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急

　　她是谁？
　　云锦也很想知道，苏络会对叫她娘亲的人怎么解释，自己是谁？

　　苏络没想到今天的这一幕来的这么猝不及防，她不大敢去看云锦的视线，可即便是不看，她也知道云锦正死死地看着自己。
　　苏络深吸口气，林栩还在哽咽，抽抽搭搭的想要往苏络怀里扑，被苏络推开了。
　　她一左一右牵着两人的手，抬头看向云锦，语气尽量平静道，“他叫林榆，她叫林栩，林榆、林栩，这是你们母亲，叫人。”
　　她话里没有往日里商量的语气，显然此事不容辩驳更不容他们拒绝。
　　林榆整个人愣住了，僵在那里一脸不可置信，林栩哭得红肿的眼睛抬头看向苏络，随即紧紧抱住了苏络的腰，“不要，不要，桃子只要娘亲。娘亲，娘亲不要桃子和，和哥哥了，娘亲，桃子以后乖，娘亲不要，不要不要桃子，桃子再也不惹娘亲生气了，娘亲别不要桃子！”
　　苏络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她拍了拍桃子的脑袋，道，“娘亲没有不要桃子和哥哥，娘亲还是娘亲，面前的人是母亲。娘亲和母亲不一样。”
　　桃子并不十分明白苏络话里的意思，她回头瞧了一眼云锦，又被吓得扭过了头，哭得直抽气，“娘亲，骗人。有什么，有什么不一样？娘亲就是，就是不要桃子和哥哥了！”
　　“娘亲什么时候骗过桃子？”苏络用袖子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桃子现在还小，有些事情，等大些了就能明白了。”
　　桃子立刻抓住林榆的手晃了晃，“那哥哥明白吗？”

　　林榆起初以为自己懂，后来发现不太懂，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懂不懂。

　　他看向苏络，似乎是想弄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她为了丢开他们两个的权宜之计，推脱之词。

　　而苏络知道林榆不会轻易开口，他一向很有主意，可瞧着林栩的样子，只怕她哥哥不开口，她也不会轻易松口。
　　苏络叹口气，“桃子，母亲这是第一次见桃子，桃子还没叫人呢，一会儿母亲该不高兴了。母亲不高兴，娘亲也会难过的，桃子不要让娘亲难过好不好？”
　　“娘亲不难过，桃子不要娘亲难过。”
　　桃子转过身，仍抱着苏络的胳膊挡在身前，到底怯怯地叫了一声“母亲。”

　　云锦没应声，只静默地看了苏络片刻，转身去穿自己的外衫。
　　她边往外走边开口，道，“我今晚在书房。”
　　语气听不出喜怒，可到底没直接走人，苏络望着她的背影出了门，心中稍定。
　　桃子又拉了拉她的手，眼泪还沾在睫毛上，可怜又可爱，苏络一看见她心里就软成一团。桃子撇撇嘴，要哭不哭的样子，还在安慰她，“娘亲不哭。”
　　“娘亲没有哭。”苏络拍拍她脑袋，牵着他们两个往床边走。
　　桃子乖乖上了床，她哭累了，一沾枕头就开始打哈欠，可林榆显然有话要跟苏络说，他不肯上床睡觉，就站在苏络面前，执拗的看着苏络，问道，“二当家是想把我们给了别人吗？”
　　已经在梦里的桃子似乎也听见了这话，她呜咽了两声，苏络忙轻轻拍了拍她，她抓到了苏络的手，这才安心。
　　苏络苦笑两声，“你怎么会这么想？”
　　林榆道，“没关系，二当家就算真的不想要我们了，我会带着桃子离开，不用您给我们找下家。”
　　他一脸严肃正经，苏络却是好一阵哭笑不得，半晌，她到底忍不住，低低的笑出了声，看向林榆道，“我刚刚在想，我六岁的时候是在干什么...”
　　林榆“......”
　　“我蹲在我爹的门口，偷听他和我大姐姐说话，结果一开门，就被我爹一脚踹下了台阶。”
　　林榆沉默片刻，渐渐涨红了脸，“...我不是故意偷听。”
　　苏络喟叹一声，悠悠的，开口道，“没事，就算你外祖父还在世，他也不会踢你的，他那个人一向嘴硬心软。”
　　林榆看向苏络，有点怕她会哭，可她只是拍了拍自己肩膀，笑道，“回头带你去看看我被踹下来的台阶，也算是见识过你外祖父的雄风了！现在，上床睡觉，有事等明天睡醒了再说。”

　　林榆心中的气愤和怀疑就像是刺猬的刺，被苏络三言两语捋顺，露出柔软的肚皮来，他躺在外侧，仍看着苏络道，“你是要去找她吗？”
　　苏络点点头。
　　林榆嘴唇立刻抿紧，他还是只想离那个人远远的，可却没之前那样草木皆兵，他只是有些生气，却也说不出生气的缘由，只能和自己斗气，偏头躲开了苏络的手，冷冰冰道，“二当家不必忧心，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两个自己会挑下家，就算没人管，我们也不会去找她。”
　　苏络撑着下巴看向他，“为什么呢？”
　　林榆皱起眉头，小声嘟囔，“那么凶的女人...”
　　“谁说女人只能温婉贤淑了？”苏络点点他的眉心，“小孩子家家，做的那副老学究的样子。你说的那个女人，是平定西北的大将军云锦，她挡住了南楚攻势，一手创立十万长林军精锐，是咱们大梁战无不胜的女战神，没有她，哪有这十数年大梁境内的安稳？她在入军打仗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若真如你所说，她也温柔贤惠，哪里还有如今的安稳日子？”

　　云锦？
　　林榆将这个名字在舌尖滚了一遍，依旧皱眉道，“那又怎么样，她又不喜欢我们。”
　　“不喜欢是因为还没有相处过，没有相处过的人，谈什么喜欢不喜欢呢？”

　　等到两人睡下，苏络披了件外套便急匆匆出了门。
　　那些近卫还在院子外，只是不见纪霆，想是跟着云锦去了书房，苏络握着个灯笼出去，一转弯便瞧见了跪在一旁的白芷和垂手站着的青丹。
　　逢春、繁枝和跟在青丹身后的绿芜，花信也一并跪着，见她出来便齐齐请罪。
　　苏络脚步一顿，看向青丹道，“什么时候到的？”
　　“回二当家，今日未时。”
　　“倒是比我预料的早了两日。”苏络道，“白芷。”
　　白芷叩首，“奴婢知错，请主子责罚。”

　　诚然，若不是苏络刻意隐瞒，今日之事确实是个惊喜，巧就巧在今日云锦也在，还不等苏络把实情透露，这件事就暴露在两人面前，闹出了这样大的乌龙。
　　不论如何，是怪不到白芷头上的，硬要说错，那也只是对他们两个看管不够细致，叫他们在箱子里呆了那么久。
　　如今她自己已经在这里跪了这么久，更没有什么好罚的了，苏络便道，“今日之事，算是你们纵容他们玩闹，若是那箱子出了什么问题，身边却无人看管，谁能担待？日后他们两个身边，一刻不许离人，今日之事，下不为例。除了守夜之人，剩下的都散了吧。”
　　众人应是，白芷这才起身，将她身上的外裳拢紧了，看向那灯笼道，“主子这是要出去？奴婢跟着主子去吧。”
　　“不必了。”自己家里，没什么好跟的，苏络道，“他们两个刚到新地方，怕是睡不安稳，我不放心，你也去看着些。”
　　她刚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对了，青丹，明日你和白芷一起，买些本份老实的下人回来，先叫人把那边落雪阁和恒玉轩收拾出来，还有家祠赶在清明之前收拾好...园子已经差不多了，就先这样吧。”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书房。
　　果不其然，纪霆正站在院外，书房里灯火摇曳。
　　苏络到跟前时，气还没喘匀便道，“辛苦纪侍卫，通报一声。”
　　纪霆退开半步请她进去，“主子说了，二当家来不必通报，二当家请便。”

　　苏络刚走到一半，就听见里面传出刘伯的声音。
　　“哎呦，主子您不是说的好好儿的要卖，怎么事到临头又反悔了呢？老奴连这买家儿都瞧好了，您别看她穿的朴素，依老奴的眼，她手里的扇子坠儿一看就不是俗物，行事低调又有钱，还把孩子都接来了，这不是打定了主意要买了吗？咱们赶紧卖了，手头上也富裕些呀！”
　　“孩子？哦，您说林先生那两个孩子啊，瞧见了，还是老奴把人带进来的。那阵仗，到底是疼孩子的，自己走到这宅子面前，送孩子的大马车足足三辆，拉车的马一个比一个精神，手底下的下人个个儿都是练家子...老奴来了呀，来的时候主子在忙，后来纪侍卫跟老奴说主子知道了...主子知道的不是这事儿啊？”

　　苏络已经行至门前，她犹豫着的功夫，眼前的门忽然开了，云锦看了她一眼，道，“进来吧。”
　　她似乎只是想开门透气，好巧不巧苏络也在外头。
　　看见门外的是她，刘伯面上的尴尬一闪而逝，随即又热切的给她倒茶，“主子之前不知道，林先生之前还在催呢，说是曲阳有人在等，要早早的定下这处宅子好过去。不过林先生也太着急了些，这都这么晚了，不过也可见是诚意十足了主...”
　　他话没说完，就见他们家主子坐在林先生正坐着的椅子的扶手上，一把握住了林先生的手臂，林先生闷哼一声，头上立刻就是豆大的汗珠。
　　刘伯的脑海中迅速闪过杀人越货的场景，可那边已经更快的松了手，他听见他家主人冷哼了一声，道，“活该！”
　　而这些日子一直不卑不亢的林先生居然半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顺从的让他开始怀疑眼前的人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
　　这念头让他后背一凉，夜风吹着门轴吱吱作响，他登时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主主子，林先生...没事吧？”
　　“我没事。”
　　“你退下吧，把门关上。”
　　两人异口同声。

　　刘伯一走，云锦臭着一张脸从书案上拿出一封信，道，“我当初派人去查你，特意和派去查的人说，慢慢查，不用着急。这封信是十天前到了我这里的，还没拆开过，二当家要看看上面的火漆吗？”
　　苏络明白，她这是在等着自己先坦白。

　　有了林榆和林栩做切入口，她说起从前的那些事显然顺畅了许多。
　　她开始说起三年前的那个雪夜，说起这两个孩子的身世...
　　云锦瞧着苏络，听着他三言两语的过去，脸上神色不明。

　　她看着眼前这张脸——苏络似乎总是在怕，凡事都最先想到最坏的结果，故而总是下意识的不想让这件事发生，亦或是拖到不能再拖，才被逼无奈去解决。
　　可事情发生了，结果又并非如她所想象的那般糟糕，真正让这件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的，反而是她欲盖弥彰的态度。

　　云锦不由得想，但凡她写封信给自己呢？说收养了两个身世可怜的孩子，其中一个的父亲还救过她的命，她会不许吗？会让她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在外受苦吗？
　　苏络那时在想什么？想是不是给自己带来了麻烦，还是想这两个孩子会不会接受她？看那两个孩子今夜的反应，自然也是不知道她的存在的...

　　直到苏络话落，云锦仍将那封信未拆封的信件拿在手里把玩，她冷笑一声，心中苍凉，“方才我才知晓，怎么你在西北大营时跪得那样自然。”枉她自作多情以为她是在做小伏低向自己卖乖，亦或是在外面受惯了欺负！
　　“原来，是母慈子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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