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能放下手机吗

　　程欢接下里的两天真的没再说什么多余的废话。

　　宁乐每次抬头，都能看见程欢一脸平静地在对照着电脑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甚至程欢第二天吃完午饭之后，就对照着自己的论文改了起来。

　　她默念了一遍。
　　然后挑出了自己觉得不通顺的片段做了最后的修改，最后长呼一口气，发到了老师邮箱里。

　　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程欢特别有仪式感地合上了自己电脑盖。

　　宁乐看了一会儿，硬生生给自己看出了一点程欢即将改过自新的曙光来。

　　接着程欢就脱了鞋子利索地上了床，又开始保持一种经典的姿势：翘着二郎腿玩手机。

　　宁乐：“你几个意思？”

　　程欢这两天把自己的网络信息摄入量几乎减少到了和高中一样的程度，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有一种沉浸的满足感。

　　不理会网络世界的纷繁复杂，只专注自己平常的生活和学习，这可太不寻常了。

　　“我知道我做不到，我根本离不开手机。所以我放弃了。”程欢说。

　　宁乐：“可是你这两天都表现得很好啊，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呢？”

　　程欢：“也许可以吧。但是自律获得的自由是很痛苦的，你知道，我吃不了苦。”

　　宁乐看了程欢一眼，也就这两天的时间，他觉得程欢变了。

　　其实很多事情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评判是很可笑的，因为存在很多一厢情愿的偏差--也许这才是程欢真实的一面，他只是刚刚发现而已。

　　但是人之所以为人，也是因为不能打开上帝视角。

　　此后几天，程欢又恢复原先闲庭漫步的旷达模样，没事跟宁乐拌几句嘴，偶尔就手机使用权吵几句，但是大部分时间都发挥谦让这一美德，让宁乐这个小人得志。

　　老师过了几天，回复了程欢三个并行的大拇指。

　　程欢在5月31日之前，抽出了完整的一个星期心无旁骛地写论文、改论文。

　　这篇论文大概凝聚了她大学四年的认真总和。

　　写完之后她先是自己大声读了一遍，又磨了宁乐给她瞧了一眼--其实压根没必要，某人巴不得满足自己的说教癖“指点”一下呢。

　　说实话，宁乐看完真的震惊了。

　　虽然他从小到大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理科狗，对人文社科尤其是汉语言几乎是一窍不通，但是还是对一个月之前连知网用法都要他提示的人现在竟然能够写出一篇和正常本科生，咳咳，说得再客观点，或许要远超很多本科生的论文，这件事感到非常地不可思议。

　　大多数人都对论文写作深恶痛绝，认为它把文字的无趣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是论文的语言却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简单粗暴地呈现出一个人的思维是否缜密，逻辑结构是否清晰等等。

　　可以说，检测一个人某些方面的能力，论文是最好的工具。

　　但是宁乐是谁？他当然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

　　与此同时，这边的程欢虽然装得浑不在意，但是暗戳戳地还是有点期待。

　　宁乐沉默了一会：“你格式竟然都用对了？”

　　程欢：“...？？？”
　　“我以为你憋这么长时间要给我留下什么流芳千古的评语呢？”程欢说。

　　她瘪瘪嘴，眼睛里的失望一闪而过，而后潇洒地偏过了头。

　　宁乐：“我不止一次说过你不能对一个理科生的文学造诣抱有太多期待。我之所以说到你的格式，是因为我也只能挑这方面的毛病了。”

　　程欢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宁乐这个狗东西好像在夸她。

　　她本来还阴云密布的脸顿时喜笑颜开了。

　　就在这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牛勤勤走了过来:“欢啊，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最近怎么老是又哭又笑反复无常的？”

　　程欢：“......”
　　同样没聋的某人：“......”

　　程欢露出了吃了一只苍蝇的神情：“我当然没有！我怎么会谈恋爱？”
　　潜台词：我怎么会看上宁乐这个狗东西？

　　宁乐心里默默补刀：“怎么会有人喜欢你？”

　　牛勤勤一脸会意地看着程欢，拍了拍她肩膀：“孩子大了有点自己心思正常，但是跟妈妈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想说就算了，但是网恋需谨慎，网上可什么猫猫狗狗都有。”

　　说完就一脸奸笑地回去玩手机了。

　　程欢用眼神示意另外两个表面在玩手机实际耳朵竖得兔子都高的同志，结果两个转过脸来露出了跟牛勤勤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猥琐表情，她欲哭无泪。

　　“我的精神分裂表现得这么明显吗？”程欢也有点怀疑人生。

　　孤立无援的程欢只好又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一遍论文，最后说：“那我交上去啦。”

　　宁乐刚刚被她顺手夹在了查资料的课本里，这时候探出头：“你诉说对象不明。如果是我的话，我的答复是你请自便。如果你一不小心分裂了的话，那你请自便。”

　　“你去死吧。”程欢言简意赅。

　　文件正在传输的时候程欢一时间有些感慨万千。

　　其实一般人交上去估计也就松口气，心想总算是给糊弄完了。

　　但是程欢专业四年，相关素养倒也没有负增长，还是拥有一个身为汉语言人的自觉。

　　程欢脑海里倏忽闪过了自己大学四年的一些片段。

　　她想起自己刚开学时候的欢呼雀跃，再诚实一点，可能还有零星的踌躇满志。
　　想起第一次期末考试之前通宵复习的“用功”情形，还有等待成绩的煎熬。
　　想起她缺失的一次次六级考试和计算机，考场上空荡荡的位置。
　　想起了她一次次迷茫而又对不争气的自己失望的大哭。

　　很神奇的是，她没有想起四年里最常出现的她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玩手机醉生梦死的画面。

　　程欢甚至还想起了宁乐第一次穿越过来的时候，两个人谁也不服谁地“斗智斗勇”。

　　她想：自己才17岁，怎么就要大学毕业了呢？

　　*

　　毕业典礼。

　　程欢穿着粉色领结的毕业服，拿着毕业证书，和一大群和她有些相似但又完全不同的男孩女孩儿站在一起。

　　“123茄子！”
　　她尽力笑得很甜。

　　聚光灯定格在了这一秒钟。

　　他们听了校长的讲座，又流连在校园里拍了很多张照片。

　　有些人对校园是真的很不舍，但是程欢也是真的没太有记忆。

　　程欢跟着三个舍友一起走走停停，一边吃一边拍照一边又有些红眼睛。她虽然上了个假大学，但是不妨碍她拥有了三个最真的舍友。

　　她高考完之后就放飞自我了，8G冲浪没她不行，所以上大学之前就让大数据推送过很多大学宿舍里那些耸人听闻的感天动地舍友情。

　　而程欢索性在好吃懒做之余还剩了点自知之明，也很是郑重其事地担忧过一阵子。

　　但是上了大学之后发现完全不是那回事。她遇到了最好的舍友。

　　回到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牛勤勤实在没忍住，抱住程欢就开始嗷嗷哭。其余两个舍友知道牛勤勤一直跟程欢最要好，一开始还试图安慰，后来四个人抱成一团哭。

　　牛勤勤抽噎：“欢啊，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

　　程欢和两个舍友都一头雾水：“勤勤你怎么回事儿？”

　　牛勤勤：“你们都知道我家境不好吧。我是老大，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其实我要考研爸妈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真的不支持的，我也知道我这么做很自私很任性。”

　　“但是我如果真的不考研，我真的会后悔一辈子。欢欢她就像我自己妹妹一样，某些方面也跟我妹妹特别像--我妹妹她成绩不好，我真的很怕她考不上大学要出去打工。”

　　“你们也知道我们这种家庭，如果考不上高中的话就得出去打工。所以我没事就爱敲打督促欢欢，其实也是希望我妹妹她能好好学习。”

　　牛勤勤越说越伤心：“但是欢欢她有她自己的生活要过，不管是她愿意学习也好，不愿意学习也罢，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强迫她做了很多违背自己意愿的选择，真的很过意不去。”

　　程欢眼眶一红。

　　大学毕业还无忧无虑的，恐怕没几个人了，而她就是其中一个。

　　程欢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她紧紧地抱住牛勤勤：“怎么会呢？我一直感谢你都来不及。我特别矛盾，内心深处一直想改变，但是也是真的改变不了。多亏你们时时提点我，让我能及时悬崖勒马，才没堕落到深渊去。”

　　牛勤勤：“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程欢：“...其实我也说不好。”她迟疑了一会，“我大概会留在B市工作。”

　　其实“大概”这个词她再自信点也可以去掉。

　　三个人包括宁乐都大吃一惊。

　　大家都知道B市是出了名的高消费大城市，机会是多但是挑战也多。上学还好，但是工作真的要做好入不敷出的准备，尤其是对程欢这种一心一意混吃等死的人。
　　实在想不通她怎么会愿意留在B市接受社会毒打。

　　程欢一直以来表现给大家的状态都是--毕业就收拾行李回老家，接受爸妈给她安排好的安稳工作。

　　牛勤勤也不哭了，做了个民间驱魔的手势：“妖魔鬼怪快离开，谁让我们欢欢说胡话了。”

　　程欢抓住牛勤勤的手：“我说真的。”

　　说来真的奇怪，在牛勤勤没问之前，程欢真的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只知道自己没考上研，没考上公务员，没考上教资，三无人员真的又挫败又迷茫，不知所措。

　　但是牛勤勤问到她的那一秒钟，答案就好像在她嘴边似的，忽然就脱口而出了。
　　而且她也真的没有要改口说离开的想法。

　　后来程欢每次想起，都会觉得大概是命运的指示：不是她想留下，而是B市要留下她。

　　多搞笑，但却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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