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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马后的第七天
那士兵刚要张嘴,就感觉有一阵阴风拂过。风过,他自己已然没了意识。
半空中悬浮着一个八岁的孩童,穿着王族公子的服饰,他踏着幽蓝的鬼火,面容既精致又诡异。
浅淡的阳光透过他的身体,眷顾着每一寸角落——身为鬼修,熊沂并没有影子。
“枝枝,我替你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麻烦呢。”熊沂低头吃吃的笑,孩子般的面庞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偏执。
城楼底下帮忙找剑的云墨一抬头,刚好看到熊沂深色的瞳孔。
那深色的瞳孔中映照出青年的面庞,瞳孔深处闪烁着的幽幽火焰仿佛要把青年吞噬掉。
云墨回以一笑,被天际微微亮的阳光晃了一下眼。
*
楚河畔,埙声幽幽,道出话不尽的凄凉。
程家世代,忠义为家训,如今为这忠,弃了一个姑娘,废了一双少家主的腿。
忠见,义不见。
程叶吹着埙,眼角淌下一滴泪来。
“少家主,家主叫您回去一趟。”前来寻人的侍女屈膝上前,道。
埙声一停,程叶看着滔滔河水,问道:“老头子又有什么事?”
那侍女轻声道:“大王赐下的宫里巫医来给您医腿换药。”
程叶闻言,冷笑一声,闭了闭眸子。
倒是不怕上药时的痛楚,只是觉得讽刺。
这楚王,不愿得罪宫中祭祀,又不愿伤了老臣的心,便想了这么一个事后诸葛的法子,实在叫人不齿。
再次睁开时,眼里已是一片清明,他道:“阿靖,带我回去吧。”
守在程叶身侧的书童闻言,上前推起程叶坐着的轮椅,远离了这楚河之畔。
推着轮椅的书童,跟在身侧的侍女,以及坐在上的郎君,三人行在晨光中,却莫名有种萧瑟的意味。
让程叶没有想到的是,打着给他治腿的名号进程府的,竟有三拨人。
一波是不靠谱的楚王派来的巫医,一拨是一个年轻儒雅、自称丹修的修士,还有一拨是自称江湖游医的郎中与他的药童。
三拨人皆坐在客厅里,见程叶一进来,六双眸子一齐看向他——还有一双自然是程大人的。
程叶坐着轮椅,含笑对着据说能给自己治腿的几人拱手。
只是看到小药童的一双明眸时,程叶短暂地怔愣了一下。
这双眼睛,让他无端想起了早逝的妹妹来。
阿靖推着他,来到程大人身边。
巫医显然看不起另外两拨人,冰冷着一张脸,只差把鼻孔朝天冷哼了。
不过他自己几斤几两自己也清楚,只不过是替程叶止个血生个肌,防止伤口化脓感染。
至于其他的,他管不着,不敢管,也没能力管。一者他也没办法找到一副能替代膝盖骨的东西,给人装上;再者,程叶的膝盖骨是祭司下令挖的,他作为巫医,得罪了反而会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今日巫医只是照例随程叶进了里屋,帮他查看伤口愈合情况,顺道换了据说时御赐的极为难寻的灵药。
而在程大人眼中,这郎中与丹修面貌不俗,看起来好像都是那么一回事。因此他在外厅,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们聊起程叶的伤来。
云墨顺道问了一句:“不知,祭祀认为大郎君时惹恼了哪位神明?”
程大人长叹一声,摇头道:“是我们自先祖便开始信仰的神明。万年来,他一直庇护楚河流域,是以其他诸侯国早已灭亡,改用了新的制度,我们东楚却得以传承至今,不曾断掉。”
云墨笑道:“看来祭司觉得,这位神明气量并不大。”
程大人慌忙打住他:“郎中不可妄言!”
云墨点头称是,极为诚恳地认了错。他再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化身药童的程枝站在云墨身后,脸上凝了一层寒霜。
内室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程大人从座位上弹起来,冲进了屋里。
程枝攥紧了拳头,瞬移进去。
云墨拉人没拉住,不得已,随之也跟了进去。
林烨反而是最为平静的。他对自己的医术有绝对的自信,但是转眼间见只剩下了自己,便也进去查看情况。
屋子里干干净净,窗前地桌子上甚至还摆了一盆君子兰。
那巫医有条不紊地给程叶敷上一种整体呈灰黑色的无味膏体。
程叶手中的书卷掉落到大腿上,他整个人已经昏迷不醒。就仿佛秋天的落叶,整个人都带着灰败的气息。
程大人形容凄惨,默不作声,轻轻拖着儿子的手指。
他满面沉痛,颤抖着,不敢用力。
程枝的眸光一凛,伸手一拦,问道:“这是何物?”
那巫医并不理会,反而试图拨开她的手,接着给人敷上。
既是如此,程枝却也没生气,只是她的一双手不老实。
她偷偷施了一个咒,用法力祛除残存在程叶体内的药膏毒素。
祛除过程颇为费劲,巫医甚至还狐疑地打量了程叶的变的更为鲜艳的血液一眼。
不过也没说什么。
程大人有气无力道:“小儿之前一直是用的这种药。”
刚好走进来的云墨见状,问道:“上了几次了?每次都是这个样子吗?”
程大人答道:“一日两次,这是第三次了。这药……”
话还没说完,就被巫医冷声打断:“郎君不必怀疑。我既是奉了王上的命令前来,就会尽心尽力完成。”
这边,进来的林烨一闻气味就知不对,他笑道:“天苓花、碧越果、今瑟、脉归根。这几味‘良药’配在一起,虽然会帮助病人生肌,但是容易产生依赖性,巫医大人该不会不知吧?”
“良药”两个字明显加重了。他步态舒缓,面上是淡淡的从容笑意。
好像很得体,又好像很嘲讽。
巫医见这修士一语指出,霎时不悦,把药膏一收,便起身道:“左尹大人既然信不过我这宫里的老巫医,我走便是,郎君的伤,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就一拂袖子,要起身离去。
程枝一双寒冰眸子扫过他,道:“巫医大人自然不是沽名钓誉之人,您按自己的方法治疗便是。”
林烨见状,无奈叹息。
信任一旦失去,就很难回来了。枝枝这是不信他呀。
程大人反而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道:“道君,有所不知,小儿幼时顽劣,曾经误食毒草,救回来之后,便是误食罂爻草的花朵,也不会成瘾了。”
罂爻草,其花既美且妖,误食之后会产生幻觉,且会对其产生依赖,若不能定时服用,便会忍受百蚁噬心之痛。
这种依赖感,就算是修士也不可能完全戒除。
程大人此话,摆明了是在撒谎。
林烨若有所思,并未多言。
巫医冷哼一声,见几人再无异议,这才重新坐下,替程叶把药敷完,又重新缠上绷带,整理完毕。
然后施施然告辞。
程大人低声嘱咐好仆人送程叶回屋休息,又好言好语摆低了姿态送走了巫医,这才折回来,对着云墨林烨两人深深一躬,叹道:“两位见谅。”
程枝冷声问道:“因为不好违背王命,就算赔上你儿子的后半生也无所谓对吗?”
她有些生气,这话也是直白,毫不拐弯抹角。
不过是小药童的身份,程大人纵使不悦,也没有多言,只是看向了云墨。
云墨耸耸肩,坚决维护枝枝师姐的观点,笑道:“我的药童向来最懂我的心思。”
程大人长叹一声,再次拱手作揖:“王命难违,是以还要仰仗二位救救小儿了。”
程枝一双的明眸里藏着怒火,直视程大人的眼睛:“怎么仰仗?每次都在那庸医给你儿子错误治疗后,我们进行补救吗?刚才若不是我暗地里动手,只怕他能疼上一天一夜!”
她扮作少年的样子,微红了双眼,气势上却仍不减。
林烨错愕,看向她,问道:“六……小郎君原是看出来了?”
程枝偏过头去,不说话,也不理会他。
云墨见状,赶忙给人顺毛:“枝枝,你莫要较真,程大人自然也是为了程家大郎君好。”
“枝枝?”程大人本是被怼的哑口无言,听闻云墨这一句称呼,却是被牵动了往事。
程枝沉默不语。
云墨佯做不知,问道:“是了,‘枝叶’的‘枝’,大人是有什么疑惑吗?”
“无事无事,家中曾有一女,单名一个枝,也是‘枝叶’的‘枝’。”程大人摇摇头,本就有些颓唐的面孔好像更为颓唐了。
林烨的眸光扫过程枝,若有所思:“程枝?”
倒是与六师妹的名字一样。说起来,六师妹好像也是出身楚河流域……出身楚河流域?
一个大胆的联想在他心底发了芽。
本来救治程家大郎君不过是为了练练手,防止手生。
可是看六师妹对程家人事的重视程度,说不定真的是这位东楚左尹大人的女儿。看来这次,治疗程叶要用心了。
程枝没说话。
一阵沉默间,忽有仆人来报:“家主,洛家的家主带着他家的姑娘来了。说是……”
云墨与林烨会意,双双告辞。
程枝被云墨牵着手,听到身后仆人压低了的声音:“说是要与少家主交换庚帖,退了这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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