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闰五月

　　他有一个问题困扰了他很多天了，之所以不敢问是害怕答案，陈楠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潘老师......我想问您......您......您是不是......是不是只教到这学期结束？”陈楠抬起头看着潘武等着他的答案。

　　潘武苦涩的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憋着不问我了，那天我就知道你肯定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想听实话吗？”

　　陈楠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实话就是......是的，这所学校的校长是我的姑父，我当时刚毕业，其实是准备出国的，可是因为跟家里闹了点小矛盾，我推迟了出国，跑到我姑姑这边散心，然后就遇见了你，然后进了这间学校，当了你的老师，最近我和家里的关系有所缓和，所以等这学期结束，我就要出国了。”潘武一瞬不瞬的观察着陈楠脸上每一个表情，和陈楠在一起以后他就已经决定了，只要陈楠不让自己走，他绝对不会走。

　　陈楠听完几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看着潘武淡然一笑，“这是好事啊，出国挺好的。”

　　潘武不敢置信的看着陈楠，他怎么也没想到陈楠会是这么想的，他在他的脸上看不出有一点生气和难过，“你确定你说这是好事？”

　　“嗯。”陈楠嘴角噙着笑，藏在身后的手死死攥着，指甲几乎陷入肉里，脸上不带一丝情绪。

　　潘武几乎咬着牙说道：“你知道我要走多久吗？”他不相信陈楠会这么不在乎自己。

　　“多久？”

　　“三年。”

　　“还好。”

　　潘武剑眉紧锁，手指捏的咯咯作响，“还好？”

　　“嗯。”陈楠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这时，厕所里突然进来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同学颤颤巍巍的说道：“你们有没有感觉今天厕所冷飕飕的，给人一种很压抑的感觉啊。”

　　另一个男生道：“可不是嘛，我跟你们说啊，咱们学校的这件厕所，最里面那间永远都打不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回回来都是，你们说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咦~你们俩可别瞎说了，大晚上的说这些干嘛，赶紧跑啊！”男生怪叫道，几个人马不停蹄的跑了，生怕后面有什么东西追上他们了。

　　最里间的那两位还在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完全没人在意刚刚发什么了什么事，“潘老师......”陈楠紧咬住嘴唇，他很想说我舍不得你，我不想让你走，能不能不要走，可他不能这么说，他不能这么自私，这只会害了潘武。

　　“小孩儿，你说好不好？我求你说出来好不好？”潘武乞求道。

　　陈楠抱住了潘武，在他耳边轻声道：“潘老师，祝您前程似锦，幸福安康！”说完陈楠一把推开潘武，打开门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那天，潘武站在那里很久......

　　第二天陈楠跟老于请了假，他在医院等陈父的病理报告，还是那天的女医生，她把报告递给了陈楠道：“去听听医生怎么说吧。”，陈楠道了声谢，急忙去找那天的医生，医生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后对陈楠说：“你父亲这个肿瘤是恶性的。”陈楠顿时觉得天昏地暗，他强撑住身体，“医生，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医生说：“就像上次我跟你说的那样，你父亲现在已经是中晚期了，现在肿瘤又是恶性的，如果做手术的话，后续还需要化疗的，这些给病人带来的痛苦是巨大的，但如果不手术的话，癌细胞会扩散的很快，所以决定权还是在你们这，我看这两次都是你自己来的，你妈妈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呢？毕竟你还是个孩子，这事还是得有个大人在身边的好。”

　　“谢谢您医生，我回去会跟家里人商量的。”陈楠双手扶着桌子缓缓地站了起来。

　　“嗯，要尽快，如果动手术就赶紧回来办理转院手续，毕竟我们这县城医院看不了这种病，你们还是得去大城市的医院啊，如果不动手术的话，保守治疗也是需要化疗吃药的，不管你们选择什么，都需要尽快。”医生嘱咐道。

　　陈楠拖着颤抖的身体，强忍住眼泪，“好的，谢谢您。”

　　陈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又是怎么回到学校的，这事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于是他找到老于跟他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老于再三询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陈楠只说有事需外出，其他再不多说一个字，老于原是不打算放人的，毕竟请一个星期的假可不是什么小事，然而陈楠却说如果老于不批假的话，他就去找校长直接办理退学，老于被气的不轻，但也只好同意了陈楠的请求。

　　陈父看到陈楠突然回家，他以为陈楠在学校出了什么事，连忙上前问道：“楠楠，你怎么回来了？出什么事了吗？”，陈楠放下书包，从里面拿出陈父的检查报告，这件事瞒是瞒不下去了，他不能看着父亲就这么等死，他握住父亲的手，“爸......我......”然而他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儿子？这是......这是我那天检查的单子吗？不是说没事吗？”看陈楠的表情，陈父隐约觉得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陈楠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可以振作一些，他深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说道：“爸，结果不是太好，大夫说您需要马上进行治疗。”

　　“是什么病？”陈父显得很平静，他拿过陈楠手里的单子左右看了看，然后对陈楠说：“楠楠，这上面写的什么？快告诉爸。”出生在60年代的陈父没有上过一天学，所以不清楚单子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陈楠艰难的从嘴里说出两个字“胃癌。”

　　陈父沉默的点点头，看不出任何表情。

　　陈楠急切地说道，“爸，医生说了只要您积极治疗，这病是可以治好的，您这个不是什么疑难杂症，现在医学很发达的，癌症是可以治好的，您千万不要多想，医生还说有很多人跟您得的一样的病，只要抓紧时间手术就可以治愈的。”他希望自己这样说可以打消父亲的顾虑而跟自己去医院治疗。

　　“楠楠啊，对不起啊，爸......给你添麻烦了。”陈父低下头，看着单子上那一个个陌生的文字。

　　陈楠紧紧抓住父亲微微颤抖的手，“爸，您说这话干嘛，您没有对不起我，因为我，让您这么些年受了那么的苦，全都是因为我，爸，您听我的，咱们现在就去医院，明天我们就可以办理好转院手续，我们去外地，去大城市看，一定可以治好的，您相信我。”陈楠强忍着眼泪，他不能哭，从今天开始，他要成为父亲最坚强的依靠。

　　陈父起身打开抽屉，拿出了一盒烟，他默默的点上吸了一口，他已经很久都没吸过烟了，突然还有些不适应烟草的味道，“咳......”于是他掐灭了烟头，重新坐回椅子上语重心长的对陈楠说：“儿子，爸不想去医院，不想做手术，我身体挺好的，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的，一顿饭也能吃不少，可如果我做了手术，万一情况还没现在好呢？要你天天在家伺候我吗？我是不会同意的，你还小，你要上学，你是爸爸的骄傲你知道吗？听爸爸的话，一会儿还回学校去，把功课落下了可不好。”

　　陈楠大概早就猜到父亲会这样说了，于是他说：“爸，我不会回学校的，我已经请了长假，您必须跟我去看病，我知道您是在担心钱，我有钱的，我之前一直有在打工，而且我还有奖学金，我打听过了，您这个手术花不了多少钱的，我们能负担的起，您就听我的好不好，我们好好治病，您还要看孙子的不是吗？”不管怎么样，他都必须带父亲去医院。

　　陈父微楞，“你请假？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你如果不想看我生气的话，现在就给我回学校，咳......”陈父生气的说道。

　　见父亲不停的咳嗽起来，陈楠忙上前扶住陈父的胳膊急切地说：“爸，您不要生气了，是我不好，可您这次听我的好不好，我们先去看病，等你病好了，我肯定会乖乖的回学校上课的。”

　　陈父大口喘着粗气，缓和了一会儿后重重地叹了声气，“除了手术没还有没有别的治疗方法？”他知道陈楠的性格有多倔，自己如果一直不肯治疗的话，说不定陈楠连学都可能不会上了。

　　“大夫说手术切除的话效果更好。”陈楠如实说道。

　　“那是不是说也可以不用手术？”

　　“是，大夫说也可以保守治疗，但是效果肯定没有手术好，所以爸，咱们还是做手术吧，”陈楠央求道。

　　陈父摇摇头，他环视了一遍家， “楠楠，我想好了，我选择保守治疗，我离不开家，如果你答应我的话，我就听你的好好配合治疗。”

　　“可是爸，大夫说手术对你的病......”陈父摆了摆手，淡淡的说：“楠楠，爸爸虽然没有上过学，很多东西都不懂，可是爸爸知道癌症是治不好的，我之前听别人说过这个病，有些人做过手术了，说是都治好了，但是不到一年就复发了，结果是钱花光了，人也没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不愿意临了还要折腾我的身体，我想完完整整的走，我想什么都不缺的下去见你爷爷奶奶，你能明白爸爸吗？”

　　那是陈楠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见父亲哭，他像一个孩子一样靠在自己身上悲痛的哭泣，他紧紧地抱住父亲，那一刻，他怎么会不明白父亲的心，他的无奈，他的不甘，陈楠都懂。

　　下午，陈楠去医院给陈父办理了转院手续，因为有县医院医生的帮助，他与陈父第二天到了隔壁市医院后就直接住上了院，医生给陈父又做了一系列的身体检查后，便开始给他用药，第一天，陈父的反应就很大，他几乎什么都吃不下，一直在吐，第二天，陈父的情况好像更严重了一些，他看起来没有一点精神，连嘴唇都苍白的可怕，第三天，陈父基本上一直昏迷不醒，陈楠坐在病床边，他用棉棒小心翼翼地擦拭陈父干涸的嘴唇，他看着父亲的鼻孔里塞着一根管子，短短几天时间就变得这幅模样的父亲，他突然有些后悔了，他的父亲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个星期以后，陈父的情况已经慢慢好转起来，他基本上可以自己下地走走了，这时主治医生过来查房，他看着陈父笑着说：“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啊，你觉得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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