个有眼色的奴才，怪不得能贴身侍奉以严格出名的四阿哥。

　　“谢谢。”我对他投以感激的微笑。

　　苏培盛愣了一下，拱手道：“姑娘客气了。请这边走。”他大概料不到我一个六品女官，康熙身边的红人会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监道谢吧。

　　前面早有贝勒府的下人领路。似乎胤禛的大儿子弘晖没有跟他的母亲，嫡福晋那拉氏一起住，而是另有自己的房子。进了房间，乌压压站了一大群人，神色各异。那拉氏在床前坐着，哭成泪人。贴身丫鬟在一旁劝解。一个大夫模样的人捻着所剩无几的山羊胡，一边把脉一边摇头。胤禛脸色苍白，站在那拉氏旁边，一只手还搭在那拉氏肩膀上，似是安慰。弘晖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山羊大夫把完脉，叹了口气：“怕是……唉……”

　　那拉氏一听，眼泪流得更汹涌了，忽然扑通一声朝大夫跪下：“求您了大夫，求您救救弘晖……您要我的命也只管拿去……只求您救救他……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求您了……”嚎啕大哭。

　　我看得鼻子发酸。我落水的时候妈妈也是这样的吧？都说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如今要生生从心尖上剜一块肉去，怎能不痛？

　　我深深吸了口气，使劲眨眨眼，走上前去扶起那拉氏：“福晋先别急，已经着人去太医院请陈太医了，陈太医最擅长小儿急症，他一来怕就有救了。”

　　说话间听到后面有人说：“让让，快让让，陈太医来了！”

　　人群闪开一条缝，苏培盛领着满头大汗的陈太医走了进来，苏培盛回道：“禀爷，福晋，陈太医来了。”

　　胤禛“嗯”了一声，薄唇紧抿，望着弘晖。

　　陈太医也不及行礼，放下药箱，翻了翻弘晖的眼皮，问道：“多久了？”

　　那拉氏旁边的丫鬟说：“小半个时辰了，请了几个大夫都说是不好，您看……”

　　陈太医又探探鼻息，摇头说：“已经没了气息了……”

　　旁边的那拉氏晕了过去，又是一阵乱。

　　小半个时辰？那不是还不到一个小时？哪能这么快就死了？没有呼吸同时没有心跳才能宣告死亡吧？虽然不是医科出身，但这点常识还是懂的。我满腹疑窦，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弘晖的脖子，颈动脉居然还在动！

　　我激动地说：“让开！我来！”

　　胤禛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我稳稳心神：“四爷要是信得过奴婢，就照奴婢说的做！所有不相干的人都离开这间屋子！把门和所有的门窗都打开！”

　　胤禛有点犹豫，我着急道：“四爷！情况再差能差得过现在吗？赌一赌说不定还有一半机会，不赌就什么机会都没了！”

　　胤禛还是没说话，我跳上床，把弘晖的衣领解开，枕头扔在一边，低下头给弘晖做起了人工呼吸。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一般学校都会教的，我们那时候还做过演习呢。

　　不用回头也知道满屋子人都是目瞪口呆的。胤禛低喝：“太医和苏培盛留下，其他人出去！开门开窗！春雨带大夫去看你主子！”

　　那拉氏的丫鬟应道：“嗻。”其他人也慢慢退了出去。房间里的空气顿时清新许多。

　　人工呼吸，心肺复苏，人工呼吸，心肺复苏，人工呼吸，心肺复苏……在学校除了演习都没用过，第一次实战居然是在这里。我一边按一边在心里把阎允之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姓阎的，你丫太黑心了，这么小的孩子你也收！看看人家当妈的多伤心！

　　在我终于筋疲力尽快要考虑是不是该放弃的时候，仿佛阎允之被我骂得受不了了，弘晖忽然咳了一声，吐了些水出来，醒了。

　　陈太医登时面有喜色，我赶紧下了床，招呼陈太医上前。陈太医把了一回脉，又翻了翻弘晖的眼皮，向胤禛道：“恭喜四爷，大阿哥脉象回稳，只要把水吐出来，再者今晚不发热，就无大碍了。“

　　直到此时，胤禛的表情才真正放松下来，连忙叫了外面的人进来伺候，并派人通知福晋。福晋那边也派人回话，说山羊大夫说了，福晋只是伤心过度，一时气厥，并无大碍，于是两下放心。

　　我适时告辞，说去看看福晋就回宫回话。胤禛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叫苏培盛送我去福晋住的院子，顺便跟陈太医去抓药。

　　看着苏培盛掩上门，胤禛的目光追出来，和我的视线相遇。我的脸没来由地一热，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在马上搂着他腰的时候闻到的似有似无的檀香味。

　　陈太医神秘兮兮地拉我的袖子：“姑娘方才往嘴里吹气，又按胸脯的法子可有名称？老朽行医多年居然无缘见识此等精妙的手法。”

　　我使劲地在心里翻白眼：你要是见过那就奇怪了！脸上依然是谦虚的笑：“往嘴里吹气叫人工……嗯……渡气，按胸脯叫心肺复苏，就是用人手帮助昏迷的已经不会自己呼吸的人呼吸，胸口那口气顺了，人自然就醒了。”

　　老头捋捋胡子，一脸的恍然大悟：“哦……原来方才大阿哥不是……去了，只是背了气。老夫学艺不精，差点害了一条性命！但不知姑娘是从何处习得此法？”

　　我虚伪地客套：“大人只是一时失察么。这个……奴婢以前曾见过别人这样做，今日斗胆一试，鲁莽得很，实在惭愧。只是今日之事，还请大人代为隐瞒，只说大阿哥其实不甚严重，大人妙手回春，所以脱险。”

　　老学究甚是疑惑：“这是为何？这可是大功一件哪。”

　　真啰嗦，我就是不要这个大功，免得被人刨根问底。我尴尬地说：“这个么……大人也知道，奴婢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虽说事急从权，大阿哥又还小，但是就这么跟个男的嘴对嘴的……要是传出去……”

　　陈太医一副：“你相信我好了”的表情：“老夫一定会的，姑娘放心。那老夫就去开方抓药了。”说完拱拱手走了。

　　那拉氏已经醒了，正准备去看弘晖。详细情形她大概也听苏培盛说了，看向我的眼神满是感激。我按规矩向她请了安。又把对太医说的话“复读”了一遍，最后还加上一句：“奴婢名节事小，但恐别有用心的人对大阿哥造谣中伤，所以……”袭人啊袭人，我可没剽窃你的对白，现在曹雪芹还没写《红楼梦》么。

　　那拉氏两只手搀我起来，满脸赞赏：“姑娘想得真是周到，怪不得皇上也那么疼你呢。今日姑娘救了弘晖，我已是感激不尽，难为姑娘竟想的如此深远。姑娘若不嫌弃，我就与姑娘认了姐妹如何？”

　　我一脸惶恐：“福晋折煞奴婢了，奴婢怎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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