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林必入[重生]

　　迎着初升的太阳，罗苒跟在道姑身后走在山道上，两眼看去，身边绿意盎然，山河秀丽，风光无限。按道姑的脚程，她一人带着丑蛙两个小时左右就能到村里，但今天还带着罗苒，速度便慢了下来，快到中午时才走到村里。村头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碧水’二字，估计是这个村的村名。

　　罗苒也曾见过脱贫后的新农村，人与自然和谐发展，但二十年前的碧水村，是一个没有脱离农耕时代，还在依赖上天祈求风调雨顺才能吃饱肚子的村庄。乡间的小路大多由碎石子铺成，刚开始感觉有些硌脚，走着走着就习惯了，还挺舒服。

　　村委会在地势高些的村口谷场边，是一个大院，都是平房。道姑让罗苒在院里玩，她一个人进去就行，其实她没有那么玻璃心，只是道姑把她当真小孩，她自己却不喜欢和真小孩玩。

　　谷场上有很多小孩，大多穿的脏兮兮的吊着两串鼻涕，上蹿下跳怪皮实的，罗苒实在不忍直视。村里来了没见过的人，这些小孩瞪大了眼睛往罗苒这边看，犹豫了一下，他们才组团走过来，罗苒很有兴趣的看着他们，十分想知道这些小孩会和她说些什么。

　　结果他们刚走到跟前，就有一只黢黑黢黑的手伸到罗苒面前，“给你。”罗苒看了看黑瘦的小男孩，还是伸出手接了过来，是一把炒熟的麦粒，沾着夏天的热气和小男孩手心的汗渍，罗苒默默的将麦粒装进口袋里，“谢谢。”

　　八九岁的小男孩已经比罗苒高了一个头了，算是这群小孩里最高的，听见罗苒糯糯的声音，顿时咧嘴笑开了，“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从哪来的？”

　　“你明天还来吗？我们一起去玩秋千呀？”

　　“村头还有个小谷场，那儿的秋千荡的可高了！”

　　小孩子叽叽喳喳的，罗苒没一会就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好在道姑出来的很快，这些小孩看见道姑，瞬间就没了声音，直勾勾的看着罗苒，用眼睛向罗苒传达着他们强烈的疑问。罗苒微笑，“我要走了，以后再一起玩吧。”

　　小孩们仿佛解除了定身术，“以后是什么时候。你说话要算数啊。”

　　罗苒挥挥手，她哪知道以后是什么时候。

　　回到道观，来去五六个小时的山路，罗苒感觉自己脚都快废了。脱掉沾满尘土的粉色公主鞋，细嫩的脚掌上磨出水泡又被挤破，脓水和皮肉一起粘在了袜子上，道姑头一次看到走路能把脚磨破的，匪夷所思之余，打来水将罗苒的脚连着袜子泡进去，晒了一天的井水暖暖的，没一会就顺利的将袜子脱了下来，道姑把罗苒擦干净放在床上，自己将沾血的鞋袜洗干净晒在外面的窗台上，看着粉色的鞋袜，道姑似乎想到了什么，好像再养一个孩子，并不是和养丑蛙一样，给口饭吃就行。

　　道姑清心寡欲，不沾世俗的修行之路，头一次有了外物的介入。

　　罗苒躺在屋里的床上，余光瞥见道姑在窗外驻留，看到窗台上的鞋子，不知道它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说起来，这鞋还是邻居家女孩大了，穿不了才送给罗苒的，小孩长得快，邻居家经常给罗苒送衣服穿，都是半新旧洗干净才送来的，估计是知道罗苒过的悲惨发的善心。

　　有时候她也会想，世界上多是好人，为什么自己遇上的就是不好的。但后来看多了，也就释然了。罗苒笑笑，感觉自己颇有悟性，现在又留宿道观，估计这辈子上天见她悟性好送她来修道。

　　罗苒才有修道的心思没几天，道观罕见的来了客人。道姑似乎也不惊讶，淡然的去开门迎客，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罗苒听了听，只模糊听到几个字眼，就被床下的丑蛙给打断了。

　　挥手推开丑蛙的狗头，“别舔。”为了养脚伤，罗苒这几天都没穿袜子，今天好不容易结痂了，这傻狗老是喜欢舔，粘嗒嗒的粘一脚口水，还要擦洗，罗苒太无奈了。

　　等外来的女人进屋，罗苒才知道他们是镇上来核查情况的干部。想想现在进入二十一世纪不久，国家已经颁布实施了《扶贫开发纲要》，扶贫重点工作已经对准了贫困村，而扶贫开发也进入了最艰难的攻坚阶段。回忆起这些，罗苒顿时心里松快了不少。

　　女人看着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碎花衬衫和长裤，脚上的布鞋因为走山路已经沾了厚厚的一层土。她见屋子里果真有个小孩，模样清秀可爱，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乖巧极了，不由自主的就放轻了声音，“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不要怕，阿姨是来帮助你们的。”

　　罗苒知道飙演技的时候来了，面对专业扶贫人员的问题，她是一问三不知，尤其在问到父母方面，罗苒更是皱眉苦想，最后告诉女人：“我想不起来了，我不知道爸爸妈妈是谁。”这可难办了，女人沉思。

　　想要靠小孩自己果真是找不到一点线索，而且罗苒说话一点口音也没有，标准的普通话，这年头说普通话的都是大城市里来的，可大城市那么多那么远，谁知道是哪个。最后女人安抚了罗苒几句，就出去和中年男人汇报情况了。

　　中年男人听完，公事公办的对道姑说：“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但你这样的比较特殊。现在政策好了，你如果要收养她，就得上户口，还要接受义务教育……”

　　道姑一一应了，最后被问是否确定要留着罗苒的时候，她顿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两个干部登记了情况，歇了会喝了点水就回去了。

　　过了半月左右两人又来，这次还拿着米和油，道姑万分感谢的接了进来，中年男人掏出户口本给道姑，“小孩的名字已经加在你的户口上，今年开始咱们村上也要发放低保了，之前对你的这个名额还不太确定，但现在多了个孩子，村上还是决定把你报上去，虽然不多，好歹生活能有个保障，也是国家对我们的一个扶持……”

　　这个干部也说了好多，总结来讲就是让她们好好生活不要辜负国家的政策一些的话，最后委婉的提示了一下，不要让道姑将罗苒培养成大字不识一个的小道姑，还是要上学的。

　　罗苒死前国家已经完成脱贫攻坚任务好几年了，乡村振兴进行的如火如荼。新闻上报道着基层扶贫人员多么的艰辛，罗苒也算是见到了。就这样还有些懒汉在哪坐吃山空，依然一贫如洗，那就只能怪自己了。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只要没有人处心积虑的去害她，她总能活的越来越好。

　　相处了有一个多月，罗苒终于知道了道姑的名字，邱守中，号住虚。罗苒刚听到时觉得一个道姑为什么要把名字起的像个男人。

　　然后道姑给她解释：“《道德经》第五章中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tuoyue）乎？虚而不屈（gu），动而俞出。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

　　老子认为，见多识广，有了智慧，反而政令烦苛，破坏了天道。更行不通，不如保持虚静。道姑说她的师父为她起名守中，也有让她在这孤寂的世间能守住虚静的意思。此时罗苒才知道道姑有着和自己差不多的身世，她于襁褓中被弃在林中，被老道姑捡了回来，然后现在道姑又捡了她回来。

　　罗苒看着道姑一身蓝色道袍，难道想效仿她的师父？怪不得中年男人走的时候要向道姑说那样的话。很有可能呀。

　　但这么长时间，道姑也没说过这事，也让罗苒见识了修道之人顺应天命，随心所欲的观念，居然很适合她，突然就有些心动了。

　　虽然道姑没有提过这事，但之后的几天，罗苒也逐渐跟着道姑开始早课，学习认字诵读。道姑不知道别的孩子是怎样的，也无从比较，所以对于罗苒极快的认字和记忆能力，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惊讶，只道比自己年幼时聪敏许多。

　　这样一来，罗苒的日子越发的顺风顺水。直到八月底，村小学开始报名准备开学了。碧水村的村小学在小谷场边，隔着一排树林，院子挺大，房子挺少。

　　整个学校就两个男老师，年轻一点的代一至三年级课程，老一点的代四至五年纪课程。是的，现在虽然已经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六年制小学，但许多贫困村里条件有限，多上一年就是多一年的成本，所以还在实行五年制的小学。

　　开学那天道姑给她置办了一套铺盖，送她来了村小学。整个学校加上新报名的四个一年级学生，总共也就三十来个人。并且年级越高学生越少，因为大点的孩子要么去地里干活，要么出去打工当学徒。村民思想依然固化，认为读书无用，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早点帮家里干活挣钱，甚至年纪轻轻就要结婚生孩子。

　　罗苒对这些也是听一耳朵就罢了，发展是曲折前进的，时代就是这样。因为山路太远，道姑给罗苒选择了住宿，并告诉她，星期四下午会来接她回去。学校一周上四天课，剩下三天学生们要回去干活。

　　“……”其实她完全没必要上这个学。

　　“怎么了？”道姑问。她帮罗苒在大通铺的宿舍里找了个角落的位置铺好床褥，盖上粉色小花的床单，和被套枕套还是一色的。

　　罗苒瞅了瞅旁边都是深色的被褥，摇摇头，“没什么。”

　　老一些的男教师姓徐，今天开学第一天，他挺高兴，中午的时候多做了一个菜，饭点刚到学生就全来了。食堂是一个搭了灶膛的教室，学生们不论大小拿着自己的不锈钢饭盒在锅边打饭，道姑拿出罗苒的新饭盒，让她坐在桌边，自己去灶膛边打饭。

　　整个食堂只有道姑和另一个一年级学生的家长陪孩子来。就道姑最显眼，要说道姑虽然没另一个孩子家长年轻，但绝对保养的最好，眉清目秀，面白健康，带着修道之人独有的翩翩脱俗，一下子就和周围的人把距离拉开了。

　　两荤两素的饭菜，道姑拿了两个馒头，她吃一个半，罗苒吃半个。说是荤菜，里面也就几片肉，道姑吃素没动全让给罗苒吃了，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徐老师给每个孩子发了课本，打扫完教室卫生，今天的任务就结束了。

　　道姑把罗苒平时会用到的东西整理好，放在靠墙的柜子里，柜子没有锁，她蹙眉对罗苒说，“等会儿我去村里找铁匠买把锁，东西要锁好。”

　　“知道了。”说话间，这个宿舍的其他女生进来，见道姑在里面，说笑的声音都小了许多，小学生还是比较怕大人的。道姑见状，让罗苒呆着自己动身去买锁。

　　其实不是所有人都住在学校，只有一些家比较远的才会住宿，后来罗苒才知道，有的人比自己住的道观还远。而此时这个女生宿舍里已经有九个人了，可能刚见面比较陌生，也没人来主动和罗苒说话，等众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洗漱的时候，大家看见罗苒的粉色三件套，才有一个外向些的女生直接惊呼出来，“好好看呀，这是你的吗？”

　　罗苒淡定的点点头。“真好看！”那女生又看了看，最后还摸了摸，感叹了好一会儿，其他人其实也这样想，但没人过来。说是大通铺，但因为女生宿舍人少，除了关系好的几个将床铺挨着，其余每个人都可以睡的很宽敞。

　　罗苒百无聊奈的听着小女孩叽叽喳喳的玩闹说笑，第一天就觉得好无聊。过了一会儿，道姑回来了，叫罗苒出去拿锁，“钥匙和锁拿好，饭盒刚才也洗好一起放在柜子里了。”

　　她想了想，觉得罗苒再没有让她担忧的地方，也就没话说了，最后安顿道：“有事就去找老师，我星期四下午来接你。”

　　罗苒本来也没什么感觉，但此时突然拉住道姑的衣袖，“我能不能不上学。”

　　道姑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回过神后说：“学还是要上的。”

　　好吧，道姑果然没有把她培养成小道姑的打算，有些微的失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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