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急

　　云锦到底还是让苏络回了鄞城。
　　鄞城作为大梁曾经的国都，以她古朴而缓慢的变化来抵御着外面的风霜刀剑，这几百年来，她已经见过了太多了宫廷争斗，刀光剑影，外面的世事变迁被她已经苍老干瘪的双手安抚住，最后化成了街头巷尾里，摇着蒲扇的老人们的一句遥想当年。

　　而苏络他们，仿佛是这老旧国都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恶习也罢、品性也罢，一股脑地扔在了这最后一拨老皇城根长大的孩子们身上，成了他们身上抹不掉的印记。

　　快午时时，马车到了苏府门前，苏络手中捏着一把折扇，坐在车里往外打量。
　　门口的老旧牌匾还没摘下，灰扑扑的一层。
　　听云锦说，这里已经有人买下了，可不仅门口的牌匾没摘，大白日里大门紧闭，往里打量一眼，也不像是住着人的样子。
　　院子里的树木正值枝繁叶茂，嚣张地从院墙探出头来，这还是只春日里，叶色尚有几分嫩黄，瞧着还算可爱，若是夏日深深，这浓墨绿色当头，宅子也只怕是鬼气森森。

　　白芷看苏络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也向外面瞧了一眼，道，“主子，咱们不下去吗？”
　　皇帝从行宫回京之前，盛氏粮行二当家是苏家女的身份就已经在密州传开了，白芷和苍术细辛几个是在她成为二当家之前就跟着她的，尽管如此，苏络也并未对她们透露出过一丝半毫的端倪，她们只知那个家道中落的林秋，至于苏络这个名字，就好像忽然成了她们主子的真面目，叫白芷一时之间既陌生又熟悉。然而当着逢春和繁枝的面，她还是将心中那份奇异压了下去，只道难怪当初在九云山时，主子就让青丹她们结束之后直接来鄞城，而不是曲阳。

　　苏络收回折扇，摇头道，“快午时了，前面有个茶楼，先吃点东西再说。”

　　她没打算现在进去，便要车夫接着赶路，茶楼里苏府很近，二楼还能瞧见苏府门前的整条街，她们在靠窗的位子坐下，迎上来的小二不一会就送上了吃食，吃罢，白芷和繁枝出去打听苏府是被何人买下，逢春去定客栈，苏络折袖倚在一旁，仍瞧着苏府的动静。

　　忽然她手中折扇一顿，却见那边苏府大门竟是开了，只见一个五十上下的老伯从门里出来，身量不高，头发斑白，精神却好得很，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走路也带着风，看穿着，像是府里管事。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量同他相仿的人，只略比他更为年轻些，两人在门口谈笑着，年轻些的拱手告别，而那位管事模样的人则站在台阶之上目送。

　　苏络几乎立刻就坐不住了，她起身下楼，跟小二交代了两句，便走回了苏府门前。
　　那位管事正要折身回去，却又瞧见她一直瞧着这处宅子，他脚步一顿，上前了几步，笑问，“先生瞧着面生，是来鄞城寻亲的？”
　　苏络拱手笑道，“无亲可寻，在下途径此处，偶然瞧见这处宅子位置不错，只是瞧着像是荒宅，本以为无人居住，心中可惜。不过瞧老伯从府上出来，想是贵府主人繁忙，顾不上打理。”
　　老管事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酒窝，他摇头失笑，道，“府中主人确实是忙，自买回来这宅子，一年也就过来一两次，上一次来，都是大半年前了。这诺大的院子，只老朽和两个儿子打理，也确实是打理不过来。”
　　忽然他话头一转，“不过好在，主人近来正打算将这处宅子卖了，卖了也好，总比荒废着的强，这么好的院子，愣是叫这花花草草的都盖过了人气，可惜了的。”

　　苏络眉毛一扬，这不正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吗？
　　她心中喜不自胜，面上仍克制着，“在下倒是有意在这旧都买上一处住所，只是不知，贵府主人何时回府，也好商议此事？”
　　那位管事面上的欢喜更甚，“不必主人回府，先生不知，我那主人性情豪迈，不拘小节，他说了，若是有人中意，他回来之后便会签定约书地契。先生稍后若是无事，此刻便能进府一观。”

　　苏络被引到了外院正厅吃茶，她看了眼与从前并无二致的屋子，心中微动，垂眸放下茶盏，复又笑道，“还未请问老伯贵姓，从哪里来？”
　　“贵姓不敢当，小人姓刘，本是丰州安阳人，五年前大雪灾，拖家带口的到了鄞城。”刘管事动作不停地送上了果子糕点，“如今，就剩下了我和两个儿子，承蒙主人救回这条命，在这里看看院子，倒也是吃喝无忧。不过瞧先生这样年轻，想是那时还小，不大记得吧？我那小儿子比先生略小些，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说起他当年差点被饿死，他是半点不记得。也算是他的福气，这样的天灾，不记得最好...呦，瞧我，真是老了，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可真是...先生勿怪。”
　　苏络摇摇头，示意无妨，又道，“主家这样的恩情，想来卖了此处宅子，老伯也能去往主家身边了。”
　　刘管事笑，“这都不算什么，只要能把主人交代的事做好，也算是偿还了万分之一的恩情，况且小人又在这里住了五年，说长不长，却也希望能把这宅子交到一个稳妥的人的手上。能让主人和这宅子的新主人都满意，小人就算尽心了！”

　　两人正说着，又见一个褐衣短打打扮的年轻人进来，不同于刘伯的善谈，那人看着沉默的多，刘伯忙道，“这是小人大儿子，叫大柱，前几日风大，小人便叫他今日趁着天气好，在院子里收拾那些枯枝子。”他转过头又看向自己大儿子，“什么事，没见着有客人吗？”
　　李大柱垂着眼，“门口有个男装打扮的女人，说要找人。”
　　苏络忙道，“想是我那下人，我们主仆几人本在茶楼吃饭，在下叫她去找家客栈安置，不想她腿脚到快，这么快就寻了来。”
　　刘伯诶了一声，“何必住在客栈呢？这看宅子又不是一时片刻的事，先生不知，这宅子可大的很，索性住进来，今日看不完，明日接着看。”
　　“这...怕是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这院子不怕旧不怕朽，就怕没人。既然先生都是要找地方落脚，不如就住在这里。实话说，小人方才出门，就是送上一位看宅子的人离开，这话小人本不该说，可他虽是本地人，却没先生瞧着面善，小人是断不会请他进来住着的。这买卖一事，向来要靠眼缘，先生瞧着便和气，我那主人必然也喜欢和先生这样的人做生意！”
　　苏络嘴角含笑，“听老伯屡屡说起，我倒是更好奇贵府主人是何方神圣了。不过日头已偏，眼下也歇够了，咱们还是先去院子里看看吧。”
　　刘伯立刻起身，“好好好，咱们先看着，大柱，你去将先生的下人请进来，先生，咱们是先看内院还是外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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