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白情话

　　程唯自觉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开开心心地窝在影音室里用Switch玩游戏，玩到九点洗了个澡，看见外面月亮圆圆的，便披了件厚外套，拿了相机，调整参数，借着楼下小池塘的景观，拍下了今晚的月色，导入到手机里。

　　这天也是谈父的忌日，谈霁之一大早开始回家，接上谈母，母子两人提着东西去扫墓。
　　凄凄冷风里，谈母俯身摸着丈夫的墓碑，絮絮叨叨说着话，谈霁之站在一旁，垂眸想着什么，神情难得冷肃。

　　谈母说了很久，起身背着谈霁之抹掉眼泪，问：“你要跟你爸说说话吗？”

　　谈霁之摇头。

　　谈母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回去吃完午饭，谈霁之陪着谈母看了一下午将家长里短的电视剧，晚饭后才离开。

　　他开车出来，想了想，打了方向盘，又开到了方山墓园。

　　此时墓园已经关门了，谈霁之把车停在路边，看着憧憧树影，降下车窗，拆了包刚刚临时买的烟，叼在唇边，垂眸点燃，一阵白雾腾起，模糊了他脸部俊朗的线条。

　　他把夹着烟的手搁在车窗外，感受着刺骨的冷风，心里忍不住想——那年的今天，这样的冬夜，是不是也这样严寒。
　　汽车沉入水里的时候，水温应该更冷吧？

　　当年他捧着父亲的骨灰，搀扶着伤心欲绝的母亲，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大雪纷飞的方山墓园，心里除了悲痛，甚至有恨意。
　　他当时无法理解，他的父亲，究竟为什么、凭什么会认为，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高额赔偿款，会让他们母子俩过上更舒心的生活。
　　自杀的谈从文，不仅杀死了自己，也杀死了一个妻子的丈夫，和一个儿子的父亲。

　　这么多年过去了，心里的恨意早已消散，可是那份爱和痛苦交杂的复杂情绪依然存在。

　　谈霁之静静抽完一根烟，车里沁凉的寒意混着烟草味，他打开换气按钮，开门下车透了会气。

　　冬天的月亮惨白惨白，尽管饱满若银盘，也透着料峭的冷。

　　谈霁之不自觉想起程唯，拉黑他的时候她总是是不是跟他念叨云桥县那一晚的月色。

　　谈霁之把手机从衣兜里拿出来，点开和程唯的微信聊天界面，最新的聊天记录还是程唯来T市的时候，给他发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个小猫雪人，卧在一辆电动车的皮质座椅上，不知道是她自己堆的，还是在路边看见因为觉得有趣所以随手拍下来分享给了自己。
　　远处另一辆电瓶车上挂着T市的牌照。

　　于是谈霁之当时回复：【来T市了？】
　　不出所料，还是收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谈霁之在聊天框里输入“程唯”两个字，沉默片刻，复又抬头看那月亮，心里忍不住想——如果是程唯，她会以什么心态面对这件事呢？

　　一旦开始想起这样的话题，谈霁之就想起了程唯透过雾气偷偷打量自己的眼神，想起她小算盘得逞之后的得意神情，想起她站在自己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告白。

　　她成长得横溢斜出，丝毫不受世俗的框架限制，说话行事总是出人意料，却依旧保有一颗纯粹通透的心。
　　关于她的记忆像是春天一样鲜活葱郁，所以让谈霁之屡屡在意，频频想起。

　　直到冬夜的冷风呼啸而至，卷起枝头仅剩的三两片枯叶，谈霁之才蓦然醒神。
　　原来思念就是今夜月明人尽望。

　　谈霁之叹了口气，准备开车回去，低下头解锁手机的时候，不慎碰到了消息发送按钮，他惊讶地发现这条消息竟然显示发送成功。

　　不过瞬息之后，手机震动了起来，锁屏上显示是程唯的微信电话，她的头像是自己的照片，不知道在哪个游乐园拍的，带着奇形怪状的墨镜，手里拿着蛋筒冰淇淋，对着镜头大笑。

　　谈霁之盯着她的头像，几秒后按了接听，那头响起轻快的声音：“谈教授，你怎么偷偷给我发消息呀？仗着我看不见，悄悄骂我呢？”

　　“我是那种偷鸡摸狗的人吗？”谈霁之笑了笑，“你把我拉出黑名单，又想给我发什么消息？”

　　程唯靠在窗前，看着遥远的夜色：“我觉得今天的月亮长得很好看，想拍张照发你看看啊。”

　　“是吗？”谈霁之再次抬头望着那冷清的月色，莫名觉得顺眼了很多，“那你发我，让我看看，你那边的月亮和我这边的有什么不同。”

　　程唯笑了起来：“那你等一下。”
　　片刻后，一张照片传来，左上方高悬着明月，下面是程唯对着镜头笑眯眯的一张脸，皎若月色，又明艳如春花。

　　程唯：“好看吗？”

　　谈霁之把放大的图点回正常大小：“好看。”

　　“那当然。”程唯道，“既然你在高铁站都说了那样的话了，我就不再把你放进黑名单了，要记得跟我聊天哦。”

　　“程唯，”谈霁之唤道。

　　“嗯？”

　　电话那头安安静静的，谈霁之知道她在听：“如果有件事让你痛苦，你会怎么做？”

　　“想办法解决它呀。”

　　“如果解决不了呢？”

　　“那就让它解决不了好了。不想不听不看。Let it go，‘啾——啪’把它打包丢到月亮上面。”

　　很生动的拟声词，谈霁之笑：“行，听你的。”
　　他挂了电话，最后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墓园，开车回家。

　　次日中午，程唯一觉睡醒，惊喜地发现谈霁之给她主动发了条消息。
　　早上七点半的时候发的，一条很简单的“早”。

　　时隔四个小时之后，程唯回道：【中午好！】
　　然后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我早上在看电影，没看到消息】
　　见他没回复，程唯又问：【你今天什么安排？】

　　发完后，她看着这三句话，又心虚地把中间那句撤回。

　　半小时后，谈霁之回复：
　　【刚起床？】
　　【今天上午是我给本科生开的课期末考试，在监考】

　　程唯：【没，我早起了！上午没看手机】
　　程唯：【你下午晚上呢？】

　　谈霁之对着手机笑了一声，想起了自己先前对她的那句评价——好面子的小朋友。

　　谈霁之：【阅卷】

　　程唯：【好吧，大忙人】

　　晚上十一点，程唯跟陆思娇连着语音看她们新追的男艺人的综艺，镜头切到别的组比赛玩游戏时，程唯说：“你知道吗？谈霁之今天主动给我发‘早’哎。”

　　陆思娇：“要不要这么夸张啊，唯唯，‘早’怎么了？甚至都不是早安。”

　　“你不明白吗？早！主动跟我说早哎！鲁迅先生在书桌上刻的‘早’字！”

　　陆思娇：“……行吧，那你怎么回的。”

　　“我回的‘中午好’。”

　　陆思娇：“你怎么能这样唯唯！谈教授跟你说‘早’哎，这可是鲁迅先生刻在书桌上的‘早’字！你应该八点起床回复他‘早’！”

　　程唯：“……”
　　明天要早起吗？可是八点钟哎，起不来。

　　正想着，手机一震，谈霁之发来消息：【晚安】

　　“啊！陆陆，谈教授给我发了晚安！”

　　陆思娇：“那你也回个晚安，睡觉去吧，正好睡九个小时起来回复‘早’。”

　　程唯迅速回复：【晚安】
　　【盖被子睡觉.gif】

　　谈霁之可能知道她没那么晚睡：【早点休息】

　　程唯喜滋滋切回视频软件：“啊？陆陆你刚刚说什么？”

　　陆思娇：“……我生气了啊。”

　　程唯：“陆陆~你知道的，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啊~你看人家跟谈教授说了晚安，还不是要跟你这个小妖精缠绵到深夜~”

　　陆思娇真说不过她，彻底没了脾气：“你这晚睡晚起的，以后跟谈教授在一起了怎么办？他迁就你，还是你迁就他？”

　　程唯一想也愁，时差三小时。

　　陆思娇给她瞎出主意：“要不你搬到澳大利亚去，比中国快三个小时，你的凌晨两点等于谈教授的晚上十一点，这样两个人就能实现无时差交流。”

　　程唯无语凝噎：“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异地恋更惨还是有时差更惨。”

　　后面几天，程唯闲着没事干，也老找谈霁之聊天，但寒假期间，他反而比平时更忙，帮忙评估保险扶贫项目的落实情况，跟M市政府人员开部署会议，在图书馆研究最新期刊，回复消息很慢，程唯也不好意思打扰。
　　唯一一天不落的，就是谈霁之会每天发来“早”和“晚安”。

　　“哎，愁啊”她跟陆思娇在三亚度假，躺在海景别墅娱乐室的沙发上生闷气，“我是什么上班打卡机吗！天天早早早，晚安晚安晚安的！”

　　“鲁迅先生的早都满足不了你了？”陆思娇用她的手机看完两个人的聊天记录，看得直笑：“谈教授真有礼貌，每条都回呢。”

　　程唯喷火：“礼貌有什么用！这哪是暧昧期的男女该有的聊天记录！还不如把他拉黑！”

　　从三亚回S市那天，程家的司机开车从机场将她送到家，下车的时候，下着淅沥小雨，程唯瞥见昏黄的路灯，举起相机拍了一张，相片里，灯光勾勒出倾斜的雨丝，那是风的形状。
　　程唯：【照片】
　　程唯：【S市下雨了】
　　程唯：【已经深冬了，为什么下雨却不下雪】

　　谈霁之：【M市下雪了，雪下得很大】

　　程唯：【谈教授你去M市了？】

　　谈霁之：【在云桥县，外出打工的都返乡了，做个调研】

　　程唯：【没听许姐姐说呀】

　　谈霁之：【没让他们跟着来，寒假了放他们回去休息】

　　程唯：【哦哦，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忙】

　　程唯按灭手机，抬步上楼。
　　什么是距离？
　　距离就是一边下雨，一边大雪，两个人之间山川异域，相隔甚远。

　　想念和忧愁环绕着程唯。

　　她推开影音室的门，把自己砸向沙发，抱着毛茸茸的抱枕长吁短叹。

　　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程唯磨蹭了会，拿起来看是谁这时候给她打电话。

　　一解锁，看见是谈霁之。
　　她猛得坐起身来，清了清嗓子，接了，小心翼翼：“喂？突然打我电话干嘛呀？”

　　“我不是太习惯打字聊天。”

　　程唯走到客厅花架上的吊兰跟前，无意识地用手掐它的叶子：“哦。”

　　“心情不好？”

　　“没有呀。”

　　“撒谎。”这两个字含着笑意，反而把原本词里责备的情感变成了一种亲昵。

　　程唯那颗只是短暂的有点皱巴巴的心像被水浸润开来，瞬间舒展，她半真半假地抱怨：“……你太忙啦，大忙人。”

　　谈霁之轻易捕捉到了她没有宣之于口的原因：“有话你就说，看到我会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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