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心期千劫在

作者:无边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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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八章锥心泣血


      沉寂了漫长的岁月,偶尔有一两个人闯进来,短暂地打破宁静,然后离去,然后是更加漫长的独孤岁月。

      少年时结下的友谊,经过岁月的沉淀,就像地窖里埋藏的酒,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香味。

      也许在那个与世隔绝的环境下,这种不染人世纤尘的友谊,更加让人珍惜。忘掉身份、忘掉地位,只是单纯地彼此欣赏、单纯地结交。

      寒檀居士与萧沉璧,因为苍夜而重聚,一个暮年,一个中年,一个童颜鹤发、精神矍铄,一个成熟贵气、风度迷人。

      除了帮助苍夜恢复功力,寒檀居士陪萧沉璧再次走遍了幽栖山。故地重游,流年偷换,物非旧、人非昨,怎能不让人感念沧桑?

      只有那两颗不羁的心,并没有随岁月变换。

      当他们把酒临风、笑谈天下时,苍夜总是安安静静地陪在他们身边,悄悄为他们斟上茶、添满酒。

      偶尔,他会为他们吹箫一曲。当湘灵的哀思从箫声中流淌出来,萧沉璧会如痴如醉地想起当年那位白衣翩翩的女子,想起她潋滟双眸中隔雾隔烟的忧伤。

      而进入灵雨谷的苍夜,再也没有穿黑色,他换成一身白衣,白得像高山上的雪。

      萧沉璧一次次对着他的脸陷入沉思,恍惚有作梦的感觉,好像看到了他的母亲。

      那种表情,让苍夜止不住感动。他想,这个男人虽不是他亲生父亲,却是他母亲最爱的人,也是最爱他母亲的人。

      所以,他叫他爹的时候,是从心里叫出来的。

      苍夜不知道他的逃脱会引起怎样的震动,他无法想象子涵的反应,对子涵,他仍然兴不起反感和恨意,他只是觉得他可悲。

      萧沉璧去过穆沧,没有看到苍夜的通缉令和画影图形。他想,即使要抓苍夜,子涵也是暗地里进行的吧?毕竟,他对自己儿子抱着那种禁忌的感情,不宜大肆宣扬。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这段时间的苍夜,每天都在享受父爱,享受天伦之乐。

      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丰富,灵雨谷中也有了他的笑声。

      他笑起来的时候,连小雕闪电都会盯着他看,好像一脸“惊艳”的模样。而寒檀居士的枣红马流星更是喜欢上了苍夜。

      苍夜的力气已经恢复到与常人无异,筋脉中开始有微薄的真气游走。这时候他骑着枣红马出谷去玩,一人一马嬉戏在苍莽的山野中。

      天地寥廓。

      那样安详、宁静的生活,对他来说宛如天堂。他暂时忘了身外的一切,把自己完全融入大自然中。

      “爹,已经半个月过去了,爹在这里陪着孩儿不闷么?”唯恐老爹闲得发霉,苍夜试探着想劝说父亲回去。

      萧沉璧眯着凤眼,眼角眉梢全是笑意:“为父在此过的是神仙般的生活,又无政务、俗事缠身,轻松自在,何乐而不为?你小子莫不是嫌爹在此碍着你了?打量着赶爹走呢?”

      苍夜哭笑不得:“孩儿哪敢?爹在这儿,孩儿心里不知道有多踏实,怎会嫌爹碍事?”

      萧沉璧这才满意地拍拍他的肩:“算你小子有良心!若是怕爹在这儿耽搁的时间久了,你那皇伯伯不开心,回去拿爹出气,你就好好练功,尽快恢复武功,我们尽快回去。”

      “是,孩儿不敢懈怠。”苍夜恭顺地应。

      萧沉璧沉吟:“想来我大凤与黎国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我们也的确该早点回去。”想起皇兄的那个计划,得要夜儿早点回去,才能付诸实施。

      此刻的子涵,怕是已经崩溃了吧?若再知道夜儿的身份,他一定会疯了。

      苍夜的心微微一沉。

      虽然在黎国经受那么多苦难,可想到两国开战,他还是有些不忍。

      当初身为子涵的杀手,知道他有侵吞大凤之志时,自己为什么会无动于衷?

      果然,事易时移,人是会变的。

      目光悠悠投向远处,看到秋嫂孤零零的坟茔,想起自己的母亲。

      “爹,这么多天过去,子涵恐怕已放松警惕,我们找时间一起到娘坟上去看看吧。先去祭拜一下母亲,等我们走时再把她的骸骨带走。”

      “爹正有此意,那不如今日便去?”

      父子一拍即合,跟寒檀居士一说,寒檀居士拿出几根香烛,递到萧沉璧手里:“我就不跟着去妨碍你们父子了,只是到时别忘了代我向无忧祷告一番。”

      “好。”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脚步愈近,心愈沉。前尘往事尽入心头,悲酸苦辣一齐涌进胸中。

      风还不冷,可放眼四顾,满目都是萧瑟悲凉。前人道,境由心造,何况一颗多情之心?点点滴滴的心绪,都可以透过眼睛薰染上周围的环境。

      就在这时,苍夜停步。隔着几株灌木,他看到一位素装女子正朝她母亲的坟前走去。

      只看到她的背影,看不到脸。但从她的身材和那一头青丝判断,她应该是位年轻女子。

      他不禁一愣,除了自己,还会有别人去祭拜母亲么?她是谁?

      女子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好像在确定周围是否安全,然后才举步走向坟头,脚步犹犹豫豫、畏畏缩缩,不像来祭拜亡魂,倒像在做贼。

      终于走到坟前,她举袖擦掉额头的汗水,呆呆看着墓碑上的字,手脚发颤、脸色发白。

      许久,她才想起什么,俯身从脚下的篮子里拿出果品,摆在坟前,再拿出蜡烛,点起来,插在坟前的泥土中。

      然后屈膝跪下,慢慢把头磕到地上,细碎的、颤抖的语声从她唇齿间逸出来,掩饰不住惶恐之意:“无忧王妃,不,孟小姐,我来晚了。我早该来祭拜你的,可我今天才无意中得到消息,听说你被埋在这里……”

      气息已经紊乱,她用手捂住胸口,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自你死后,我过得不好,我一直在忏悔、在害怕,我常常梦见你……梦见你脸色枯黄、骨瘦如柴,梦见你向我伸出手来……”

      她打了个冷战,身子几乎缩成一团,额头紧贴着地面,一迭声地哀求:“不,别,别向我索命,求求你,这不关我的事,是大王……是他吩咐我这么做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他吧……”

      滚烫的泪水滴落下来,滴进泥土里,她的声音呜咽了:“我不想死,我害怕,我不敢抗命……自从害你之后,我被允许离开王宫,我自由了,可我每天都活在阴影里……大王没有杀我灭口,但他用我丈夫威胁我……”

      “你丈夫?他是谁?”突如其来的声音把那女子吓得魂飞魄散,一声惊呼,向后跌倒。香烛果品被她的衣袖扫到,滚了一地。

      眼前站着白衣如雪的苍夜,还有一身紫袍的萧沉璧。

      两双眼睛像两把冰刀,直直地射入女子眼里。

      “苍夜?是你?你……你不是死了么?你怎会出现在这里?”女子像见到鬼似的,吓得面无人色,眼里满是恐惧,身子不停往后缩,一直抵到墓碑上,再无退路。

      “死?”苍夜冷冷勾起唇,“是子涵散布的消息吧?你如何知道?若我记得不错,你是御膳房的女厨林兰荪?当年子涵登基,善待我与母亲,我们还吃过你亲手做的槐叶冷淘。”

      所谓槐叶冷淘,是用槐叶汁和面做成的面条。面条煮熟后,放在冰水或井水中浸凉而成。吃这种面的时候,有“经齿冷于雪”的感觉。

      林兰荪的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牙齿咯咯打战:“是,是的,你……还记得我?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是不是?”

      “是,我都听到了,听得一字不漏。所以,你最好老实交代,你是如何害我母亲的。”苍夜的声音并无起伏,只是语声中的寒意几乎将林兰荪冻结。

      泪水一行行从脸上淌下来,混合着汗水,几缕头发垂在脸侧,被汗水沾湿,看起来异常狼狈。

      林兰荪爬起来,跪在苍夜脚下,抱紧身躯,仍然止不住颤抖。

      萧沉璧用目光示意苍夜冷静,和声对林兰荪道:“你不要害怕,我们不会杀你,我们知道你是受子涵主使。只要你说出真话,我们就放你回去。”

      “是,是,谢谢夜……公子,谢谢这位……老爷……”林兰荪好不容易止住颤抖,抬起泪水纵横的脸,凄声道,“夜公子,你该记得,令堂出宫前一段时间,我奉大王之命,经常为你们母子做糕点。我与令堂已经相当熟悉了……”

      “我记得,所以我才知道你是谁。”

      “后来,你娘出宫,住在横河里。大王他……他找到我,命我继续为你娘做糕点、食物。他还问我,是不是有些食物分开来吃没有问题,混在一起就会有毒,而中毒的症状极轻微,日积月累才会发作,旁人看不出异常。”

      萧沉璧与苍夜同时一震,好毒辣的计谋!难怪旁人看不出异常。

      可是,太医应该会查得出来。

      萧沉璧想,太医院的病历,难道是子涵有意伪造?是啊,像他这样工于心计的人,一定会设法掩盖他内心的丑恶,一定会自己欺骗自己,为自己、也为旁人制造一个完美的假象。

      “你娘就是吃了我做的食物……她是吃了我做的食物才会得虚痨的……她的身子亏空了,被毒素一点点侵吞了……”

      说到最后,林兰荪禁不住失声痛哭,爬过来拉住苍夜的衣角:“夜公子,我该死!我该死!可我不敢反抗,我们夫妻二人的命都在大王手里,我自己倒也罢了,我丈夫的仕途与前程……若我不依,他就全毁了!

      “我还有孩子,他还有父母,我……我不能违抗……我连我丈夫都瞒着,所有的苦我一个人承受,要惩罚,就让老天爷惩罚我一个人吧……求求你,你没死就走得远远的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苍夜心里隐隐想到一个人,可他不愿再去求证。

      原来,自己是最愚蠢的那个人,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子涵害死了他母亲,而他却还一心效忠于他!

      想亲手把自己的胸膛撕裂,那样犹不解恨,他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自己……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娘只是个弱女子,她与世无争!”他仰天嘶吼,惊飞了一群雀鸟。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林兰荪拼命摇头,状如疯癫。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摁到苍夜肩上,萧沉璧深深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道:“子涵想独占你,他当然不希望前面有任何阻碍!”

      杀人的理由,竟然是因为爱?因为爱?苍夜,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何况死的是自己母亲,是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是自己此生最敬爱的人!

      苍夜瞪视前方,目睚尽裂,厉吼一声:“滚!”林兰荪如逢大赦,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

      苍夜扑跪到孟无忧坟前,疯了一样抽打自己的耳光。

      萧沉璧被他的样子吓呆了,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奔上去捉住他的手,大声喝道:“夜儿!你干什么!”

      苍夜嘴角挂着殷红的血丝,两颊肿胀,双目充血,声音已经完全嘶哑:“我该死,是我害死了母亲,我该死……”

      下一秒,他被萧沉璧紧紧抱进怀里,温暖的气息贴到他头顶,低沉的声音饱含着痛惜:“夜儿,这不是你的错,不要伤害自己,爹很心痛。”

      头顶被一滴泪水灼到,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心脏完全冻结了,连血液也凝结成冰。曾经怀疑过子涵,但那时候,他想不到理由。如今真相大白,他只觉得彻骨的寒冷和恐惧。

      爱,怎能疯狂到这种地步?怎能彻底改变一个人?子涵,你将我当作什么!而我,为什么省悟得这么迟?

      天可怜见,让我在这里遇见林兰荪,否则,我永远不知道母亲是被你害死的。

      阳光在头顶照着,他只看到阴风遍野。

      见他情绪慢慢稳定下来,萧沉璧才放开他的手,也在坟前跪下,拿出香烛,点了起来。

      “爹,孩儿要去报仇。”苍夜在他身边道。

      萧沉璧回头:“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剑杀了他未免太便宜他了,爹要让子涵付出比死更沉重的代价!夜儿,听爹的,不许冲动。”温和语声,却不容置疑。

      苍夜怔然良久,垂下头去:“是,孩儿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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