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白情话

　　说实话，从小到大程唯一直我行我素，干什么黄正兴基本都支持，别人的非议大多跟一阵风一样。
　　她只管自己想要做的。

　　黄绮玲放下手里的笔，向后靠在椅背上：“说吧，要问什么？”

　　程唯如是这般把刘京乔的答复说了一遍。

　　黄绮玲不屑地笑了一声，让程唯感觉自己像个蠢材：“这鬼话你也信？我给你翻译成人话——
　　“工作部署、攻坚团队，说这些花里胡哨的就是没真正在做。作为后勤科室难推进意思就是干这件事吃力不讨好你找别人干吧。最会给一线医生找事的就是他刘京乔，什么科室督查、联席会议变着花样搞，还好意思替医生诉苦。”

　　程唯傻眼，她向来自诩自己看人很准，身边同龄人各种小心思一看一个准，没想到碰上高阶一点的还真被忽悠了：“我还说，怎么他说的好像这个工作难于登天一样。”

　　“情况了解了，你准备怎么处理？”

　　程唯大脑空空：“您觉得怎么处理合适？”

　　黄绮玲气笑了：“职场中，遇到棘手问题，正常流程是经办人员去调查分析、提出几个解决方案，交给领导做决策。你光提出问题，让领导帮你想应对策略吗？那工资要不要分领导一半？”

　　行行行，你是领导你最大。
　　程唯绞尽脑汁：“嗯……再开个动员会吧。”

　　“我们部的小刘之前去M市海颐医院开过，五分之一不到的医生参加了这个动员会，反响寥寥，会后连一个主动联系他要参与项目的医生都没有。你再开，更需要考虑怎么提升参与率和动员效果。”

　　程唯听到反响寥寥很是吃惊：“怎么会反响不好？连我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了解这个项目之后都觉得很有意义啊。”

　　“小刘当时只是照着方案念了一遍，认真听的人都没几个。说服别人是需要技巧的。”

　　程唯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和谈霁之喝酒聊天的那个夜晚，想起了那个让人无限唏嘘的故事。如果当时是谈霁之去讲，效果应该是截然不同的吧。

　　她瞬间有了想法。

　　“想到了？想到了就去写方案。”

　　“啊？还要写方案，我说给您听不就好了吗？”

　　黄绮玲做了两个干脆利落的手势：停，请离开。
　　然后低下头继续看文件了。

　　程唯觉得她简直是个工作机器。
　　她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想了想，给程父打了个电话：“喂，爸？”

　　程父接到程唯的电话时是很惊讶的，他这个女儿，一跟他生气，没十天八天哄不好：“唯唯，怎么啦？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程唯不客气地提要求：“我想请老院长到M市海颐医院开个讲座，然后趁机推介一下我这个项目，你帮我联系。”
　　老院长是业内数一数二的专家，医术高超，德高望重，非常受人尊敬，可以说是医疗界的纯元皇后，就是因为他的存在才吸引了不少专业医生入职海颐，为当时还是一个小破医院的海颐的发展与扩张奠定了坚实基础。
　　年纪跟她外公一般大，连她爸见了都要尊称一声蔡伯伯。

　　程父明白了，原来是有求于自己：“哟，进公司干的第一件正儿八经的事就要靠你爸我的关系啊？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我怕什么，”程唯哼了一声，能屈能伸，“我本来就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老爸捧在手心里的亲亲好女儿啊，您说是不是？”

　　电话那头立马道：“讲座你想什么时候开？我去联系。”

　　酒店里，方助抱着一沓文件走到内设书房，一看黄董在里面拿着手机笑得牙不见眼的样子，往后退了两步，默默等着——
　　程小姐那种完全不走心的马屁和撒娇，怎么目光如炬老练精明的黄董就是看不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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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唯加了一个晚上的班，把方案写好，第二天一早拿给玲姐看。

　　薄薄两页纸，黄绮玲五秒钟看完：“你这方案写得比暴晒了一整个夏天的土还干巴。”

　　于是程唯踏上了漫长的改方案道路，她唉声叹气地翻遍了公司里所有能参考的方案，费劲巴拉地从里面东拼西凑地抄出能套用的字句，重新编辑塞进自己的方案里。还特地去翻了谈霁之的论文和在一些场合关于保险扶贫的讲话，以期能够启发一下她空空如也的大脑。
　　痛苦，无尽的痛苦。

　　好不容易改得得到了玲姐一句“勉勉强强”的肯定，她便出发去了M市海颐医院，为后面的讲座提前做准备。

　　离开S市前，许灵之打电话来说要开学了，项目也暂时告一段落，他们准备回T市了。

　　程唯想了想，没再去见谈霁之。
　　看着S市到M市路上熟悉的风景，这次来，跟上次来，相差才寥寥两个月，心境却完全不同。

　　等下了高铁，天色已经晚了。
　　她站在街道上，抬头看了看熟悉的惨淡月色，跟她反复回想起的那天夜晚很是相像。

　　她心里突然生出些怅然，于是手一抬，打了个出租车：“师傅，去云桥县。”

　　司机有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小姑娘，从这里到云桥县四十分钟车程，你确定啊？”

　　“确定。”

　　程唯在云桥县那个隔音巨差的酒店下了车，酒店一楼还是坐着那个没有任何服务概念的前台，闷着头在玩手机，有人进来都没有察觉。

　　她出了酒店大门，顺着长长的街道走向那个和谈霁之喝过酒的烧烤摊，一路上影子拉长又缩短。

　　要两瓶啤酒，随意点几根烤串，坐在外头有一搭没一搭喝着，想起谈霁之讲过的故事说过的话，想起她独享过的谈霁之的温柔，想起谈霁之面对她时无奈又困扰的表情。
　　而在遇见谈霁之之前，她长到二十三岁，都还只是个不识愁滋味的天真女孩。

　　于是流了点眼泪。
　　烧烤摊的老板娘目光怜惜地望着她，问她是不是被先前跟她一起来的那个长得很帅的男人骗了。

　　老板娘说他长得一表人才、气度不凡的，看起来像是读过很多书，怎么也能做出欺负小女孩的事。
　　程唯眼泪一抹，睫毛上还坠着沉沉水雾，就跟老板娘一起骂他，什么扔了自己送的花，把自己当小孩，还嫌自己麻烦云云。

　　老板在旁边靠着牛肉串，吟诗一首：“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像我们这种起早贪黑、勤勤恳恳干活的大老粗，反而更靠谱，能早点看清也是好的，来小姑娘，送你几根牛肉串。”

　　能宣之于口的，跟老板娘骂完，就过去了。
　　但还有些不愿说出口的，沉沉坠在心底，像是被深埋在海水之下，程唯知道，那又是另外一种静水流深的伤心。

　　吃完烧烤打车回去，蒙头睡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她先带着王芳和他的女儿，见了蔡院长。

　　医务科的副主任刘京乔见到程唯格外热情，领着她去了开讲座的大会议室，给她介绍他为这次讲座做的准备：横幅、易拉宝、指路牌……所有设备也都调试完毕，没有问题。
　　跟当初他在电话里跟程唯沟通时拿腔拿调、十分官方的状态完全不同。

　　想到这里，程唯面带微笑：“刘主任这是知道我是谁了？”

　　刘京乔：“……”
　　他眼皮一跳，大脑飞速旋转，疯狂揣摩程唯话里的意思：“这话是怎么说的，您当初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不就自我介绍了，您是程唯嘛。”

　　程唯看他这么“汗流浃背”的样子，之前被他糊弄的一口恶气出了，也就不管了。
　　这回是真的笑道：“谢谢刘主任你的鼎力相助，好些东西都是我原来没有考虑到的。”
　　这种场面上的虚头巴脑的东西，他真的很擅长。

　　刘京乔客气：“我之前做过，也就一回生二回熟了。”

　　晚上在酒店，程唯把自己明天要讲的稿子顺了个七七八八，却实在睡不着。
　　因为心里没底。
　　想起今天王芳红着眼睛拉着她的手感谢她，将她夸得好像什么救世主一样，压力更是大。

　　她知道自己的水平，当众陈述早已准备好的内容这没什么可怕的，但如果有人提问，问到她无法回答的问题，那定然会让大家觉得她很不专业。

　　于是程唯拉着同样没睡着的王芳，在自己房间里，跟她完整阐述一遍项目之后，再让她向自己提问，记录的问答文字稿都整理了十几页。

　　等终于结束，都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多，王芳不放心房间里熟睡的女儿，回去看了眼孩子。
　　程唯下楼去便利店买了点吃的，臂弯里抱着两袋薯片，还夹着几包小零食，出电梯的时候错眼看见狭长的走廊李，一个人长身玉立，站在斜对面房间门口，正准备刷卡开门。

　　听见声音，他侧头看来，昏黄枯黯的灯光照到了他宛如清风明月般的脸上，那一瞬间，世界好像又多了一盏月亮。

　　程唯大脑一懵，疑心自己是在做梦，才在这样一个夜晚又看见了谈霁之。
　　她几乎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这次争吵后的重逢。

　　茫茫然她手上一紧，怀里的零食掉了几包。

　　她下意识蹲下去捡，旁边也伸来一只手，帮她捡了两包魔芋丝。

　　程唯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没由来生出一点点软弱的委屈，一把抢过最后一袋掉在地上的零食，恶声恶气道：“不用你帮。”

　　两人站起身来，谈霁之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声音带了点低哑，：“睡不着？”

　　他脸上倦意浓重，很是疲惫的样子，让程唯有些在意：“没有。你半夜赶来这干什么？担心我连一个讲座都做不好吗？”

　　“程唯，你知道我没有那种意思，对吗？”
　　他把房卡放回口袋，好像还要再认真说什么，只是王芳在房间里听见动静打开了门。
　　看见谈霁之，她有些惊喜：“谈教授，你怎么来了？”

　　谈霁之把零食放回程唯手里，退了两步：“明天的讲座很重要，我来看看。”

　　“那太好了，您是专业的，万一我说错了也不至于把讲座搞砸。”

　　“你们回去休息吧，”他的目光从王芳落到了垂着头的程唯身上，看见她微微颤动的眼睫，“明天我会在。”

　　不知道为什么，回到房间后，困意像潮水一样袭来，程唯被子一裹，坠入了沉眠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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