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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困兽
岳阳城采芝斋，离城门口最近的药店，也是一家陈年老店，药材齐全。那少年躺在病榻上，身上插满了金针。白发郎中刚为少年诊脉完毕，便笔走龙蛇，迅速写下了药方，交给小二抓药。
“这位小哥中的并非是什么奇毒，而是当地的蛇毒。按时节推算，近日理应没有毒蛇出没。或许是这位小哥运气不佳吧，不过还好，照着药方吃几贴药，一周后就可痊愈。还有这雄黄也让他随身带着吧，以备不时之需。”见病人的一切都安排稳妥，他方才定下心来捋了捋自己下巴仅有的几根胡子。
还在店里看药材的天尘派少女接过小二手中的药，答道，“多谢大夫诊治，我这里另差一味药，不知大夫这里可有？名为‘天寒叶’。”
天寒叶？这三个字却让白发郎中微微一怔，四下打量着眼前的姑娘。
片刻，郎中平静地答道，“小店乃百年老店，各种珍贵的草药皆有些，女侠若真要这味药，老夫可从内堂为你拿来。但女侠可否先让老夫为那位需要天寒叶的患者把脉？若非到不得已，老夫实在不愿将天寒叶拿出，须知……”
“多谢大夫关心，”药店门口已站立多时，头戴风帽的另一位天尘派女子走进屋中，“大夫，是我需要天寒叶！”说着，这位女子便将右手放上药枕。
“师姐！”那白衣少女一脸欣喜。
头戴风帽的女子莞尔一笑，眼中满是赞许之意。
白发大夫才触到女子手上筋脉处便缩手回来，“这位姑娘，老夫立即为你去拿天寒叶！请恕老夫愚昧！”大夫匆忙进屋，随即拿出了层层包裹的天寒叶，递与女子。
“如此珍贵的药材是在难得，小女子再次感谢大夫相助！”带风帽的女子虽然仍未摘下帽子，但却恭恭敬敬地给大夫行了江湖中人的抱拳礼。
待两位天尘派女子就将少年拖回了福来客栈天字号房安顿后，那位年长的天尘派女子才把风帽摘下。她看似二十三四岁，相貌虽不似天仙，但也端庄大方。她此时面色红润，神情略显疲惫。若是一般的大夫定会这般认为，这样看来，她并不像是患病之人，也与常人无异。可若是见过世面，熟读医术深知医理的大夫光看她的面相，就知道她早已命在旦夕，只靠着剧毒的天寒叶支撑她，如今也只是过一日算一日。
“清凝师姐，又害你奔波操劳了，皊苒真是对不住师姐！”虽然心中满是愧疚，但那位年纪较轻的天尘派皊苒姑娘手上也一刻不得停顿，她立即从药包中将天寒叶取出，放入房间里的洗脸盆中浸泡。
天寒叶一入水，原本清澈的水就变成死灰色，因其寒性之毒乃天下第二，若此时有常人将手放入水中，定全身血脉结冰而死。而下一刻，就是那位名叫苏清凝的天尘派二弟子将双手放入盘中。令人意外的是，她的手非但没有结冰，反而让水面腾出热起来。不多时，死灰色的水又变回无色，天寒叶也消失不见。她的面色由红转浅红再转白，最终不见血色。然而常人的不见血色才是她安全的面色。
她已经五年未出天尘山九冬阁，五年不为人知晓，就连江湖上的众耳目也不知道她其中的缘由。有人说她闭关习武五年，有人说她受重伤修养了五年，还有人说她昏睡了五年方醒来。
长途奔波的两人终于可在此刻定心下来，翌日就是初九的夺剑会，如今要继续南下，最快也要再过两天才有船只，即使不是刻意，但是也可明日至洞庭观看这次万众瞩目的剑会。她俩看看床上的毛头少年，半脸淤青已褪下，看来过不了多久就可醒过来。
“师姐，这小哥运气真背，秋天被蛇咬了，还被天山派的人欺负，要不是我赶路路过，他估计早一命呜呼了！”皊苒不知是在同情那位小哥呢，还是在赞扬自己。
苏清凝静静走去，在他床头伫立而视，见他双眉紧锁，额头渗出冷汗，细想这少年所中的蛇毒不同一般。她仔细地用丝帕为其擦去冷汗，无意间发现他的双颊有些不同。苏清凝淡淡一笑，转而向皊苒道，“这位小哥福大命大，即便你不救他，自然也会有别人救他。”
“他倒是福大命大，可是师姐就…”皊苒欲言又止，化作一声长叹，“唉！”
“砰”一声，店家小二被人从门外打了进来，撞上了桌脚，吐血而亡。
苏清凝和皊苒提剑而出，看到是对廊一对中年夫妇怒气冲冲，男子将一壶美酒一摔，道，“这小二被人假扮了，在我们酒中下毒，想夺‘羽扇’，没那么容易！”
那夫妻二人便是江湖有名的铁面凤求凰，男子善爪功，女子则使孔雀翎，两人靠缉拿江湖通缉犯谋生。至今为止，他们看中的囚犯，还没有逃脱过一个。如今，想从他们手上把羽扇抢走，实非易事。
突然，一个内功深厚的中年男子声音在二楼客房回荡，“在下不才，想向二位借羽扇一观！”
中年夫妻稳住脚步道，“何方高人，请出来相见。若是有缘者，自会相赠！”
这样一闹，下住福来客栈里的武林人士都出来看热闹了，一楼的客官也纷纷向二楼看去。整个二楼，一片鸡犬不宁，只剩下地字号房依然窗门紧闭。
一阵安静之后，不知道哪个好事之徒将酒杯扔向地字号房的门窗。
此时，门开了。
门中出来一男子，单手将酒杯稳稳当当接住，道，“有酒杯，不可没酒。”
于是，斟了满满一杯，他又发内力，将酒杯送至那对夫妇面前。酒杯被钉在了他们前方的二楼地板上，里面滴酒未失。此时，若他们用蛮力拔起酒杯，则地板必断；若他们想用内力振起酒杯，则不仅是地板会断，酒杯亦碎。
那对夫妇朗声笑道：“果然英雄少年，少侠接羽扇！”一枚手掌大的羽扇从男子的手中画出，带着惊人的速度与力量。常人尚未看清羽扇的模样时，地字号房的神秘男子已将其收入囊中，不费吹灰之力。
地字号房的门又关上了，宛若没有开过一般。刚才的一切如此之快，大家只看到了那个地字房中一身灰色的年约二十四五岁的男子，没有看到他的瞳仁也是无情的灰色，更没有看到在他身后的另一张脸。
假小二的尸体已被扫地出门，门窗用品都已经换过。待皊苒把啰嗦的掌柜和真小二轰出去，关紧窗门后，苏清凝终于“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她的脸变得殷红。
“师姐，你不要吓我呀！”皊苒忙上去搀扶，可是苏清凝身上像是被烧灼一般，靠近不得。看着她大口喘着热气，皊苒心如刀割。苏清凝吃力地微笑，示意自己没事，但随即而出的又是另一口鲜血，然后晕倒在地。
“救…”皊苒看着倒地的师姐脱口而出，却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巴。
“你想她死得更快点，你就喊吧！”那个中蛇毒的少年已经醒来，此时的他一点都不像城外那个无知的少年，声音有着与他外表不相称的成熟。
“你有办法可以救她？”皊苒大吃一惊，一边推苏清凝，一边问道。
“你快去取洗澡盆和一大冰块来，如她能撑过今夜，才能有救！”说着，少年搭上她的脉搏，这个温度仿佛被火焰烧过一般！
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苏清凝周身的冰块已化去大半，但澡盆中未见一滴水，这些冰都直接化作水气离去。透过她背部白色的衣衫，可以看到隐隐的朱红，像是胎记，又像是伤口。她头上的银针已增至四根，但身体却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又过了半个时辰，她的嘴角开始有鲜红的血液留下，身体却依然灼热。少年对皊苒道，“你将她上身的外衣脱去，从正面扶住她，我要从背后施针！”
皊苒此时也不考虑世俗礼节问题，一心只想救好师姐。命都要不保了，还谈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
果然，苏清凝的伤伤在背部，在靠近左肩的地方，有着深如烙印的疤痕，一只朱红的麒麟在她的肩上栩栩如生。少年眼中暗自狂喜，默念，“果然是麒麟火的烧伤！”
想着，他从自己的破布衣衫中取出贴身藏的一套治病金针，以准确而又迅速无比的手法为苏清凝扎针。顷刻，背上的麒麟就被医师扎住了各个要穴，它的颜色也开始逐渐消退，苏清凝的体温也开始缓缓下降。
“这次的旧伤复发我已经压下去了，她能不能醒过来就要看她自己了！如能熬过今夜亥时，那就多有希望了！”说着，少年收拾行囊，准备离开。
“谢谢……”皊苒感激不尽，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必客气，谢也是我谢，若不你们，我已死于蛇毒，萍水相逢，有缘再见。”那少年说了最后一句话，离开了客栈。
这个人到底是谁？守在苏清凝身旁的皊苒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百思不得其解。
是夜，每个人的梦都很漫长，似乎不想这么快就到九月初九的早晨。而苏清凝梦中的就是五年的积雪消融，是将她冰封的记忆唤醒。五年前的梦魇再现，那与她生命共存的火光在她的背后重新亮起，温顺而又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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