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天气

　　黄墨阳在赌气，不知道在赌给谁看。

　　他百无聊赖地窝在沙发里，脚跷在茶几上，抱着蒙娜丽莎头像的枕头，一下又一下机械地按着手里的遥控器，屏幕快速地转换，电视声音在安静地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广告，广告，广告，全是广告。心中想要获得关心而惴惴不安，盯着电视里造作的笑脸他的心情愈发郁闷了。时不时瞟一眼黄又青的房间，忍不住竖起耳朵。

　　裴言跟着黄又青走上楼梯。
　　他的房间在二楼空荡荡的走廊最尽头，门上竟然还歪歪扭扭地贴着‘黄又青的房间’，旁边还画着两个手牵手的小屁孩，看到这个稚嫩的字，竟然能够留下来，大概是黄又橙早期艺术作品。黄又青毫不在意地推开门。

　　“东西随便放就行。”

　　“得嘞。”

　　林午明显不是第一次来，一踏进房间就像解除了限制，东西往地板上一扔，张开手猛地就往沙发上一倒。黄又青立刻极为嫌弃地踹了他一脚。

　　“你们要喝饮料吗？”

　　“不、不用啦——”

　　裴言还没说完，林午就大大咧咧搂住黄又青的肩膀走出去，”废话，我要自己挑——“

　　黄又青神色古怪地扫了他一眼，两个人勾肩搭背又出了门。

　　两个人可能有什么话要说吧。
　　裴言有些羡慕，只得尴尬得挠挠头，堪堪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墨绿色的壁纸配上酒红色的窗帘，光线投入，让整个房间有种幽暗的暖意。

　　整个房间杂乱无章。被子随随便便掀开一角摊开在床上，枕头已经掉在印花地毯上了。
　　手办，游戏机，手柄，碟片，乐队海报，汽车模型，漫画杂志。
　　还有玩偶，铺天盖地全是玩偶，毛茸茸的，五颜六色，床上，沙发上，桌上，被乱丢在地板上的外套上。

　　奖状、证书垒在角落里倒是一点都没积灰。他不抱希望地挪到书架前，果然码得整整齐齐的全部都是教科书、练习题、笔记本，偶尔穿插几本英语杂志，不用拿出来就看得出很崭新，要么就是主人保管得很好，要么就是基本没怎么看过。

　　裴言走过去不留神踢到什么，蹲下一看才发现是个迷你冰箱。
　　里面没有饮料或者酒，而是放了很多药。裴言随便挑了一瓶，他西班牙语很好，一眼就看出治疗跌打扭伤的喷剂。

　　裴言打量着比自己房间大一倍的屋子。房间给人的感觉热闹得很，幼稚大男孩的味道扑面而来。跟往日里黄又青懒洋洋又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风格不太一致。

　　只能拿开兔八哥玩偶，一屁股坐在书桌前唯一一把转椅上。

　　他用受伤的手撑住下巴，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

　　这才发现铜色的金属书桌上东西少得可怜。毕竟没什么书和文具。

　　有个模样中规中矩的铁艺框。他随手一摸，竟然压着许多照片。有些是模糊生硬的彩色照片，他拿起好几张，仔细辨认隐约觉得都是同一片暴风雨前的天空，昏暗深浓得像是晕不开的墨池。特别特别多极端天气的照片。
　　另一些则是黯淡的黑白照片。裴言匆忙地审视而过，试图找出某种逻辑，隐藏在这些收藏品所共有的主题。光着膀子准备跳到市区公园池子里游泳的男人。头发被风吹得像茅草一样的混混。断开了的熏得发黑的天花板和横梁。踏板掉了一个的老式自行车倒在一摊污秽上空转。

　　拍得还挺有意思也很奇怪。

　　还有很多很多黄又橙的照片。一脸无语洗碗的，愁眉苦脸喝药的，兴高采烈拿着证书的，嬉皮笑脸打游戏的。

　　啧。
　　裴言心里有点酸。

　　他顺手挑起一张彩色照片，霓虹灯下，大概是狂风中，潦草阴影暗处隐约可见的缠绵的身影。

　　“噗，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照片。”

　　像是什么轻轻敲打的声音。裴言抬头才发现因为在顶楼，斜斜的屋顶开着天窗，恰好可以看到的淡黄色的天空。如果就这样安安静静趴着看云......竟然还有点浪漫。

　　气氛涌上来，他随手按了一下桌上的金属小音箱。

　　下一秒差点耳膜差点崩了。

　　狂躁的鼓点忽然涌入，吉他失真的电子音在耳边炸开，张狂的音乐如同酣畅流淌下来的瀑布，来势汹汹，结结实实地把裴言吓到了。他慌慌张张地按了好几次才把音乐停住。

　　......果然，这才比较黄又青。

　　裴言心有余悸抹了一把脸。

　　恰好这时黄又青端着果盘进来，“我爸给你们切了点水果。”

　　林午嬉皮笑脸跟进来，差点把人给绊倒，抬眼就看到裴言一个心虚的标准微笑，“......?\"

　　***
　　一场酣畅淋漓的物理考试结束，校长抱着试卷走了，所有人待浑身被折腾出来的冷汗热汗都被风吹干了后开始整理书包。
　　陶舟看着一脸无精打采趴在一堆草稿纸上的黄又橙，有些于心不忍，想了想把书包里的笔记翻出来，扔到同桌面前，“喏，笔记借你，回去好好看看吧，有问题圈出来明天我再教你。明早还我啊，忘带了我就杀了你。”

　　黄又橙木木地点点头，有气无力地掏出签字笔。

　　“我靠，在这儿你就敢抄啊？明目张胆，不愧是班长，我服！”

　　“......靠，做题做昏头了。”

　　黄又橙只得悻悻地站起来整理书包。

　　陶舟已经整理完了书本，斜挎着书包，忽然凑近，敲敲桌子，头冲门口一扬，“今天什么情况？”

　　黄又橙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忍不住皱眉。

　　丘亭今天已经无数次偷偷看他。

　　开始黄又橙有点心虚，毕竟他的初衷确实是想坑一把她。虽然人家是个小姑娘，但是他可不管什么绅士风度。可能是从小生活环境影响加一点遗传，黄又橙性格比表现出得淡漠自私许多，说实话就是以自己为中心，除了家人和最亲近的朋友，他对谁都不惮于怀有最大的疑心与恶意。

　　结果一到学校，约好了一起逃课的两个人在教室世纪会面。一时间相对无言，尴尬到黄又橙能用脚趾给学校扣一栋新的教学楼。

　　但是丘亭看向他的眼神很是奇怪，先是特别惊讶，竟然没有气势汹汹质问他为什么约了她人却回学校来上课了，继而是极为不安，总是欲言又止。

　　黄又橙低头把练习册塞进桌肚，心里暗暗有些压制不下去的不祥预感，这让他很不爽。回家以后一定要好好问问黄又青，今天读书会到底怎么了。

　　陶舟眼疾手快，迅速从他的练习册里抽出一张纸，仔细一瞧，立刻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的报名表呀，我怎么没听说过——”

　　还没说完，黄又橙一把抢过，淡定地塞回去，“关你屁事。”

　　“嘿——”
　　陶舟心下了然，立刻无语地瞪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到桌上，“我可提醒你一句，你不会不知道，咱们强化班到高二是直接划到物化班的吧？”

　　黄又橙不看他，“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

　　黄又橙不说话。

　　又来了。
　　理所应当。理所应当考进最好的高中。理所应当读理化班。理所应当做到最好。理所应当不辜负所有人的期待。

　　“要走了吗？”

　　黄又橙猛地抬起头，正正好好撞进对方的眼中。细长的睫毛投下零碎的光影。

　　商路嘴唇微抿，不经意地移开眼，黄又橙一怔继而笑得满脸褶子。

　　陶舟凑过来，一脸狐疑，“什么情况啊！你们俩啥时候这么要好了！”

　　黄又橙踮起脚尖一把揽过商路的肩膀，臭屁极了，“哼！我俩一直好着呢！我才不跟你这个小气精好呢！”

　　“说得好像你今天中午饭钱就给了我一样！”

　　商路斜挎着书包走在前面，陶舟和黄又橙跟在身后追追打打闹了一路。

　　“你这弱鸡！”

　　“呸！你才弱鸡！”黄又橙气喘吁吁，终究还是被陶舟像抓小鸡一样拎着领子

　　一抬头就是商路硕长的背影。黑色的鸭舌帽，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连帽衫，简单又生机勃发，斜挎着包，安静地走在他们前面，可以看到少年硬朗的脊背线条。落日的余芒是逐渐融化了的芝士，商路两边露出的一小撮柔软的头发带着层淡淡的金色，似乎也沾上了一点甜且温暖的气息。

　　忽然对上那人的眼眸，他看见对方白晃晃的牙齿，天真明亮眼睛里闪烁的光。

　　“车来啦，你们快点。”

　　“好。”
　　在这样一片表面的风平浪静里，他忽然听见自己不合时宜的急速的心跳声。

　　上了车黄又橙一个人坐在了两个人的后面，很快就把自己的心绪抚平，冷静了下来。

　　他承认他刚刚有一点心动。

　　但那又有什么呢？

　　黄又橙极为冷静地想，欣赏美的事物是人的惯常本能。

　　他看到电影里好看的明星会心动，看到坐在公交车里细声细语温柔说话的女子会心动，看到黄昏里头靠在车厢壁上昏昏欲睡的少年也会心动，看到向命运飞奔过去的游刃御风的车手也会心动。

　　心动而已。

　　对于一定会离开这里的人来说。只是心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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