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急

　　五月五日天晴明，烟花绕江啼晓鹰【1】。
　　端阳节，天色刚破晓，袅袅的炊烟便携着竹米的清香笼罩了京城大街小巷，临汀湖旁人声渐起，湖面上已然停了几艘蓄势待发的彩舟。

　　随着旭日东升，湖边街巷也渐渐人声鼎沸，孩子们手腕上绑着五色彩绳，穿梭在街上贩户之间，各处莫不是一片姹紫嫣红的盎然。

　　今日官员休沐，临汀湖旁的烟雨阁座无虚席，这里能瞧见湖面上赛龙舟的全景，二楼的雅间更是早十天前便定了出去，苏络初来乍到，她们一行人能在这里算是沾了韩岁欢的光。

　　等了不过片刻，陆谦和陆常念夫妇也上了二楼，小二离开之后，云锦便被请到了隔壁说话，陆常念的夫君许茂则推着她到了这边。

　　这还是苏络第一次见到软软的夫君，人生得高高大大，说话却温温和和，和软软说话时，总是软软刚一开口，他便俯身把耳朵递过去。
　　也或许是因为这里都是女人和孩子，韩岁欢也就罢了，苏络又和他刚见面，便叫许茂有些无所适从。

　　他是进士出身，学问自是不差，不过韩岁欢她们几个在一起，总是要说起些女儿家的悄悄话，他不好插嘴，只好找苏林榆。
　　他和苏林榆说着话，耳朵却还在软软这边，听他们说起陆谦小时候因脸盲的毛病闹出的笑话，不由得也跟着一笑。

　　铜锣敲响，楼外人声好似炸开，外头的龙舟赛已经开始，她们又围到了窗子旁。
　　烟雨阁的窗子开得大，为的是方便二楼的客人们将这比赛看得清楚，桃子瞧着热闹便很高兴，哪怕不懂也跟着拍掌笑。
　　韩岁欢点着她的额头，指着那些彩舟，挨个儿解释这是谁家的船。

　　龙舟会上是有彩头的，各家又下了注，赌今年谁拔了头筹，眼下这场并不是最后的决赛，接下来的五天，每天都有赛事，如今不过是热场，还不到真正激烈热闹的时候。

　　苏络当初决定让紫安留下，也是想赶快了解一些京城的事，紫安身在京城乐坊，各府权贵没有比她们更熟悉得了，又不是顶了尖儿的乐伎，留在府上也不算显眼。韩岁欢虽然熟悉京城，不过以她的身份，和紫安看见的究竟是不同的，加之毕竟不住在一处，不好随时去问，不过眼下这场龙舟会，韩岁欢的解说便足够精彩纷呈。

　　期间有人敲门，将许茂叫了出去说话，她们几个更加自在了，韩岁欢更是道，“去年和前年，赢的都是崔家，今年也是他的赢面最大，不过宣平伯家今年也是早早就叫人练着了，瞧着势头很足，想是要势必拿下头筹的。也难怪，要不是此次西北总督的人选上有他家孙子的名字，只怕是旁人都忘了茌家，这些天他家可着劲的造势，许是自知家里后人没几个在朝廷做官的，便想着借民意和别的那几位争一争。”
　　韩岁欢耸耸肩，对这做法不置可否，“京城里的热闹嘛，大都是有钱又有闲的人折腾出来的，位高权重那几位，谁有功夫搞这些呢？”

　　陆常念拿帕子擦着桃子掉在衣襟上的碎屑，坦荡道，“别人不搞这些，也未必就是藏拙，我们家便是有闲没钱。”
　　“你们家又不一样。”韩岁欢回头，随意地靠在窗棂上，抱胸道，“宣平伯府上没落，得让陛下和太子想起来自己，就算这次的差事派不到自己头上，日后有了别的差事，也好有个契机。陆大哥是要军功振兴陆家军的，连冬天施粥都低调到不行，可见，他是哪怕吃苦默默无闻，也不想陆家军的名头有了偏移的。”

　　苏络也道，“眼下韩相势盛，强出头未必是好事，否则人没到了西北，反倒还要在京城受韩相的打压，那就更没有出头之日了。不过...默默无闻也不尽然是好事，若是此事不成，陆大哥还是要早做打算。”
　　陆常念明白她们的意思，颔首道，“大哥已经有了打算。”
　　南方黄潜已成一势，总归是不能去的，若是西北不成，就只有往西海沿子去守大梁和西晋了。

　　这些年西晋和西戎大仗小仗不断，内里早就消耗得不轻，西晋对大梁又一向是求和的态度，打起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打都打不起来，更别说军功了，这也是大梁的武将们，都将西海沿子看做放逐之地的原因。
　　若是真到了这一步，也是无可奈何。

　　外头的龙舟赛又开了一局，许茂也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方才的温和冷了些，他沉了口气，说：“方才皇宫的内侍到了韩府，宣了一道赐婚的圣旨，眼下韩相已经带着韩将军入宫谢恩了。”

　　金灿灿的日光落在黄色的琉璃瓦上，一时也分不清是谁更加夺目。
　　头顶烈日，身上的汗没停过，韩昀脚下的方砖裂了一条缝隙，一滴汗正巧落在那条缝隙里，那条蛛丝一样的痕迹迅速染了神色，而后又恢复如常。

　　韩昀身前的是韩言忠，这是头一次，父子俩离得这样近，办得还是他的终身大事。
　　韩昀之前从没觉得这个人是他爹，他是韩相，是敢在皇帝昏迷不醒时，带兵入宫的权臣。
　　他是个好父亲，但那是对韩昶而言，对韩昀来说，这个人就是屡屡推他陷入险境的一只手。
　　直到圣旨到了韩府的那一刻，他才勉强从父母之命四个字里，咂摸出一点父亲的味道。

　　杨永万拿着拂尘出来，站在白玉石阶上，将两人叫了进去。

　　韩昀路过杨永万身边时，发现杨永万回宫之后也瘦了，不是体态上的瘦，是感觉上的收敛，他像是缩在了那身宦官服里，司礼监秉笔，却教人瞧出了一股畏畏缩缩的胆怯。
　　他恭恭敬敬地将他爹迎了进去，韩昀又瞧着他爹微佝偻的背影——离家多年，他却没从他爹身上瞧出什么变化，也或许是因为，他本也不记得他爹从前的样貌。

　　听了许茂的话，韩岁欢面色微变，苏络问道，“不知赐婚的是哪位公主？”

　　许茂说：“是寿昌公主。”

　　三公主穆莹姝，封号寿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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