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的掉马日常

　　羽衣红裳，花钿点眉心，口脂点绛唇，楚国最尊贵的少女坠玉正坐在镜前梳妆。

　　她是今夜领舞的祈福少女，是今夜绝对的主角，当以最美的形象出现在国人面前。

　　铜镜中映出了明明灭灭的烛火，镜中的少女粉靥丹唇，却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在一边侍奉的大宫女拂柳细细梳着坠玉公主乌黑柔顺的长发，笑道：“公主今夜真美。”

　　坠玉兴致缺缺，无聊地把玩手上的镯子，闻言道：“再好看有什么用，一百年后也不过一抔黄土罢了。红颜枯骨，谁又会记得。”

　　拂柳只当是小女孩不知道看了什么伤情的话本子，笑道：“公主怎么会这么想？”

　　火光照映下，镜子里只映出坠玉眸子里的潋滟水光：“阿携不是凡人，若是有一天，他容颜依旧，而我已经白发苍苍了，那时候的我还配得上他吗？”

　　拂柳闻言，又从铜镜中看到少女眼中与语气里截然不同的亮色，惊慌不已：“公主！”

　　她幼时进宫，宫里的女官怕她们不听话，曾说后宫传闻先时有狐妖混入宫廷，蛊惑容貌不再的宫妃以美人皮驻颜。扒的就是些刚入宫的年轻小宫女的皮。一开始却是被唬住，后来年长，渐渐也学会了用这个套路吓唬后来的小宫女。

　　再后来……亲眼所见害死坠玉母亲的宫妃便是因为用这等妖术而遭反噬，生不如死。

　　坠玉笑笑，道：“拂柳姑姑，父王都同我讲了，阿携面对仙尊面不改色，甚至敢当众驳了仙尊的面子，他的身份，别说凡人，恐怕都在修士之上。而这些，他从未同我讲过。”

　　窗外明月亮，星子闪，晚风过，满室灯火灭了一盏，也无人察觉。

　　今夜祭祀，大街上却是灯火通明，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是程枝从未想过的祭祀光景。

　　她偏头看向身边的寻陌，眼里写满喜悦。

　　寻陌笑笑：“怎么样？这才是楚国祭祀最初的样子。”

　　程枝道：“谢谢。”

　　这时候，远处天空有烟花腾起，在天幕中盛放。

　　映红了少女的脸。

　　少年的眼睛中的光辉却比烟花还要亮堂，他道：“同我不必客气。”

　　程枝敛眸不语。

　　又有那么一瞬间，她错把寻陌认成了云墨。

　　可是细思开来，越发觉得眼前这人除了相貌与实力，其他方面与云墨像得惊人。

　　她抬起眼，张张嘴：“你……”

　　寻陌微微一笑，道：“怎么啦？”

　　一瞬间的犹疑，褪去了一时的冲动，程枝摇摇头，问题在嘴边转了一圈，被咽回肚子里：“祭祀快要开始，我该回去了。”

　　万年之后，眼前这个少年想必已经成为不露名姓的一方大能，又怎么可能会与首阳的外门弟子云墨有关系呢。

　　寻陌道：“正好，祭祀开始的时候，集市也会散了，百姓都会聚集到祭坛那里观看祭祀盛典。咱们走吧。”

　　少年灼热的目光之后，藏着浓浓的宠溺：“枝枝不会不同意吧。”

　　现在集市正热闹，祭祀显然不会太早就开始。他这个样子……

　　漆黑的眸子里，映的全是少女的影子，再容不下其他。

　　程枝不动声色避开他的眼，道：“走吧。”

　　“好嘞。”寻陌倒也不介意，可乖可乖地走在少女身侧，临进宫前，还买了一个据说是“橙子”的糖画送给程枝。

　　程枝好久没有碰过这种东西，又怕吃起来弄到脸上，因此只是拿在手里。

　　寻陌看在眼里，暗暗想着下次换个吃起来看着雅致的零嘴，枝枝好像不太好意思吃。

　　顾携刚好站在宫门口，见到两人过来，噙起一抹笑来，却只是对着程枝道：“大祭司一直念叨着你，生怕你回来晚了来不及梳洗，错过了神明赐福。”

　　程枝瞪大眼睛。

　　寻陌解释道：“每年祭祀，月神都会下凡赐福，若是碰到她心情好，还能看看到她露脸。”

　　程枝点点头，可心头还是疑惑。楚国的祭祀，为什么大祭司会要找她？

　　而且寻陌这种说话方式，更像是从月神的角度来说的，也是很耐人寻味了。

　　“快去吧，大祭司等着你了。”顾携看了眼寻陌，一把揪住这人的耳朵，道：“你别溜，我有话跟你说。”

　　“疼疼疼，师叔你就不能用个温柔点的方法叫我。”

　　“温柔点能逮住你？”

　　“枝枝，糖别放化了，不好吃就给白胡子祭司，他有牙！”

　　师叔侄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程枝回头看，只见得到两人的剪影了。

　　这两个人，好像根本不属于世间。

　　程枝想起手里的糖画，咬了口，甜丝丝的。

　　她又咬了几口，麦芽的清香与蜂蜜的绵长盈满口腔。

　　***

　　程枝到时，坠玉公主已经梳妆完毕，正跟在白胡子祭司身边，坐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跳祈福舞的世家女儿皆围着她。

　　这一群少女红衣若火，衣摆白羽轻盈。坠玉在其中，她的衣饰最为繁复漂亮，腕上还缠着漂亮的小铃铛。

　　祭司一见她，笑眯了眼，道：“小道长，一会儿祈福，你来帮我点燃圣火可好？你生的漂亮，我们神明会很喜欢你的。”

　　女孩们纷纷看向她。

　　程枝摇摇头，道：“程枝不敢逾越。”

　　她非此间人，但因万年后圣火燃烧的作用就是把孩童们活活烧死，对点圣火这件事还是有些抗拒的。

　　祭司还记得刚才他打盹时，月神托的梦，执意要程枝试一试：“不难的，不难的，你把火把一歪就行，圣火就起来了。”

　　圣火要是起不来，那也是国君有问题。不过他对现任楚王很是信任，直觉圣火会又大又旺。何况他们温柔善良的神明通灵点名要见程枝小道长，这个面子是必然要给的。

　　坠玉也笑道：“点燃圣火向来是我们楚国人的无上荣耀，道长姐姐就不要推辞了，我们会嫉妒的。”

　　程枝颔首，答应了下来。

　　祭司摸摸自己的大白胡子，很满意地笑了。

　　如此，也算完成了任务。

　　高台之上，伸手可偷星光。

　　今夜，王城的百姓都围在此，沐浴神临之光。

　　程枝一袭镶金白裙，站在台下。她的身后，跟着一名容貌清丽的小宫女。

　　台上一群少女金铃红衣，白羽翩然，在一片清灵月色中，围绕着祭司，跃动如火。

　　祭司神色肃穆，嘴里念叨着繁复的咒语，举起手里的法杖。法杖上嵌有一颗硕大的明珠，与天空的圆月遥相呼应。

　　明珠仿佛吸收了月华，莹润透亮，散发出淡淡的辉光。

　　圣洁无瑕。

　　月华沟通起明珠与圆月，天梯似成。

　　少女们的舞姿，越发圣洁。

　　要到点圣火这一环节了。

　　人群让出道来，一群稚童排着队从中走过。每个小孩子都穿着用金线勾勒出祥云半遮月的白衣。

　　台上的祈福少女以坠玉为首，走下台来。

　　两队人，一队少女，一队孩童，碰了面。坠玉拉起走在最前面的风承的小手，其他少女也纷纷牵起一个孩童。他们相牵，一步步迈上台阶。

　　风承的小手被坠玉握在了手里。小魔神仰头一笑。

　　直冲内心的悸动，湿了坠玉的眼眶。

　　待大家都站齐，便只剩下了程枝一人。

　　最中央的祭司将手中的法杖一歪，直指程枝。

　　拿月华便也顺势延至程枝身前——却在半路消散了。

　　台下的人群来时窃窃私语。

　　月华洗身，点燃圣火，这是亘古不变的传统。但是有些人，是沾不得月华的。

　　神明所厌弃的人。

　　祭司面色不变，重新引月华，可第二次，仍是失败。

　　楚王回头，目光扫过跪拜的百姓，天威不可侵犯。

　　祭司第三次牵引，又第三次失败。

　　这一回，几乎所有人都流露出了惊恐的面色。

　　程枝攥着拳头。

　　身后的小宫女轻轻道：“不应该啊。”

　　音色，与谢姚像了个十成十。可惜程枝已然怔愣，未曾听出来。

　　所幸，在这小宫女说完之后，圆月辉光汇聚，向着程枝的方向蜿蜒而来，最终在程枝面前停下，在她周身绕了一圈。

　　人群稍安。

　　“小姑娘，加油哦。”这一回，程枝听清了。

　　她回头，不见一直站在她身边的小宫女，只见到远处寻陌扬起的笑脸，隐隐约约，灿烂如朝阳。

　　程枝还是不能动。

　　下一步本该是楚国的世子举起圣火，向她递过来。

　　但是没有。

　　视线尽头，只有一道白衣身影，踏云雾而来。

　　是仙尊折临。

　　他手持长剑，剑尖滴血。

　　风承的小手被攥得有点紧，他抬头，看到了坠玉面无血色的脸。

　　“疼。”风承仰头道。

　　坠玉回过神来，勉强对着小风承笑了下。

　　“本尊奉命，铲除妖邪。”白衣仙尊如是说。

　　一瞬间，月光大亮，照得一切宛如白昼。

　　太过亮了，周围一切也就白茫茫一片了。

　　程枝不适应这光亮，眯了眼用衣袖挡了一下脸。

　　待光芒散去，她周边还是白茫茫的，只有面前摆着一本书。

　　书名《坠玉传奇》，程枝打开来，不知不觉一页一页读了下去。

　　万年以前，楚公主坠玉降世，楚地大雨三日，楚河暴涨，洪涝不止。

　　公主百日宴上，天狗吞日，民心惶惶。

　　众臣奏请，送公主于楚河；万民联书，诛妖邪。

　　楚王无奈同意。

　　岂料，就在小公主被丢入楚河的第二天，有一个全身裹着黑斗篷的人要来见楚王。

　　这个人，据说身带神谕，奉命教导小公主。

　　鸾鸟围绕着他，长鸣不止。

　　这个人，便是帝师顾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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