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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第一节
贞观元年七月,尚书右仆射封德懿死,上赖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为尚书右仆射。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漫天繁星开始显现,闪耀在丽正殿上空。暑热退去,凉风渐起,悄声穿梭在树木花草之间,发出微微摩擦的沙沙声。执灯侍婢点起蜡烛,铜制莲花形烛台的影子便投射在丽正殿主殿的褐黄色地板上,殿内所有的窗户都开着,殿外清风的飞扬引得殿内的烛焰也跟着舞蹈起来,和着侍婢们投在殿墙上的影子一起摇曳。
长孙兰夜跪坐在西面一扇窗下,迎着凉风吹散身上不断冒出的热气,但凉风似乎很顽皮,时断时续,飘忽无定,她的额头仍不断冒出细密的汗珠。若是平常,只要捧上一本书,长孙兰夜就能或快乐或感慨或悲伤在书中度过这夏日的暑热,心静自然凉,她是最能明白这句话的人。不过现在,不,就在不久之后她将要做的事,那象是要尝试一种新鲜事物的兴奋与紧张让她难以静下心来,尽管,这件事可能会让龙颜大怒。
殿外传来了内侍清亮的通传声,长孙兰夜起身退回殿中,正对着殿门跪下,听着殿外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她的嘴角不由浮现出笑容,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顽皮的孩子,正要给当今天子制造一出恶作剧。
今上的步伐轻快,看来今天他的心情不错,长孙兰夜在心里暗想着,脸上却还是恭谨的神色。武德年间面对太上皇那些一得宠就高傲的不知自己斤两的嫔妃们,她早已练就的波澜不惊,与她们谈笑自若,恭顺谦和,她自信只要她不愿,她的心中所想任何人都休想从她的面色神情中看出来。
思考间,天子已经来到眼前,她低头跪拜,语气平和如往常。
李世民在长孙兰夜面前停顿了一下,似乎有点儿不习惯似的。他有点惊讶,平常长孙兰夜很少在正殿这么正式的迎接自己,最多的是在寝殿,自武德九年九月登基到现在,政事繁杂,每每忙到月上中天,他才拖着疲乏的身子出现在昏黄的烛光中,夏日时,长孙兰夜几乎都还在灯下执卷,他也不等她起身相迎,直扑到她身上,他的眼前闪过她映在墙上猛然一晃的影子,伴着她的一声轻唤,他便象掉入水中的重石,义无反顾的阖眼沉入安静的水底。冬日时,他会更直接的钻进已经被她捂得暖暖的锦被,拥着她更暖和的身体,感觉她的手在自己身上游移,模模糊糊听着她的轻言细语:“世民,先把外衣脱下来……。”而在正殿,除了册封她为皇后的那个晚上她行了大礼,在平常时候,他踏进殿来,她总是笑着迎上来,一如武德年间他还是秦王时。
实际上这是不合规矩的。长孙兰夜是个遵法循礼的人,无奈李世民不是,所以他要以前的习惯,她也只好习惯着以前。
长孙兰夜不是没有“抗争”过。
就如登基之前她怎么也不同意住在丽正殿一样。
丽正殿在李世民登基之前是太子的寝宫,其实在他当上太子的时候她便有些不愿住在这里,她明白当上太子之后有很多规矩与秦王府不同了——秦王府,那完全是他的天下,她也在这“天下”里过的心安理得,尽管同一寝殿貌似好像是有那么点不符合规矩,但是,他们是少年夫妻,青梅竹马,她完全把这看成是理所当然,也没人敢说半句闲话。只是玄武门之后的那段时间太过特殊,那些晚上噩梦缠绕,他和她需要偎在一起,克服自己。临近登基,她便坚持“搬回”属于她的寝宫——尽管那“属于她的寝宫”从来都只是个摆设。他坚决反对,软硬兼施的磨着她改变主意,她主意已定,坚决不改。并且登基那晚晚宴后直直的回了几天前赶着收拾出来的承香殿——规定的太子妃寝宫,可是却在寝帐中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外面异乎寻常的安静竟让她有点担忧起来,回想他这几天来的死缠烂打,他委屈的眼神……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消停。
“太子妃,”寝帐外侍女犹豫的声音传来,“内侍过来说陛下喝醉了,正……。”侍女声音低了下去。
长孙兰夜知道他酒量不好,在晚宴上已经多次劝他了。她有些无奈的起身,发现自己竟是和衣而卧,不由得苦笑一下——果然还是放心不下。
丽正殿寝帐中,李世民正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无神的望着青纱帐轻轻飘动。殿内的宫人内侍都被赶了出去,在殿外跪了一地,。
寝殿外开始有了响声,虽然是有意的放轻了动作,但一大堆侍婢起身离开还是引得一直在注意殿外动静的年轻帝王抿嘴笑了起来。
他看到殿内光影的变化,听到罗袜与木板摩擦的丝丝声,闻到若有若无的淡淡百合香。突然他手一伸,一个柔软温暖的身子便摔在他怀中……
长孙兰夜还未来得及怪他装醉,他已死死抱住她,抢过了率先发言权。
“你看这寝宫如此之大,你真忍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冷清的宫殿里?”他说的无比委屈,可还是那些说了不知多少遍的理由。
“你已是天下之主,有些规矩和秦王府不同了,”她伸手抚上他的脸,“不要任性了。”
“我知道你只是在意这皇宫规矩!哪是因为我穿上这身冕服!”他的脸色泛红,
长孙兰夜低下头,不置可否,沉默以对。
“我不管,”他脸色泛红,“我现在是皇帝,我要怎样便怎样,”他乱挥舞着手臂,“来人,给我去拆了承香殿!”
长孙兰夜知道他醉了——气醉了。她挥手让刚跑进来的不知所措的内侍退下,捧过他的脸,看着他气呼呼的表情,她突然很想笑。
她就真的笑了,低下头去轻声笑个不停,笑到他的眉毛都拧到了一块。她开始有点气喘,接着咳嗽
咳咳咳
“怎么了?”他的声音变得急切,扶着她的肩膀,朝殿外大叫御医。
“我没事,没事。”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还是有点气急。
“好了好了,我不逼你就是了,你爱住哪就住在哪,我每天多跑点路就是。”他妥协了,可话音里还满是委屈。
她只觉得很无奈……
“不过,今晚你得住这。”他挽住她的腰,摸索着腰间的衣带,在她耳边吐着热气。
一连几晚,长孙兰夜就这么被他“扣”在丽正殿,想他正为这件事生气,她也就随了他,就这样过了不知过了多少天,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就这么住了下来。
也许是每天晚上被他唠叨的吧
他唠叨的话一大堆,语声轻柔语气可怜,眼神更是委屈,像只受伤的小狗。
她的心不是铁做的,于是就这么融化了。
李世民想扶起长孙兰夜,却注意到她今天竟穿了只在朝会,祭祀,时才穿的袆衣,关键不是这衣服穿的是不是时候,而是这衣服很厚,天气本就热,李世民怕长孙兰夜又犯病,又看到她头上不断冒汗,急急忙忙的就去脱她的衣服。
“你怎么穿这么厚的衣服,要是犯病怎么办。”他跪在地上,伸手就去解她的腰带。
长孙兰夜顿时无语。
她原本是有“重要”事情要讲的,并且还特地为此穿了袆衣,结果还没开始就这么结束了,她打了那么久的小算盘就这么落空了。
李世民一点都不了解,见妻子没什么反应,还以为她热昏了头,忙叫内侍去请太医。自己则一把抱起长孙兰夜,朝寝殿走去。
长孙兰夜回过神来,有些怨怪的看着李世民,李世民仍只当她是热糊涂了。
明月皎皎,疏星点点,凉风习习,熏香袅袅。
一份大臣的急奏耗了将近两个时辰,当李世民再次踏进寝殿的时候,长孙兰夜正斜倚窗前,银色月光倾泻而下,将她整个人洗的犹如白玉般温润。
李世民止步,出神的望着犹如玉雕一般的妻子。往事如月光,慢慢铺满他的思绪。终于一片密云飘过,遮住了明月,室内顿时暗下来,截断了他的游思。他轻咳两声,在妻子身边坐下。
“你刚才是不是有事要说?”
“……”
“嗯?”李世民探过头去。
“……”
长孙兰夜还是生气,所以她决定不理他。
“怎么了?”李世民皱起眉头。
长孙兰夜扭过头去。
李世民抓抓脑袋:“要不你还穿上袆衣,把你想说的话说完?”随后他又抿嘴而笑,一副了然的表情,“其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长孙兰夜终于把脸转了过来。
李世民笑的更加得意:“今日除了那件事,还有什么大事能让大唐的皇后穿得如此隆重?”
小把戏还没有上演就被戳穿,兰夜只能闭嘴。
“前不久我便和你说要让无忌做尚书右仆射,那时你可什么话都没说,怎么今天又要这么隆重的来为无忌辞官呢?”
兰夜知道他是明知故问,故意板起脸一本正经回道:“当日陛下所言乃国之政事,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妾怎敢妄议朝政。”
李世民听到这有点赌气的话,笑的更为开心,兰夜不满的看着他,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撅起。
铜镜反射的一道光华在眼前闪过,李世民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许多年前无忌说过的一句话,那时他和无忌还正年少,兰夜尚在幼龄,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们后面乱跑,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满是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在他看来,那个时候的兰夜就像小狗一样柔弱,却像小马驹一样好动。
无忌却对妹妹有着另一番看法。
那次是他们两又欺负了颜家那个满口之乎者也的白胖小子,不巧被颜家小女儿看到,那女孩信誓旦旦要去向无忌父母告状,最后却不了了之。其实这件事李世民一直以为是无忌牺牲了色相才搞定的,后来无忌才将原委说给他听。
“你别看我妹妹一副懵懵懂懂得的样子,其实狡猾得很。”这是无忌最后的总结,说的别样得意。
李世民却没有看出来,他眼中的兰夜始终是那副温顺乖巧的摸样,尤其是当他故意逗她时,她眉头紧皱,嘟起小嘴的可人样子总是让他心底涌起一股怜爱之意。
就算后来为人妻,为人母,兰夜的这个小习惯还是会不自觉的冒出来,让他心神荡漾不已。
他靠过去:“无忌当年说你狡。。。机灵,我看不是。”
兰夜不解的看着他。
“我觉得啊,你就是淘气。”
“淘气”两字出口,兰夜眉头皱紧,嘴撅得更高了。
李世民笑意更深,眼中更是柔情无限:“其实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无忌来做这个尚书右仆射对不对?我跟你说起这件事时你故意什么都不说,现在却要来为无忌辞官,然后外间的人便都以为长孙家族谦让,将来无忌也多了一条退路不是?”
兰夜不置可否,假装看着窗外含苞待放的昙花,李世民将她挽入怀中,柔声细语道:“我知道你们兄妹两有时候有些事总放在心里不让我知道,可是我知道你们了解我想做的一切,你们做的都是对我好的。”
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连李世民也不知道源自何因,始自何时。或许是因为玄武门之变他们与他共患难,或许是因为武德年间遭到父亲猜疑,兄弟陷害时只有他们始终站在自己身后,或者是更早,当他们还只是孩童的时候,就已经深深种下了信任的种子。
兰夜望着李世民俊逸的脸庞,那斜飞入鬓的眉宇间是一丝难堪重负的脆弱,就如武德年间的某一天。
往事像是天际的浮云,总是会不经意间在某个相似的场景中飘过思绪,但无论什么时候,兰夜总能看到那个对她好得不能再好的李家二郎,那个始终自信飞扬,比阳光还耀眼的男孩温暖了她的童年,如果说除了至亲之外她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那么这唯一的答案就是眼前之人。
“嗯,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她轻轻抚他的脸庞,直视他的眼睛,笑道,“陛下要做明君,我,自然要做贤后 。”
她的目光坚定无比,像利剑一般斩断他的软弱。
李世民难抑心中的激荡之情,紧紧拥住她。
“我们再生个孩子吧。”就这样拥抱了很久之后,李世民突然冒出这么句没情趣的话。
兰夜双颊微红,推开他。
“你看我们那三个孩子都大了,都不好玩了。”
他们的三个孩子承乾,青雀和丽质在武德初年接连出生,这三孩子小时候总是绕在他们身边,长大了却各有各的喜好,自然不会再整天缠着他们,过去李世民经常抱怨孩子太粘太吵,现在孩子跑开了,他又觉得冷清。
“你真是,”她嗔怪道:“你自己就是个最好玩的小孩子。还要他们跟在你后面做什么。”
“呵呵呵。”他吃吃笑着,拥着她的身子轻摇。
窗外,素有月下美人之称的昙花静静展开它的白衣,香气四溢,一只萤火虫闻香而来,忽闪忽闪的来回飞舞,最后停在窗边,看着在皎洁月光中沉睡的一对璧人。
李世民在兰夜的翻身中惊醒,抬眼便看见了这只正在偷窥的小虫子,他伸手一抓,那小虫子倒也不怕,怡然自得的躺在他的掌心,尾灯嚣张的一闪一闪。
第一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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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的一些观点参考了唐风水支JJ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