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急

作者:之子于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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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阶


      沧澜斋三楼靠街的雅间儿,从这里瞧去,能瞧见自皇宫正阳门熨展开的祈宁街。
      和南方春月的烟雨蒙蒙不同,京城的雨来得粒粒分明,像是玉珠串成的帘幕,噼里啪啦地奏成乐章。和此处遥相对应的是东边丰年巷的哆格塔,它笼罩在一片苍青色雨幕里,周边簇拥着民巷,像是个带着孩童们玩闹的苍然老者,可事实上,论起年岁,哆格塔远比脚下的民巷要小的多,它是迁都成功的号角,是这处城池展开的新一页华章。

      盛尚峁也看向窗外,开口道,“今日天气不佳,若是等到上元佳节,从这里能看见整条灯市,鳌山又高又大,自芙蓉巷点起灯市,一眼望不到头的窜进黑夜,再往东,哆格塔。每逢佳节同庆,皇帝便会在那里同百姓共赏烟花,底下摩肩擦踵,据说京城官宦人家就算不出门,也能听见百姓们山呼万岁的动静,不过这些年都换成了太子,阵仗自然大不如前了...害,草民莽撞,县主必是亲眼目睹过的。”

      “我从小住在鄞城,很少来新都。”苏络手里的折扇被抹开三寸宽的扇面,又“啪”的一声合上,苏络淡笑着收回视线,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大当家还叫我怀瑾便是。”
      隔壁隐约传来桃子和盛汝康玩闹的笑声,桌椅被收拾干净,苏络和大当家复又坐在窗下,一旁的小炉子上正烧着水,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铜炉里的香片也吐着烟,两相混在一起,蒸腾出一片朦朦胧胧的纱影。
      盛尚峁垂着头,道,“官商有别,草民不敢造次。”

      苏络瞧着大当家,喟叹一声,“大当家这是怪我瞒着你。”
      盛尚峁没说话,青丹为两人续上了热茶。
      苏络又是一声轻叹,“大当家是走南闯北,见惯了世事的人。”她停下喝茶,盛尚峁本以为她要开始诉苦,毕竟她当年沦为罪臣之女,其中不可言说的苦衷有太多可以作为理由。
      盛尚峁见惯人情冷暖,此中斟酌一想便知,如今提起,不过是见着苏络态度和缓,他自然想为粮行多谋一步。
      然而苏络却话头一转,“不知大当家可听说过鄞城的佛手山?”

      “佛手山在鄞城城郊,山里有座寺庙,原本是没什么香火的,后来陆家军歼灭前燕的最后一支队伍,前燕国都成了如今的抿城,先帝率百官祭拜沙场英灵,将其供奉在佛手山的寺里,并赐名宝华寺。再之后,陛下登基,每四年便在清明时节上山祭拜,为此,鄞城的清明节向来过的隆重。”她也没等着盛尚峁回答,便提着扇子指着那边的哆格塔,微微扬着下巴道,“大当家方才说,从前上元灯节,陛下都是亲临哆格塔与民同乐?”
      她极轻的笑了一声,“我前些日子回鄞城祭祖,可大当家猜怎么着?当日得了陛下恩赏才能随圣驾祭拜的宝华寺,一片凄风苦雨,往日风光,不在呀!”
      苏络放缓了语气,遥望着东边的塔尖,道,“不论哆格塔,还是宝华寺,今日秋风起,不知何时明月落,昔日昌盛的,如今不照样该冷清的冷清,该落寞的落寞?”
      盛尚峁见惯了别人的此起彼落,苏络却是亲身经历,她这番话虽是轻飘飘地说出来,力道自是不轻的,尤其于盛尚峁而言,这听起来更像是大厦倾覆的预兆,他心中虽然一跳,面上却是不显,“县主经此大起大落,有今日感慨也是情理之中,好在此番令尊得以昭雪,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苏络笑:“大当家说的是,是我伤春悲秋了,天子尚在,这些浮于表面的规矩和体面,自然是有人愿意去顺承的,太子虽然不喜这些劳民伤财之举,毕竟碍于君父情分,想来,也不至于下令废止。不然,逢年过节的,咱们还有个什么趣儿呢?”

      “县主玩笑了,只要不过于铺张,这些本是于国于民有利的好事,太子又怎会废止?”
      苏络颔首附和,“是啊,太子仁德,又有良臣辅佐,能压制奸佞,于国于民,都是天大的好事。”说罢,她才像是刚想起来,“瞧我,此次本事来给大当家账本的,喝了半晌的茶,竟险些忘了正事。青丹,把总账给大当家过目。”

      盛尚峁低头看账,却分了一半心神打量着苏络,他似乎是要看清她到底是想要做“贤君”还是“良臣”,而苏络就那么静静坐着看着窗外雨景,任他打量。

      不得不说,苏络手里握着的事务也不是一时片刻便能找到人来接替的,他是有心把苏络留下来接着掌管南边田产铺子的,就算日后不便出面,不和别人谈生意,单凭借她如今的身份,能压三当家一头也是好的。
      他知道苏络从前缺钱,后来听闻她回了鄞城老宅,便想着这钱大约是拿去买宅子了,如今她住在将军府,他便猜测着苏络此时手中并无什么银两,至少是不够在京城买下一处宅子的,那她自然不会轻易放掉手里下蛋的鸡。加之她之前派人送信让他千万在锦州灾情严重时卖出手里存粮,今日前来又带了桃子和青丹,这显然是来卖好的态度,或者说全心思把自己当粮行二当家的态度...

      他心中正揣测着,却听苏络道,“大当家放心,是我欺瞒在先,待到算清了你我之间的账,毁约要赔多少,苏络一厘都不会差。”
      “这是怎么说的?”盛尚峁飞看扫了眼青丹的神色,道,“那契约且不说,说句唐突冒犯的,我膝下无女,是从来把你当汝康他亲姐姐看待的。你刚买下了老宅,手里还能剩多少花销,如今要算起这门账,你日后在京城还如何立足?我这岂不是害你吗?”

      苏络笑道,“大当家待我如何,苏络心里是明白的。不过牵扯到钱的事,向来是亲兄弟明算账的,您也不必担心,我从前攒的那些钱确实是要买宅子,可如今嘛...”
      她顿了顿,笑得更添了几分情真意切,“那宅子是被将军买下的,连着府里的旧物件儿,我自己的钱半分都没动。将军说了,不要我的利,叫我慢慢还,不用着急,所以我这些日子盘算着,若是还了大当家的,剩下的再在京城买出宅子也够了,不过是多雇几辆大车把东西从鄞城送过来,将军说了,她会派几个人压车,叫我不必操心。”
      苏络又侧身瞧着青丹,“沈姑娘在我身边也有两年了,这两年来她操心不少,不过她到底不是我的奴婢,没有留在我身边耽误了的道理,好在大当家如今也在京城,若是叫她一介女子孤身回去,我还真是不放心呢!”

      盛尚峁看着青丹面上的惊诧与错愕,顿时懊悔起来,若他方才没做出那番姿态,顺着苏络的话头,两人的合作应当是按着原定的计划继续下去的,可方才台阶上的太高,此时硬要跳,难免伤筋动骨。

      好半晌,他才合上账簿,苦笑一声,以茶代酒,算作自罚,道,“怀瑾的账,从来都是仔细的...”
      “大当家的苦楚,怀瑾自然是明白的。”苏络几乎是立马递上了台阶,叹口气看向盛尚峁,“虽说您是我长辈,可我也是有子女的人,天底下,为人父母的爱子之心都是一样的,更何况交付的又是这样大的家业?”
      “您要为着遂宁筹谋,我自然也是为着瑜儿和桃子筹谋的,瑜儿那孩子自小便懂事,从到了将军府之后,日日读书习字到深夜,他从前就喜欢读书,可因为商贾之子无法入仕,他便生生断了自己的念想,户籍未改之前,从来都是按捺着自己不去碰这些东西。要不是今朝峰回路转,如大当家所说的守得云开见月明,岂不是要把这孩子的一片天赋和苦心都给糟蹋了?”
      “遂宁又是桀骜不驯的性子,他又岂能甘心做这受人摆布的笼中鸟?我和大当家都是知道商人的难处的,粮行家大业大,又不是盛氏一家说了算,大当家只能比我更难。”

      盛尚峁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怀瑾啊,你是知道我的。”
      苏络递过去杯热茶,苦笑道,“我知道大当家,大当家却不知道我。我这县主不过是个杂牌军,除了有些封邑,又有什么能依仗的?这偌大京城,哪个不是有权有势的贵人?原想着在京城之中好歹还有些粮行中的兄弟帮衬,可大当家这声县主,当真是折死我了。”
      ******
      长林军要新建一个校场的事,云锦在回京之前就在心中定下了。回京之后叫籍丰邑和沈疏桐和户部主事提了几次,那时候长林军众人都还在假里,只是挑中了个地方,约么算了算花费。
      拿出具体章程是在云锦回京之后,那时候籍丰邑已经到了锦州,于是由云锦在朝议时向叶华提出,她显然不是籍丰邑肯跟你磨的路子,她对要钱相当积极和直接,尤其还是在眼下这个时机,她的话很可能就会影响到九云山的调任,她甚至不需要多说什么,韩相和李蓄就乐得卖这个人情。

      其实叶华对这件事也是早有准备的,长林军十万人的安置早在之前他就和太傅商量过,如今拖延再三,也不过是因为这盖校场的钱又要经过工部的手。哭穷是必然的,之后他往下压一压,叫云锦盯得紧一紧,工部能也少吃两口国库。

      至于真正让太子府为难的,还是调任九云山的人选。
      九云山以东至唐苏和司湖,要在此处设立营地抵抗西戎,还要将文坡镇在内的边陲一带重设郡县同一管理,知州必得是了解当地军情民情......
      这些都是曾经要考虑在内的,说是曾经,是因为按着如今的情势来看,这个人不能是韩相党羽更为重要。
      韩相已经越来越嚣张了。

      之前对刘福顺的清算,韩相还算置身事外,没怎么插手,可若是涉及到人员调动方面,他便立马强势起来。锦州的事便是拖到他对着派去的人员满意,这才作罢,如今涉及西北大营的军政,他更是半点都不肯退让。
      他如今是当朝宰相,又没了刘福顺和他抗衡,行事专断不容辩驳,这些天连个举荐人选都没出来,也不过是因为他对太子举荐的人都不满意——锦州一事,他尚且还能让籍丰邑协同查办,如今西北大营军政,竟打算只用自己人!
      贼子野心,昭然若揭!

      太子府吵了这些日,今日又赶上府中姬妾去世,太子气急攻心,竟当众晕厥。
      消息传到大内,皇帝又将这一干人等叫进了宫。

      众人候在乾清宫外,半个时辰后才听杨永万唱名宣进,云锦和王彬没被宣,杨永万唱罢,一扬拂尘,忙不迭地跑出叫人给两位撑上了伞,请到了东暖阁小坐。
      众人神色各异,这时候把人宣进宫却不召见,显然是有旁的事要同他们商议,可眼下,除了西北军政安排,还有什么比这更要紧的?又或者是,要把这件事当成两边的党争来办?
      被宣进去的几位大人之中,其中以钱大人的深色最为戚戚,他也不想搀和进这两边纷争,奈何吏部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开这官员调度的,只得跟在最后进了宫殿。

      东暖阁地上铺着厚实的氍毹,原本摆在乾清宫正殿的金鼎被挪到了此处,略显得突兀。
      两人茶吃了一轮,王大人只闭着眼歇神,云锦隐约听见正殿里告罪的声响,又以钱虚亥最甚,叶华和李蓄吵得厉害,他们两个吵起来,最后总是会被叶华扯到银钱上而不了了之。
      兵部的账也是糊涂账,李蓄接手尚书之前,兵部的账是韩言忠说了算,他没法子推到上一任身上,只能自己想法子抹平,好在叶华接手户部之前,户部的账也是乱七八糟。
      上一任户部尚书方知勤是因为贪污被革职的,他做户部尚书这几十年,户部的账一直是本烂账,不仅每年的税虚报谎报,还有不少官员借了国库的银子不还,方知勤被遣返原籍的当夜,户部政事堂就走了水,前来救火的人不少,账烧了大半,剩下的那些账也被水泡烂了。
      叶华上任也不过五六年的光景,这些年的账才好些,可要是往上翻,是无论如何也翻不清的。

      不过西北军政能和户部扯上关系,看来韩相举荐的这人手脚也并不干净。

      王彬忽然笑了一声,半睁开眼看向门外,“沈岸清,正德二十三年的进士,二榜十三名,现任大理寺少卿。”
      “萧秩安,兵部侍郎。”
      “茌(chi)昱,宣平伯之孙。”
      “陆谦,陆家军指挥使之子”
      “......”
      他一连念了许多人名官职,又笑了,道,“大将军久不在京,想必对这些人并不熟悉,不过这韩相举荐的最后一位嘛,大将军倒是再熟悉不过了。”

      “长林军副将,韩昀。”

      他似乎很好奇云锦的反应,慢慢的拱手道喜,“自古青出于蓝胜于蓝,老夫现在此恭贺大将军了。”

      今日王彬谈及的这些名字,在之前太子府朝议的时候并没有提起过,云锦更是没想到韩相居然举荐了自己的儿子,据她所知,韩相对自己的这个庶子并不算青睐...
      不过相比这些,她更知道眼前的王大人对自己的不满。
      云锦坦然受了他的贺,“那便借王老大人吉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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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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