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印象

　　（4）悠长夏日

　　夏天来的时候，方奇考大学，叶文廷考高中，方奇考去外地的大学，很远，在南方，为此，叶文廷郁闷了整个夏天，不是刚刚拉近了距离吗？怎么一下子又变得更远了哪？想不通。
　　叶文廷最终考上了高中，只可惜不是市重点高中，成绩和重点分数线差了8分，去了普通高中，但他的成绩已经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毕竟这是个半年前才崛起的后起之秀，如此卓有成效的追赶速度已属不易了。
　　那个承诺，叶文廷还记着，放榜的当天，他雀跃欢快的跑去方奇家，‘呼’的推开门，看见了她，几步就跨到她面前，一把抱住她：“宝贝儿，我考上高中了，你不是说我考上了你就当我女朋友，你说过的！”
　　“喂，你快放开我，小心别人看见。”
　　“看就看见，怕什么！我就让他们看见，怎么了？”他抱够了，才肯松开她。
　　那天，她说为了庆祝他考上高中请他吃饭。那个请客的地方离家很远，他兴高采烈的去了。看见她坐在桌边等着他，就喜不胜收的安静坐到她旁边。
　　听她向服务员点菜，还不时的问他，这个行不行，那个爱不爱吃，他只剩下点头，说：“你点的，我都爱吃，你随便点”望着她笑。
　　一顿饭，吃的蜜里调油，天生的演说家，会讲笑话，会说温柔的话，他那带着棱角的心妥帖的像被熨斗反复熨平的丝绸，没有一丝的褶皱，如此的平而整，那无限温暖的笑容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暖意和安宁，从此，那一刻的气味和感觉就深深篆刻在脑海里，一辈子再也舍不得忘记它。
　　第一顿共同庆祝的晚餐，吃了很久，饭后她说：“走走吧，你急着回家吗？”
　　“我急什么？不急，我整晚都有空，今晚我归你。”
　　搂过她的肩膀，“哈哈，咱们好久都没一块出门了，你学习太紧，而我整天就是低头赶路，都耽误了啊。”灿烂笑容像天边的彩虹。
　　她掏钱结了帐，叶文廷与她并肩走出饭店，她边走边小声的哼哼歌，他说：“你在唱什么？大声点儿，我也想听听。”
　　原来她唱的是那年风靡校园的流行歌曲，‘我是女生’，她唱出声来，他很严肃的对她说：“我知道你是女生，不用总提醒我了，也知道你不是个男生，不然，我也不追你了，我又不是gay。”
　　歌唱家闭了嘴，他马上说：“好了，女生，你继续唱，对了，有没有首歌叫‘我是男生’啊？”
　　她摇摇头说：“没有，但有‘我是猪头’你唱最合适不过了。”
　　斜着眼看她，“别招我啊，招我的后果，你想好要承担了吗？女生。”
　　她安分的不再吵闹，他又埋怨：“让你别闹，你就给我来个闭嘴不吱声，真拿你没办法。”
　　“吱。”又闭了嘴。
　　他歪着眼睛看她，她也看他，就听他叫起来，“你有没有完啊？”露出邪邪的一丝笑。
　　张牙舞爪的追着她跑，她腿脚不慢，但怎能敌过传说里的百米飞人？三下五除二的两手套牢她，要挟，索吻，才放人，她还要跑，仓促之中只好匆匆的在她脸上盖了个章，太随意，味道还没细品，有点可惜。
　　气喘吁吁的把她塞进臂弯里，锁紧，“别跑了，乌龟，你跑再远，我也追得上你。”
　　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聊到了哪个话题渐渐就转了方向，她说：“廷廷。”
　　“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这名字太娘们儿了。”
　　“小叶子。”他翻翻白眼。
　　“有没有别的昵称啊？大姐，这两个都是女的才叫的!我是个男的，你要搞清楚了。”
　　“文文。”
　　“靠，你就叫我的全名吧，受不了你。”
　　她又说：“我要去念大学了，你以后要好好念书，其实你很聪明，比我还聪明，考上大学并不是做不到。”
　　“你终于承认我比你聪明了？”
　　“你不是一直都聪明？”
　　“这倒是！好了，别夸我了，太煽情，我这身子骨可经受不住你的糖衣炮弹。”
　　“还记得我说你得考上高中才会考虑是否做你女友的事吗？”
　　“当然”还以为她想赖账哪，看样真是误会她了，简直太该死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喜欢我呗！”
　　“不是！”叶文廷急速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突然捂住自己的耳朵，拒绝再听，他是那样的敏感，那样的孩子气。
　　她看了一眼，用力拉下他的手，紧握着它们，耐心的和他沟通：“我只是不想让你去跟那群混混在一起，你应该在该学习的时候学习，在该励精图治的时候去奋斗，在该工作的时候工作，在该谈恋爱的时候谈恋爱，而不是本末倒置。”
　　“好了，大道理不用讲了，你都讲过八百遍了，今天，我只想过个快乐的一天，别的什么也不想听。”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眼前，挨个手指头的按着玩，她又在耳边恬燥，没完没了：“其实，我忍受你的纠缠，只是为了感谢你，谢谢你那晚肯出声搭救我。”
　　他身体一顿，停下手里的小动作，低头探究的看她，脸上没了惯常的笑容，他不笑的时候不像个孩子，却更像个大人，冷淡而漠然。他抿紧唇，专注神情的看她良久，然后说，“谢我？那你应该以身相许才够诚意啊。”方奇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他又变回小混混的模样了。
　　说着一把拉上她，往路边走，伸手要拦出租车，方奇用力挣扎，踹他，打他，他也不松手，“现在，咱俩两讫了，谁也不欠谁的，放手！”
　　“什么叫两讫？遇上我，算你倒霉！倒了八辈子霉！”他口不择言的只想发泄。
　　“你救了我一次，我也把你从街头混混里救出来，督促你学习，协助你考上高中，我不欠你的了。”欠与不欠，真的很重要吗？真的只是为了感谢吗？
　　“不欠？你说不欠就不欠了？你还得问我答不答应！臭三八！超级大骗子！想玩儿我？这次，我就让你玩儿个够！”
　　两人在路上拉拉扯扯，没有出租车肯停下来，叶文廷突然就暴躁起来，僵硬着手拉她，快速跑到马路上强行拦车，看见身边急刹闸险些撞来的车子，她夹在车流缝隙里尖叫，“你疯了！疯了！”
　　叶文廷仿佛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不知道站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是件多么危险的事。单手控制住她，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如同惊雷乍起，瞬间就刺伤了耳膜，方奇用尽全力一把抱住叶文廷的腰，紧紧将他圈在臂弯里，朝叶文廷冲来的车子紧贴着两人的衣服飞速开了过去，惊险无比，同时自那车窗里飘出骂声来：“操！小子！找死哪！”
　　惊魂未定的她迅速抬起头，看见叶文廷苍白而安静的脸，她立即拉上他，去了路边，伸手拦下辆车，把他塞进去，报上地址：“花园路。”
　　回家的路上，那个莽撞男孩儿，一直望着车窗外，一言不发。
　　到了地方，她也下车来，他在她身后，站在路边就不走了，突然又蹲下了身子，双手抱着头，默不作声，这下，她无论如何也走不掉了。
　　叹息着倚靠在路边的树上，在黄昏里，耐心等着那个闹着情绪而不知深浅的小男孩儿站起来。
　　等了很久，他仍不肯起来，她火大的上前拉他，他还是不起，她冷着脸说：“我走了，你自己蹲着吧。”抬腿就走。
　　他马上扬起脸来，大声的喊着：“你走啊，你走了,我立刻就去撞车，你别管我，走吧。”
　　回转身看他，路灯之下，他见那黑目划过一丝闪亮，他试图要努力的读懂它，却怎么也看不透，直到后来他才渐渐知道那个眼神叫‘疼惜’，是专为他精心创造的一种感情。
　　她没有走，也没有再说话，垂头站在路边，看不见她的表情，十分安静。他用力摇着她，她也不肯再说一个字，他大叫着：“你就答应我不要跟我两讫，有什么关系？你又不会损失什么，少不了一块肉！为什么就不答应？”
　　“是你答应做我女朋友的，你为什么要赖账？”
　　“是你没理，你凭什么不跟我说话？”
　　“是你撒谎，为什么还要我跟你赔礼道歉？
　　“骗子！骗子！骗我学习，骗我考高中，还骗我吃饭庆祝，你一直骗我，自始至终，你都没有一句真话，你他妈的，就是个大骗子！敢骗我！活不耐烦了是不是？”
　　“我不想念什么高中，更不想浪费时间去考大学，我讨厌学习，厌恶像你一样假惺惺的好学生，我永远也不要学习！永远都不要！”
　　永远，有多远？永远有多轻？无人知晓，不经大脑轻易冲出口的那两个字，毫无分量可言，原谅他年少轻狂，还不懂得它的真正意义，他还太小，应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知道承诺永远是个多么令人绝望而遥遥无期的事情。
　　她眯起眼睛，视线最终落到了他的脸上，也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好，咱们说好了，你永远都别学习！永远都别！”说完就转身走了。
　　他制止自己的腿去追她，坚持的看她远去，昏黄亮光里，她的影子越变越小，无故翻腾汹涌的心里却感觉越来越窒息般的害怕。
　　拔足狂奔，朝她飞驰而去，一边跑一边用力的喊，“不，不，我收回刚才说的话，我要收回来，你停一下。”
　　她走的飞快，他追的就快喘不过气来，那远处的影子就像无边黑暗中唯一露着星点亮光的出口，逃生的天井，拼了命也要追，哪怕用尽最后一丝的力气，也不能放弃，不然错过了这次，恐怕永远也出不去了。
　　撵上她，伸臂一把拉住她手，停下来脚步，“我收回刚才的话，我收回来…只要你等着我，我什么都听你的，再不跟你对着干了。”
　　“还念高中吗？”平静的问道。
　　“念！”
　　“要当个假惺惺的好学生。”
　　“好!”
　　“现在就回家去。”
　　“嗯！”
　　“走吧。”
　　“我能不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说。”
　　“可不可以做我的女朋友？”
　　“看你的表现了。”
　　“又来这套！”
　　“赶紧回家！”她像个炸了毛的花猫，才不惹她。
　　“好啊，凶什么凶！”
　　“不凶，你就得混蛋的去撞车！”
　　“行了，我算栽你手里了，走之前，你得给个晚安吻才行！”
　　她挥臂打他，他嘻嘻一笑，“都亲一百次了，脸红什么！”
　　用力推开他，转身走开，不必回头，飘在空气里的是她提醒他的话：“再追来，就跟你断交，不信就追来试试！”
　　“别扭！”他在身后不甘心的抱怨。
　　接着，听见他在身后大声的唱歌，不知道是哪个狼嚎歌手唱过的摇滚歌曲。听着他极富男子气概的冻人歌声，她面带着笑容，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他不是个孩子，谁还能是孩子？
　　叶文廷像个阴魂不散的恶鬼，总在方奇身边缠绕着，她一出门，准能看见他，他像个她的免费劳工，负责搬运，送货，收钱，看她的脸色，在大太阳底下，忙出一头汗。而她的专职工作就是坐在树下的木椅上啃冰棍扇扇子，感叹一下天气热的真是不像话。
　　等他忙过一阵子，抽空坐到她身边休息，她还嫌他一身的臭汗，让他离远点儿，他十分欠揍的把自己挂在她清凉无汗的肩膀上，“嗯，冬暖夏凉的空调身子啊，怎能叫人不眷恋？”
　　擅自把手放到她的细腰上，她一把打开他：“皮痒啊你？”
　　他怨言多多的垂下了头，把下巴放到她的肩窝里，像极了趴在肩头的哈巴狗，晾晒着大舌头，好热！
　　午后，陪她去超市买东西，看见她在那里摆弄件裙子，“你是不是喜欢啊？买下来吧。”他问。
　　她连忙摇头，“不，领子有点大，颜色也不太好。”走开了。
　　“是吗？要不再看看别的？”
　　“好！”漫不经心。
　　平日里，方奇是个节俭的人，很少看她买什么衣服，当然，她有个不错的身材，穿什么都好看。在叶文廷的眼里，即便她披个麻袋片出门，那也是个超级美女，还是智慧型的。
　　隔了几天，又陪她去超市，她只买了一个减价的吊带背心。
　　那天，方奇在店里收银，头上的风扇吹的都是热风，要是有个空调就好了，正想着，电话响了，听见里面的人说：“你是方奇吗？”
　　“哦，是，什么事？”
　　“叶文廷，你认识吗？”
　　“认识，怎么了？”
　　“请你带上五百块钱罚款来xx商场保卫处，叶文廷现在正关在这里，如果交不出罚款，我们就要送他去派出所了”
　　“为什么关着他？他犯了什么法？”
　　“他偷东西，请你马上来，当面跟你谈吧。”
　　“哦，我这就去。”
　　一刻钟之后，方奇垂着头推开保卫处的门，进去说自己就是方奇，然后扔下五百块钱，一句话也再未说的转身走了。
　　她一直走着，没有坐车，身后跟来的人，也变哑了。
　　走累了，方奇坐到街角的木椅上，叶文廷却不敢坐，就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她看这看那，就是不看他，等了很久，最后他呐呐的问她：“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渴了？”
　　她看了过来，看见他被人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你让我说什么？去那种地方，我还有脸说话吗？我恨不得找个地缝赶紧溜掉，偷东西！叶文廷，你是不是安生一会儿就难受啊？”
　　他不再做声了，她却喋喋不休起来，“为什么偷？你偷了什么？”
　　他不回答，她一下子站起来，伸手拉他的衣服，非常头疼的表情，冲他喊：“说啊，你的能耐都哪去了？”
　　“放开我！”他一挥手，极不耐烦的坐下来，一脸的无所谓。
　　她快被气死，“你那么爱偷，你去我家店里偷啊，不要去外面丢人现眼！”
　　他突然抬头，气呼呼的样子，“我偷不偷要你管！”
　　方奇瞪起眼睛，“好，我不管你，是我瞎操心！是我多管闲事！以后，就当我不认识你，你再闯祸不许打我家的电话，也不要告诉我！”
　　“不告诉就不告诉！”
　　听他理直气壮的口气，她急呼呼的掉头就走，叶文廷这次没有去追，也懒得看一眼。
　　她蹬蹬的走了半天见身后没人跟来，就更气了，差点没把牙根咬碎，这个打死都解不了恨的人，除了闯祸就不会干点别的了。返身更快的走回去，见他仍坐在那里，像滩烂泥，怒瞪着他的后背，喷火的眼神就快把他后背烧出两个窟窿来，而他依旧独自看着马路上穿行的车流，根本没有要走的打算。
　　她上前，一把拉起他，用力推搡他往家的方向走，他浑身散发着百无聊赖的痞子气，走没走样儿，坐没坐相，她呵斥他：“站好了！自己走，别让我拉着你，没长骨头啊！”
　　“我逼着你拉我了？”
　　“为什么偷东西？”又来了。
　　“不为什么。”
　　“不可能，你一定有原因！”
　　“没有原因，我就是觉得好玩。”
　　“被人抓到，然后再被暴打一顿，你觉得好玩？”骗鬼啊！
　　她看见他闪躲的眼睛，“叶文廷，你跟我说实话，说实话！”
　　那女人的目光像雷达一样，不肯放过一丝的可疑迹象，在她逼迫的强力扫射下，他终于烦躁的暴跳如雷。
　　可她还像个谆谆教导的老师一样问个不停，最后他急了，“问！问什么问？你怎么那么招人烦？你走！那五百块我明天还你。”
　　“我不走！你说你偷东西是不是和我有关？”
　　猛的抬头瞪她，她就像是得到了某种肯定的答复，继续说道：“我就知道！你偷了什么？你不说我也可以打电话到保卫处去问，今天，我非要知道不可！”
　　“好了！“大吼了一声，狠狠的点头，“我偷了裙子。”
　　“裙子？”
　　“对，裙子，就是你看了好几次，都舍不得买的那条裙子，本来我是带钱去了，但没想到它那么贵，要一百多块，当时就剩两件了，还有人在试穿，我有点着急，怕裙子会卖光，回家拿钱可能就来不及了，所以就…藏在了衣服里，我把那个标签拿下去了，但没想到衣服里面还有标签，结果走过收银台时，警报就响了。”
　　“哪件裙子啊？我没有喜欢的裙子！没有!”
　　“就是这两次去超市你都跑去看的那一条，我知道你喜欢。”
　　“我不喜欢！领子那么大，颜色也难看，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喜欢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你白白偷了一件裙子，你就这么蠢！这么白痴！”伸手用力惩罚性的打他，他只能躲，她的拳头像雨点，却越来越无力。
　　“我知道你一定喜欢它！我就知道！就知道！”嘴硬的说着。
　　“我不可能喜欢，我不喜欢！你瞎了眼了，智障！自以为是！幼稚！”她大声的叫，话说越来越快。
　　“不许你说我幼稚！”
　　“你就是幼稚，你不幼稚，你会为条一百多块的裙子，却要交上五百块钱的罚款，最后什么也没有到手，还被人打成这个样子吗？你就是幼稚，你做的一切都幼稚可笑，可笑！”她怎么总爱说他幼稚？难道她不知道那不亚于说男的性功能有障碍吗？
　　叶文廷看见她有些激动，本来不想回嘴的，以为她发泄完了就算了，可一抬头竟看见眼泪在方奇的脸上无声的流了下来，那斗大的泪珠夺眶而出，极其迅速的泪流满面了，它们顺着下巴不停往下滴，他蕴藏在胸间的熊熊烈火就一下被这眼泪浇灭了，连个火星也没剩，顷刻间全灭了。
　　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不敢再言语，也不敢再弄出一点声音来。从没见过她流泪，她一直都坚强的像个钉子，带着铁气，那是个不会轻易流泪的女生。
　　隔了一会，她的泪还没停，他除了慌，就再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了。
　　小声的嘟囔，“别哭了，我下次不偷了，还不行？”求她。
　　“能不能不哭？我还你那五百块。”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哭吧，反正你一直都憋着，没机会流眼泪，这次算我倒霉吧”
　　“有没有完啊？哭哭得了。”
　　“哎呀，你不是不会哭吗？什么时候学会了？真让人受不了。”
　　“有什么可哭的？鸡毛蒜皮大点儿的事。”
　　“你在心疼我啊？其实，他们打我没多重，现在我一点都不疼了，真的！”
　　“好了，我都知道了，下次不会再受伤了，不哭了吧？”
　　“你还哭？我又没死，你是不是哭的有点早啊？”
　　“行行好吧，姑奶奶，你脚底下都汇流成河了。”
　　“要我发毒誓啊？行了，算我怕了你，我再也不敢了，真的，就相信我一次吧。”
　　“快别哭了，你那双葡萄眼都快成水蜜桃眼了，待会儿，连那条缝都要合上了，就成瞎子阿炳了。”
　　“咱俩回家吧，可别站这儿给人表演了，没人给参观费的。你哭成这个样子，别人还以为我□□了你，把你肚子搞大了，最后还扮起了陈世美，你快饶了我吧。”
　　“这还不行？到底要我怎么样啊？姑奶奶，你说吧。”
　　“要不，我给你跪下得了？不哭了行不行？我真跪了啊！”
　　“你还哭！再哭，我脱衣服裸奔了啊。”
　　说着他真的动手脱了上衣，居然她立刻停止了哭泣，他笑起来，“哭够了，就走吧，咱们回家。”
　　她用手指点点他胳膊上的青紫，“轻点儿，轻点儿”他躲开她的手。
　　“他们怎么打你这么重？”他身上有多处淤青。
　　“能不能不讨论这个？”
　　“不行！”
　　“再说，我要翻脸了。”
　　她的眼泪又来了，他马上求饶，“好，好，你问吧，我有问必答，我算彻底服你了，要问什么，说吧。”
　　可她又不问了，转身自己走了，“喂，你翻脸怎么比脱裤子还快？”他在后面叫。
　　快步撵上她，“你那五百块从哪来的？”
　　“压岁钱，还有我爸店里的钱。”
　　“回去不好交代吧，去我家拿钱，把你爸的钱给补上，别被骂了。”
　　“不用。”
　　“因为我被你爸妈骂，多不值得？”
　　“你也知道你不值得？”
　　“不要跟我玩文字游戏，文绉绉的，现在就去我家拿钱。”
　　“谁要去你家！”
　　“早晚要去的，我不介意你早点去。”
　　“你耽误了我一下午的时间。”
　　“我知道你的时间宝贵，为了补偿你，我这辈子剩下的时间都搭给你吧，都陪着你，行不行？”
　　哭过的眼睛，泛着红，波光粼粼，那原本漂亮到不像话的眼睛，如今变的陌生了，心下有了些不忍，“眼睛那么红，回家早点睡觉吧，那钱我明天给你送去，如果你爸问起，你就说我借去了，听见没？”
　　她不理他，他只好跟紧着她，“你听没听见啊？别傻了吧唧的回家挨骂！你妈凶的要命，你干了那么多活，她还舍得骂你，要我是你，我才不会像你一样跟个闷葫芦，一句也不说。”
　　看着她走进小店的门，他才离开，独自走路，很孤单，身上被打的地方，隐隐作痛，没走多远，那新伤就分外的骚动起来，浑身疼的滋滋啦啦，就快散架了，操！打了他一顿，也没少罚点钱，真不是一般的倒霉！
　　其实，下午当她走进保卫处时，他就密切注意着她，看她摔下钱，半句不说的就走，他心就凉了，知道她不跟他闹着玩了，这次恐怕真是惹到她了。
　　接下来的日子，比较难熬，她始终不跟他说话，日子一点点逼近她要走的时候，他惴惴不安起来。
　　再次去找她，被告之去参加同学聚会了，问她爸爸：“在哪里聚会？他们没有通知我。”
　　“好像在市中心的一家饭店里。”
　　他跑遍了那一带的饭店，终于在快绝望的时候看见了她，她们一群男生女生，玩的很疯，叫闹着，在包间里，喝酒，吃菜，讲笑话，玩真心大冒险。
　　叶文廷进门的时候，有人叫：“方奇，你弟来了。”
　　方奇回头看见是他，朝他招招手，“过来，小屁孩儿，你怎么来了？”
　　“接你回家。”
　　“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跟他们一块走。”
　　“我得和你一起回去才行。”说着瞅瞅坐在旁边的四眼情敌。
　　有同学招呼他，“来，坐下，一块儿吃点菜。”说着叫来服务员添椅子和碗筷。
　　叶文廷故意坐到方奇和四眼男生的中间，侧头问方奇，“上学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闭嘴，在这，你不要说话。”
　　一旁的同学笑着打圆场说：“她有点喝多了。”
　　叶文廷脸色阴沉的坐在那里，也不吃东西，她还来赶他，“你坐这干嘛？走！”
　　叶文廷‘呼’的站起来，冷脸扭身便走。在饭店门口打车回家，却在半路上又下了车，不甘心的跑回去，在饭店门口等着。
　　直到快九点了，她才出来，他上前拉住她，领她走了，她确实有点喝多了，不爱走路，还总是小声的乐，看见她倚在车的靠背里，一脸单纯的望着窗外，他伸手搂过她来，听见她说：“廷廷，现在几点了？”
　　“九点”
　　“我想看电影。”
　　“你不困啊？你是不是真醉了？”
　　“不可能。”
　　他对司机说，“去电影院吧。”
　　她坐在那看电影，却没有睡过去，反而越来越精神了，他偏过去头，倚在她的肩膀上，问她：“什么时候的火车？”
　　“后天”
　　“那么快？”
　　又问：“还缺什么？我给你买。”
　　“你挣钱了吗？我不需要你拿着父母的钱给我买东西。”
　　“你真够别扭的，我怎么这么倒霉碰上你了？”
　　“以后叫我姐，不许叫我的名字，我比你大四岁，你要懂点礼貌才行。”
　　“你根本就不是我姐，我为什么要叫你姐？难道走在大街上，看见上了岁数的妇女，我都喊妈啊？”
　　她看过来，那眼睛幽幽的，借着电影院里的微光隐隐闪动，“你不叫我姐，以后就别跟我说话。”
　　“你吓唬谁！”
　　“我就吓唬你，怎么了？”
　　他一扭头，不理她，她又说了一遍，“你听没听见？”
　　“我聋了！”
　　她过来拉他的耳朵，让他面对她，他一转过脸，看见了她的眼，就一下抱紧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别想跟我划清界限，我不听你那一套，也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大我四岁，不管你说什么，我就缠着你。”
　　说完，低头任性的辗转，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推开他，站了起来，走出电影院。'
　　他跑出来，心情却很好，她说要回家，他拉她去打车，一直把她送回家，没敢再靠近她。
　　第二天，他又跑来，她皱皱眉头，轰他走，他叫起来，“明天你就走了，今天我说什么也不走，你别赶我。”
　　一会儿就凑上来，“明天就要坐火车走了，今天你爸妈怎么还让你干活啊？他们哪？”
　　“出去了。
　　“中午，我给你做饭吃吧？”
　　“你会？”
　　“当然，我们家都是我做饭，你想吃什么？”
　　故意说个难的，“糖醋排骨。”
　　“好。”
　　一会儿，就见他跑出去买排骨，顺着敞开的窗户向外望去，看见他一步跨上自行车，疯疯的快骑，她一直在窗边看着，看他的背影慢慢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回来后，他独自跑楼上做饭去了，方奇自己看着店，快十二点的时候，见他端来热气腾腾的米饭，一大钵的糖醋排骨，还有一个素炒土豆丝，一小盆的紫菜蛋花汤，他给她盛好了饭，招呼她去吃。
　　方奇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他一直盯着她的嘴，问道，“怎么样？”
　　她慢条斯理的，嚼啊嚼，故作深沉的，他一点点的露出笑容来，“好不好吃啊？”
　　“嗯，味道嘛…”又嚼个没完。
　　“靠，你真欠扁，快点儿说…”一只手在她后脖子上靠着。
　　“味道啊，十分的，相当的，非常的，那个啥…”装作被噎到的样子，欲言又止了。
　　等她句话真是难啊，能急出猴儿疮来，他在她后背上故意用力的拍拍，帮她顺气，嘴上不免刻薄：“你这样的，就该摁到床上，狠恨的打屁股，叫你嘴硬！”
　　“好吃啊！”最后她终于说了，他听到后就笑起来，立刻给她夹了好多的排骨到碗里，堆的像个小山。
　　“你多吃点，你那么瘦，摸着都没肉。”
　　“你有病啊？”
　　“行，行，吃饭，别斗气啊，消化不好。”
　　他的手艺很好，做的饭菜里有了女性的味道，她不禁有些好奇他。
　　菜不但有味，还有色。紫菜蛋花汤里，他知道要少放盐，只留淡淡的味道，烘托着紫菜的鲜良滋味，不忘加里绿的葱花和少许的香菜，星星点点的绿色别致的嵌在紫菜和黄色蛋花里，清清淡淡的，袅袅的散着热气。
　　那排骨，不咸，醋和糖放的刚刚好，甜酸相得益彰，肉的颜色酱黄偏暗，排骨炖的很烂，放在嘴里，轻轻一咬，肉就掉下来，吮吮骨头，很香也很有味，排骨上面撒上细细的绿色葱花，一副很有食欲的样子。
　　至于那土豆丝，切得均匀，就像拿插板插过的细丝，很整齐，也很细，和绿色的青椒丝炒在一起，加了一点醋，泛着绿椒的清爽味道。最简单的菜，也许就是最难做的菜，可他却做的有滋有味，实在是难得。
　　“你常做饭？”
　　“天天做。”
　　“你妈不做啊？”
　　“不做。”她不解的看看他。
　　他低头夹了土豆丝，放到嘴里，“我有妈，不过，我从来也没见过她，我和我爸一块住，他总不在家，所以都是我做饭。”
　　“哦，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你老缠着我啊，原来你是缺少点母爱，所以喜欢比你岁数大的女的。”
　　“瞎说！”
　　“我觉得就是，你这么大的小孩儿，还比较眷恋母亲的怀抱，不那么独立。”
　　“你胡说什么？我才不是！”
　　她不再说了，只是低头吃饭，他又问：“怎么又不说话了？哑巴了？”
　　“跟你没共同语言。”
　　“那你跟谁有共同语言？”令她头疼的语气。
　　她懒得理他，不再说话，他低沉眼看了她一会就放下碗，跑出去，方奇摇摇头，自己接着吃，这么大的小孩，最是喜欢叛逆，喜欢耍酷，大了以后，就会全都改了吧。
　　吃完了饱饱的一顿饭，刚要收拾了碗筷，他又跑回来，口气很不好：“放那，不用你收拾。”
　　说着夺过她手里的碗，走到水池那里，她说：“我刷吧。”
　　“用不着！”他拧开水龙头，熟练的刷起来，她就站在一边看，这个小孩儿，还会做什么家务？小小的年纪，却已动作麻利的会干了大人的活儿。
　　刷好了碗，他就抱着盆碗去了楼上，一会儿又下来，坐到她旁边，看见她在看小说，“看什么？”别别扭扭的问。
　　“小说。”
　　“什么小说？”
　　“《牛虻》”
　　“好看吗？”
　　“好看。”
　　“明天几点的火车？”
　　“你别来了，明天我爸妈送我去。”
　　“他们不看店了？”
　　“关一会，回来就开。”
　　他又不做声了，她扭头看看他，看见他盯着桌子不知在想什么，半天也不动一下，她用胳膊碰碰他，“想什么哪？”
　　“晚上，能不能陪我去看电影？”
　　“不行，我要收拾东西。”
　　“你不是爱看电影？”
　　“今晚不想”
　　“你想干什么？我可以陪你。”
　　“今晚我不能出门。”
　　他生气的扭开头，“你故意的！故意的！”
　　“你别总这么长不大行吗？”
　　他扭头看她，“怎样才算长大？”
　　“不无理取闹的时候。”
　　他瞪她，“长再大，你也有理由说我长不大，我永远也撵不上你的岁数，你就永远都有借口拒绝我。”
　　“很有自知之明，有进步！”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摆脱不掉我！”
　　她冷笑着继续看小说，眼前的书突然被拿走，他欠扁的把书扔到别的地方，她说：“去，给我捡回来！臭小子！”
　　“不。”
　　“再说一遍，捡回来！”
　　“不。”
　　她瞪着眼站起来，要自己捡去，经过他身旁，他一把拦腰抱住她，她吼起来：“放开我！”
　　“就不。”
　　这时有人走进店里，她猛的抬起膝盖，重重的撞向他的胸口，他闷叫了一声，不得不放开了她。她走了出去，捡起书，还给人结了帐，又去整理东西，就是不再坐回原来的位置，叶文廷趴在桌上，看她在那里忙碌。
　　一直到她的爸妈回来，他们也没说几句话，他不得不走了，方奇在余光里看见他快速的推门走出去，她这才坐回收银的椅子上，拿上那本小说，却再也看不进去。
　　夜幕降临，方奇独自穿过马路，往家里走，拐了个弯，阴暗处突然伸出双手来，她还没来得及呼叫，就被人捂住了嘴，她又蹬又踹，两只手用力的挣扎，听见耳边的声音：“老实点，是我。”
　　她听出了他的声音，指甲深深掐入叶文廷的胳膊里，他放了手，她气喘吁吁的怒瞪他，这人却毫不在乎，那手坚持的伸进她的衣服里，她掐起他腰侧的一小撮肉使劲拧，再拧，非常用力的掐，他摸了一下她的胸，才忍痛拿出手来。
　　听见他不住的抽气，就不相信他不疼，好坏都是肉长的身体，掐在别人身上他是不会疼，轮到掐他的肉，他会觉得不疼？哼！那绝对是假的。
　　他从兜里掏出个坠子，递给她，“给你。”
　　“不要。”
　　“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说着扬手丢了那坠子，‘当啷’一声，不知扔去了哪里。
　　他一下就吼起来：“你这个疯子！那是小时候，我妈挂在我脖子上的！”说完就跑去到处找。
　　她心里带着愧疚，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就去和他一块找，光线太暗，总也找不到，方奇的自责越来越多起来。
　　看见他弯腰不停的找，像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小男孩，他没有放声大哭的哭闹不止，可他几乎趴到地上细细的翻过每个石头，她想一定要帮他找到才行。
　　她转身往家跑去，他一下就停止了寻找的脚步，在她身后冲她怒吼：“回来！回来！那个坠子我不要了，不要了，你不许跑。”
　　他泄愤般的追上她，“你要我怎么样啊？”苦恼的拉住她，一脸不安的问她。
　　她扭头说：“我回家给你拿个手电筒去，那样就看得见了”
　　他瞪着她，“不早说！净跟我玩心跳！还是你想的周到。”
　　“还不放手？”
　　他不悦的把她手按在自己嘴唇上，亲了又亲，“快去”才肯放开她。
　　最后终于找到了那个坠子，它完好无损的藏在草丛里，让人煞是好找一顿啊。
　　把坠子塞进她手里，警告她：“要是敢再丢了它，我就跟你玩命！”
　　她笑笑，听见那晚话奇多的人念经：“你要天天带着它，它能代替我陪在你身边，那个坠子就是我，你听没听见啊？”
　　她被逼的只能点头，“明天就不去送你了，省得你又不高兴，老嫌我丢你的人。”
　　“别废话了，我要回家了”
　　“等一下，我还有事要问你。”
　　“快点吧，你审问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啊？”
　　“你怎么这么不耐烦？”
　　“我想回家上厕所。”
　　“你可真会找时候，真的假的啊？”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根本就没说过一句实话，少骗我！”
　　“哎呀，你有完没完？还有问题吗？”
　　“嗯，有！”
　　“快说。”
　　“你那个四眼同学考在哪里？你念的大学和他的是在同一个城市吗？”
　　她摇摇头，他又念起来，“有了我，你就不能再和别的男的好，别人都说念大学的同时可以谈恋爱，但你不许谈，听见没？”
　　她扑哧的笑了，“笑什么？本来我是想在你临走前把你给吃进肚子里，可你总不配合，我怎么都爬不上床去，说好了，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许别的男生碰一下，你只能留给我。”
　　她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想现在最好还是别笑了吧，不然，他又会黏黏糊糊的纠缠个没完，于是，立刻点头答应。
　　分手的时候，他把她抱紧，用力的拥抱，她的肋骨被勒的生疼，突然他就放开了她，没说一句告别的话，扭头撒腿就跑。
　　若明若暗的路灯下，望见穿T恤的少年的奔跑背影，他的影子那么长，平行移动，斜了，又斜了…
　　方奇踏上南下的火车，跟窗外的父母摆手告别，看见别的学生流了泪，她却没有流一滴。
　　长大了，终于可以独自去外面闯荡，外面的世界无限大，也有无限的可能，那里辽阔的可以任意翱翔，没有勒绊。
　　火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景物一点点的后退，车里的学生渐渐安静下来，方奇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站台上的人像急速翻过的画报一闪而过，即便是不足一秒钟的影像转换，她也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那张脸，红白相间运动衫，原来，他还是来了。

　　歌曲：爱的代价 张艾嘉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
　　象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
　　看世事无常
　　看沧桑变化

　　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
　　是永远都难忘的啊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
　　永在我心中
　　虽然已没有他

　　走吧 走吧
　　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 走吧
　　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走吧 走吧
　　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也曾伤心流泪 也曾黯然心碎
　　这是爱的代价
　　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
　　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

　　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啊
　　也让我心疼 也让我牵挂
　　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
　　让往事都随风去吧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
　　仍在我心中 虽然已没有他
　　走吧 走吧
　　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 走吧
　　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走吧 走吧
　　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也曾伤心流泪
　　也曾黯然心碎
　　这是爱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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